第24章 章

第 24 章

“你該知, 宋家已收留你,你自要自知廉恥,自知本分。”

表哥的聲音落在耳畔, 冷漠到沒有一絲溫情。

随着這句話落,陳在溪的心髒也一點一點收緊,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 有一瞬間,她甚至有些呼吸不暢。

可是她也想當一個好姑娘的, 不想被人說不堪入目,沒有廉恥,沒有本分。

她真的,真的不明白, 高門大戶裏的規矩為何這樣多呢?

她只是收了一支糖葫蘆,為何要這樣說她。

她也會很難過很難過的。

長懷表哥便不會這般嚴苛, 他接住她的時候, 人很溫和,他知道她害怕,還和以前一樣安慰她。

大表哥卻連抱都不願意抱她, 就算她上趕着靠近, 男人也不會擡起手來,不會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回應她。

像表哥這般鐵石心腸的人,她真的能等到她心軟嗎?這一剎那, 內心的崩潰遠不是遞出一支糖葫蘆能比的。

大顆大顆的淚水充斥着眼眶, 陳在溪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情緒上的失控, 讓她整個人都呼吸不了。

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有幾顆淚滴落到那半空中的大手上。

溫熱的眼淚在指腹上暈開, 宋知禮指尖微顫,他看着她無聲哭泣的樣子,将右手緩慢收回。

他也有片刻失神,指腹輕斂,感受到濕潤氲開。

車內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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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在溪抽泣了會兒,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使得她擡眼正視對面的男人。

淚眼朦胧間,她其實看不清表哥是什麽表情,只知道他收了手,什麽也沒說。

沉默間,陳在溪有了動作,緊閉的紅唇在這時張開,她擡起手來将糖葫蘆往嘴裏送,白齒順勢咬下一顆來。

琥珀色的糖衣輕薄,甜膩的味道瞬間在口中炸開,陳在溪合上嘴,無聲咀嚼。

包裹了糖衣的山楂圓潤飽滿,使得她腮幫子鼓起來,咀嚼中,酸澀的味道也一同襲來,但是她很喜歡,她就要吃,她也不想聽話。

只是沒等她細細品嘗,一只大手擡起,忽而覆在她了頸間。

脖頸是極其脆弱的地方,被掐住地瞬間,這股力道迫使她仰起頭來,她無法反抗,脆弱至極的頸間當即就暴露在男人眼底。

男人神色難辨,只眼眸微眯,大手順勢往上移,直接掐在了她的腮邊。

他力道不輕,陳在溪的口齒也被迫張開,露出隐藏在唇瓣間的口齒,她說不出話,便開始搖頭。

感受到危險的一瞬,淚花不斷湧出,一半流進口中,一半流到了男人手上。

下一刻,另一只手緩慢靠近她,陳在溪忽而意識到男人想做什麽,迷離的雙眼間頓時覆上驚恐。

她口齒含糊着:“嗯…不準你…”

沒人回應她,車內,四周都被暗色的綢緞包裹住,密不透風地黑暗将兩人包圍。

因為呼吸不暢,她小臉已經憋紅,蒼白的臉紅潤起來。随着她搖頭反抗的動作,衣衫淩亂不堪,白花花的肌膚瑩潤,往下看是起伏的曲線,正在顫動。

宋知禮面色不變,冷硬面龐上沒有一絲柔軟,他沒有猶豫地将指尖擡起。

頃刻間,修長勻稱的手指已經鑽進唇齒之間,放肆攪動起來。

陳在溪都快瘋了,仰起頭的動作使得她脖頸酸痛,更別說口中異物冷硬,她現在連哼唧都哼不出來。

粗粝的指腹靈動,攪動的她無法吞咽,女人雙眼逐漸迷離起來,溢出來的金津順着嘴角下落,銀絲閃着細碎的光芒。

他終于說話了,聲音尤其冷漠:“吐出來。”

陳在溪反抗地更加劇烈。

“我就不……”

只是下一刻,他力道便加重,硬生生将她咬成兩半的糖葫蘆,摳了出來。

“……”

呼吸得以順暢的時候,陳在溪捂着心口縮在一邊,她整個人都在發顫,看向男人的眼眸格外濕漉。

玄衣男人側臉輪廓清晰,手持一塊方帕,低垂眸,正神色認真地擦拭着手指。

他指骨修長,淺淺的青筋覆在手背上,幹淨瑩潤。

只是從現在起,這只手每動一下,陳在溪的恐懼就多出一分。

他……他怎麽能把糖葫蘆摳出來了。

表哥怎麽這麽讨厭!

許是女人幽怨的眼神過于直白,宋知禮細致地擦完手後,頓了下,回過頭看她。

她白皙的皮膚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潮紅,濕漉漉的杏眸瞪大,是警戒的意味。

宋知禮忽而想起,那只瀕臨死亡的兔子死前,也是這樣看着他的,只是他到最後一秒,都沒有松開手。

沉吟片刻,他方才攪動進她唇齒裏的右手再度擡起來。

他冷着臉,整個人極具有壓迫感,陳在溪害怕極了,眼睛忍不住閉上,不敢看他。

但是想象之中的力道卻沒有到來,女人頓了下,濕潤眼睫顫抖,随後試探性地睜開。

表哥眉眼間冷淡,神色卻認真,不似方才那般壓迫。柔軟的綢緞随之覆上嘴角,嘴角邊挂着的水漬被他擦拭幹淨。

愣神片刻,男人已收回手,綢帕被他随意扔在幾案,水漬暈開,暈成灰白色。

陳在溪收回目光,緊繃着的心髒微微放松些,低頭,發現不知何時,那支糖葫蘆已經被自己扔在了地上。

可是她明明不想扔開的……陳在溪吸吸鼻子,害怕消散,委屈卻後知後覺的浮上心口。

馬車已經悠悠駛到國公府大門,白術的聲音透亮:“大人,到府上了。”

下車前,宋知禮淡淡看了一眼她,見她那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擰起眉:“不準哭。”

她哭起來便不停,也不知怎這多水。

陳在溪抽抽噎噎半天,纖細柔軟的指尖搭在臉上,她給自己擦淚,低着頭,嗚咽:“表哥,我沒有不知廉恥,我就是想吃。”

宋知禮坐在車廂的一頭,身姿高大到近乎籠罩住她,她生的嬌小,蜷縮起來的樣子更是可憐。

沉默半響,他語調冷淡,只道:“今日是表哥兇你了,衣裳理好下來,表哥買新的賠你。”

七月初,正午炎熱,空氣尤其幹燥。氣派的宅子之上,宋國公府四個字剛健有力。

國公府前的長街沒有商販,也沒有行商敢在這一處逗留,因此顯得很是寂靜。

馬車停在正門,白術跟着走近,卻發現世子爺今日……怎這般慢悠?

男人垂手而立,身姿挺拔,但站在原地,卻并無其他動作。

白術照常詢問:“大人,今日要去東院拜見嗎?”

宋知禮尚未回答,只是淡淡看着正前方,似是等待。

下一瞬,車內裏的人掀開車簾,精致小巧的臉龐随之露出,女人低垂眸,目光落在石板地上。

宋知禮身邊的下人很少,沒有人過來扶陳在溪,她只得自己走下馬車,只是剛擡步,腦袋就一陣暈眩。

是方才的摔倒使得她有些害怕。

陳在溪抿唇,試探性地伸出腳尖,然後“嗖—— ”一下,她又收回去。

“表哥。”她聲音有些膩乎,尾音發顫:“我好像有些害怕,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宋知禮看着她,冷硬臉龐上,不見一絲柔情,他道:“嬌氣。”

這就不扶她的意思了。

陳在溪眨眨眼,下一瞬,她對着男人身後的白術道:“那白大哥你可不可以扶我——”

宋知禮卻在這時再度,格外冷漠地對着她說:“你自己下來。”

他明明站在暖陽底下,可态度也未曾融化,寡淡的樣子。

“可是我怕。”陳在溪搖頭。

他卻還是看着她,平緩地道:“我不說第二次。”

他周身冷肅,平靜地看着人時,氣勢極壓迫,讓人不得不依着他的意思來。

陳在溪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擡腳走下。

但也是因為他在看着,雖然壓迫,卻漸漸冷靜,陳在溪腳踩在地上的車凳,穩當地走下。

“你該獨立些。”他只道。

“可是有t綠羅扶我的……”

聞言,男人跟着上前一步,黑色的陰影頓時将她包裹,他冷淡地問:“那若是像今日一樣呢?”

陳在溪眨眨眼:“我……”

“李家公子不會每次都在。”

男聲淡漠,陳在溪卻不明白,為什麽話題又會落在長懷哥哥上,可是她不夠聰明,想不明白就只會轉移話題。

杏眸裏光芒閃爍,她看着面前高大的人影:“表哥,賠我的糖葫蘆呢?”

她生硬,刻意地繞開話題。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難辨,沉吟片刻後,只道一句:“讓白術去給你買。”

話落,男人沒有留戀轉過身。

陳在溪側過臉,看他一身玄衣冷肅,仍舊似月般高不可攀。

她怔愣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表哥為何生氣。

***

七月七,又到一年乞巧節。

今日一早,宋知禮先去了公主府一趟。

殿門後,長廊寬闊,兩側是堆砌而起的高牆,穿過長廊,行至到一處花園來。

晨日裏,長公主安和喜歡在花園裏食些點心。

宋知禮進園,擡眸見院內還有一位明黃色的身影時,也沒有驚訝。

只喚道:“舅舅。”

天子樂呵呵地笑起來,随口道:“坐。”

又悠悠道:“你平時該多來看看你母親,她一個人在公主府,等你等得都無聊了。”

宋知禮未應,一旁的白術到是上前,贈了一幅畫過去,恭敬地說:“安和公主,是世子爺親手給您畫的。”

“是嗎?”安和公主頓時笑了起來,打開了畫卷,見是一幅牡丹圖。

執筆人筆觸硬氣,勾勒而出的水墨也自帶剛硬。

他這個人實在冷淡,自然畫不出錦簇宜人的花來。可做母親的卻不會嫌棄兒子,反而極其感動,甚至抹了下眼淚。

安和公主呼出口氣,小聲抽泣:“上回不過提了一下,知禮便就畫了出來,當真是用心了。”

一旁的白術:“……”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何止是提了一下,明明是回回都在念叨吧。

皇上跟着拿出塊手帕給她擦淚,又安慰:“知禮哥心還是好的,你看你平時說的他都放心上了。”

“只除了一件事讓我郁悶。”說着,安和公主放下手中畫卷,幽幽地擡眼看他。

宋知禮已經習慣她接下來的話,垂眸不言。

“你看他都多大了,我那些小姐妹,孫子都快有了,只他一個,也不知讨好些姑娘家,現在還未娶妻,我都替他害臊!”

宋知禮不言。

安和公主便又氣得擦眼淚。

最後只能是皇上在中間打合場,道:“今兒乞巧,宮裏新制了一批步搖,知禮,你母親挑了幾支出來,說你讓你帶回府給妹妹們。”

宋知禮指尖搭在茶杯上,沒什麽起伏地嗯了一聲。

安和公主不是寡言的性子,看自己兒子這般冷淡,輕哼一聲:“說得到好,等會怕是就要忘了,但今日乞巧,你一個大哥總得關照下妹妹吧。”

“是啊知禮,”皇上淡淡補充:“你提回去,府上幾個妹妹會很喜歡的。”

再好的關系也需要維系,安和公主這般,也是希望他能改改性子,多照看些子妹們。

宋知禮只抿了口茶,茶香入口時,彌漫出清香的苦澀。他一頓,不知怎得,到想起一股極為甜膩的味道來。

臨走前,男人讓白術拿了五支步搖裝匣子。

安和公主眨眨眼,看向身邊的人:“子瑜,府上有幾位妹妹?”

“四位吧。”皇上淡淡說完,有些茫然地問:“你笑什麽?”

安和公主站起身,強調:“但他方才拿了五支!!”

***

今日一早,梧桐院內室的門便被打開。

天還未亮,綠羅已經端着瓷盆進屋,她輕碰床上人影,語調柔和:“小姐,該起來梳洗了。”

今日一早要去老夫人的院子拜見,可不能晚點了。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催促,陳在溪打着哈欠,一邊起身,眼睛卻未睜開。

梳完頭時,天也正巧亮了。

梨花鏡中,身着櫻色襦裙的女子嬌俏,她用了胭脂,臉側是泛着健康的紅潤,唇上一點口脂,淡淡的紅色被抹開,鮮豔欲滴。

綠羅從木盒裏挑出一朵粉色珠花,小心翼翼地插進女人發裏,默了,又找出兩根發釵來,細致地将發飾搭配好。

陳在溪并無多少首飾,今日這朵粉色的珠花還是宋佳茵派人送的,光澤細膩的珠子被串成桃花的樣式,幾朵并成一串,很是稱人。

她頭一次見這般精致的珠花,擡手輕輕碰了碰,有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頓了下,陳在溪忽而開口:“綠羅,要不是還是把花收起來吧……”

“小姐,這花和你今日的儒裙剛好配套,怎得,是不喜歡嗎?”綠羅順勢擡手,替她插好一支發釵。

“也不是。”陳在溪垂頭,輕聲說:“這花是很好看,我應該妥帖收好的。”

她孑然一身,這般精致華貴的東西,若是掉了怎麽辦呢?

綠羅一眼便看透她的想法,拍拍她肩膀,柔和地安慰:“佳茵小姐送你花,定是希望你今日戴它的。”

今日也是晴天,白雲淡淡,碧空萬裏,日光穿透雲層至下,清晨的第一縷日光落在臺階之上。

推開門,櫻色儒裙的姑娘走出來,她最終還是戴着那朵粉色珠花出門,日光落在她身上,給她添上柔和的暖意。

緩慢行至東院,還未進屋,便聽見屋內傳來幾聲爽朗的笑聲。

陳在溪腳步微怔,進屋後,發現屋內坐着陌生的女子。

同樣是櫻粉色襦裙,女人頭戴金絲嵌珠寶蝴蝶簪,挽起的發旁,幾朵精致小巧的珠花亮眼,雙眸明亮,生得端莊大氣。

她怔愣着打量來人時,江寧晚同樣看着她。

陳在溪今日穿着上回去定制的那件襦裙,繡娘的手藝精巧,制出的衣裙松緊有度。

雖未露肌膚,但暗自将腰收緊,盈盈一握的腰上,曲線起伏極惹眼,偏生她杏眸水潤,一臉涉世未深的樣子。

江寧夏笑了下,道:“早就聽聞府上有一位亭亭玉立的表小姐,今日一看,果真是活色生香啊。”

陳在溪卻不認識她,局促地眨眨眼:“姐姐也生的好看,不知是哪位表姐姐?”

“你叫我寧夏便好。”

話落,江寧夏不在同她搭話,只是走向老夫人,輕聲撒嬌:“姑祖母,妙儀她們怎還未來?”

老夫人擡手,替她理了理儒裙,語氣和藹:“你又不是不知,她們一向愛折騰,今日定是要好好收拾收拾才肯出門。”

“那……那…”江寧夏有些不好意思,只問:“知禮哥哥呢?“

“知禮呀……”老夫人忽而嘆口氣:“他今早去宮裏拜見她母親了,想必要午後才會回來。”

“今日便不等他了,先用早膳罷。”

乞巧這天有家宴,陳在溪也被留在東院食飯,她話少,幾位姐姐講話時,她鮮少插嘴,文靜柔和的樣子。

食完飯已是正午,乞巧這天的日光強烈,各家各戶都會将櫃子裏的書和衣裳拿出來曬曬。

乞巧節,一天中最閑暇的午後,慢慢悠悠地曬曬衣裳也是一種樂趣。

“好啦,知道你們想去了,但暫且等等罷。”老夫人揮揮手,一邊的李嬷嬷便拿着個木匣子進屋。

老夫人順勢接過,視線落在底下這些姑娘們上,她忽而有些感慨,只覺一轉眼,這些孩子似是都大了。

她含笑道:“要我說,寧夏丫頭也是來得巧,你表哥怕是知道你在這裏,剛又派人送了盒步搖,我也是稀奇,他這性子還知道給妹妹們準備禮物。”

“是單是給寧夏準備的,還是妹妹們都有?”

說這話的是宋妙儀,今日穿了身水紅色襦裙,手腕上挂着個白玉镯子,舉手投足都是大方得體。

老夫人瞧着她端莊的樣子,心裏也滿意,緩緩道:“都有都有,只是你大哥今日是趕巧了,怎就寧夏剛來,便托人送禮。”

她這話半真半假,又夾雜着幾絲打趣地意味。

說到底,連她也看不透知禮是個什麽意思。

寧夏這丫頭吧,相貌出生都不錯,性子也不錯,又是她侄孫女,老夫人自是滿意。

這丫頭也是巧,從小便喜歡跟着知禮,老夫人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她打得是什麽小心思。

只是她這個孫子喜色不浮于表面,連她也很難能猜出他是什麽想法。

今日乞巧,北院那邊來人送了盒步搖,只說是皇上賞的。

可皇上賞給他的東西還少了嗎?怎前幾年沒準t備賀禮,寧夏前腳剛到,他後腳就派人送來了盒步搖。

想到這,老夫人想,今晚是得去北院那邊探探口風了,若是知禮也樂意,那自然件美事。

“寧夏也好久沒見你表哥了,今日這幾支步搖就許你先挑。”

老夫人今日這般說,江寧夏到底是羞紅了臉,不肯上前:“姑祖母,還是姐姐們先挑吧。”

老夫人搖頭笑笑,擡手打開精致小巧的紅木匣子,皇宮裏的東西自然不是凡品,都是全大晉最好的良工巧匠打造。

五支步搖整齊的擺在匣子裏,金絲鑲嵌珠寶,琥珀松石作為串珠,光澤細膩,當真是簪星搖曳,光彩耀人。

就算是見多了珍寶的宋家女,也驚嘆宮裏的東西就是華貴。

日光落在那些精致閃耀的步搖上,璎珞墜子是無與倫比的精巧。

一旁的綠羅看着幾位小姐正在挑選,碰了下陳在溪,有些期盼地問她:“小姐,會有你的份嗎?”

陳在溪眨眨眼,輕聲道:“我……我沒有找表哥要過發簪。”

她擡眼,瞥見那匣子裏只剩下最後一支布搖,下一瞬,一只白皙的手将步搖擡起,粉色的垂珠垂在空中,跟着緩慢晃動起來。

不知是誰誇贊了一句:“寧夏妹妹,這支和你今天很相配诶。”

“是嗎……”

女孩子清脆的聲音交錯起伏,大概她們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裏還站着一位姑娘。

陳在溪只是了然地收回目光。

無論在哪裏,她好像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這種忽視緩慢地蠶食心髒。以至于她反應過來時,已經不會難過了。

她也會喜歡精致的珠寶,但更多的是欣賞,她很明白,越是華貴的東西,越是不與她相配。

宮裏的步搖,也不是她這種尋常人家能用的。

所以表哥大概,也是這樣想她的。

沿着原路走回梧桐院時,陳在溪低垂着眸,心口還是有些悶。

夏意盎然,沿路走回的路上,感受到那些生機勃勃的花和樹木,都在用力地向上生長。

終于,也連帶着她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

她踏進院子:“綠羅,晚上還要去正堂,趁着現在,我們把衣裳都拿出來曬一曬吧?”

“好啊小姐,今日這個天氣,到是比前些天更幹燥了些。”

“乞巧嘛。”陳在溪只道。

兩個人便将屋子裏的零散的書和物件都搬出來。

她物件并不多,慢慢悠悠曬完後,陳在溪坐下,給自己和綠羅倒了一杯茶。

午後是難得閑暇的時刻,樹影婆娑起舞,沒休息片刻,梧桐院外的木門卻被人輕叩。

今日府上的丫頭們都得了半天假,陳在溪疑惑,想不出還能有誰特意來找她。

平緩的撞擊聲入耳,綠羅站起身來:“小姐,我去看看。”

拉開門,卻只是一個陌生的小厮,小厮見着綠羅,遞出一個木盒。

見綠羅未接,小厮又解釋:“我來給小姐送賀禮,我家公子說,上回是他不夠周到,既是給妹妹們都送了,不能獨獨少一人。”

小厮的聲音清亮,使得陳在溪回憶起那一天,原來李長懷不是在客套啊……

心尖也彌漫起淡淡的驚喜,陳在溪很少收到賀禮,于是收到的每一份禮物,都顯得珍貴起來。

“李公子這個性子到是不含糊入。”綠羅将盒子遞給陳在溪,又嘀咕了一句。

“長懷表哥人是很好。”

記憶中的一些午後,偶爾也能遇到那溫潤如玉的人影,導致陳在溪幻想過,如果她也能有位這般的哥哥就好了。

柔和,淡雅,翩翩公子。

她眨眨眼,将手裏的盒子打開——

一支精巧的玉簪。

不算很貴重,但也絕不敷衍。陳在溪呼出口氣,她想,她今日也是收到兩份禮物的小女孩了,便打算讓綠羅收起來。

微頓了下,又覺得今日應該将玉簪用上。

***

星疏月朗,正堂前的花園中,收拾出了一張長桌,月光籠罩長桌上,似是織女衣裙上的薄紗籠罩着衆人。

長桌案上焚着香和燭臺,用來祭拜織女。

陳在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擡眼見大家都在許願,便也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

她半仰起頭,整張臉沐浴在月光底下,虔誠地像侄女訴說願望。

剛開了一個頭,便聽見老夫人叫了一聲知禮。

大概是表哥也來了,她心下明了,并沒有睜開眼,只是緩慢将願望訴出。

今年,她像織女許願,希望可以如願以償,換一位夫君。

等向織女道完願望,便迎着月光,食一些巧果,喝一盞茶,閑聊片刻。

尋常日子裏會冷清些,但今日,府上多了一位表小姐以後,到是熱鬧起來。

江寧夏是一位性格大方地姑娘,在長輩面前并不羞澀,聊起天來時,時常将老夫人逗笑。

老夫人坐在高處,一邊笑一邊看向宋知禮。

男人今日着了身墨色長袍,長發束起,淡然間,一派冷肅之氣。

老夫人悠悠放了茶杯,看向他:“寧夏丫頭打算在府上呆到你生辰,你說我給她安排個什麽院子?”

他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不知落在何處,随口道:“你來安排就好。”

老夫人點點頭,又笑呵呵說:“今日這些個丫頭還未鬥巧,正巧你來了,你便給妹妹們添個彩頭,看看是誰先得巧。”

這不是什麽難事,宋知禮未掃老夫人的性質,轉頭叫了聲白術。

頃刻間,白術便拿了塊玉佩來當彩頭。

陳在溪擡眼,本只想看看玉佩,卻未曾想過撞進男人眼眸。

大抵是家宴的原因,他的眉眼要比平時柔和許多,陳在溪便對着他笑了下。

他沒有移開目光,卻也沒說什麽。

陳在溪輕咳一聲,突然有了些幹勁,她雖不會舞樂,但女紅還不錯,若是能一舉拿下表哥的玉佩,也算是件美事。

無人在意的角落,陳在溪對着那高位上的人眨眼睛,默念道:“表哥,想要你和我說聲加油。”

她眼巴巴瞧着人,紅唇輕啓,雖未出聲,但宋知禮看懂了。

稀薄的月光映在她臉上,女孩臉側粉撲撲,圓眼靈動,嬌憨的樣子。

簡直是胡鬧。

宋知禮只淡漠地移開目光,不在看她。

陳在溪到也不失望,她對自己的女紅還算有信心,便收了心思,只認真看着自己手中的針。

她站起身來,一襲粉衣,腰身纖細,嬌俏動人,神色間皆是自信。

不知何時,男人的目光不經意地再次落到她身上,見她一掃病氣,生機盎然。

頃刻間,她手中的線便穿過了針。

她似乎很容易滿足,眉眼彎彎,立刻笑起來。

陳在溪也确實很開心,每年七夕,她都是得巧的那個,很少失手。

只是今年到底不一般,能迎得表哥添得彩頭,她擡眸,剛想和綠羅說句話,嬷嬷的聲音卻在這時入耳,卻是說——

“恭喜寧夏小姐得巧啦,看來世子爺的這塊玉佩,今日是要送寧夏小姐了。”

江寧夏放下手中的線,聽着嬷嬷誇贊,羞紅了臉走上前。

她明明站在老夫人身旁,眼神卻偷偷往旁邊看,大方得體的她在這一刻也有些羞澀。

她輕聲喚道:“知禮表哥。”

宋知禮應了一聲,擡手讓白術過來。

那塊玉佩便落進了江寧夏手中。

淡淡的光芒落在兩人身上,一個冷色一個暖色,陳在溪站在臺下,這一刻,她竟然覺得,江寧夏和表哥很相配。

只是她還是茫然,很茫然很茫然,她也想看看表哥是什麽表情,卻發現他的目光只落在面前人身上。

他始終沒有看過來。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陳在溪說不出的難受。

她身姿本就嬌小,肩又是薄,眨着眼睛顫抖時,像暴雨天,在閃電下搖曳發抖的薔薇花。

一旁的宋佳茵見着,心裏也有些難受,走過來拍拍她肩膀,輕聲安慰:“在溪,你的彩頭姐姐會補給你的。”

“是不是我……”她想說是不是她看錯了,其實江寧夏才是先得巧的那一個。

宋佳茵卻緩慢地打斷了她:“不是你的錯,是祖母有意為大哥則一門婚事,祖母今日應是在試探大哥的意思。”

她淡淡補充:“所以今日不論是誰得巧,這玉佩也只能給江寧夏。”

“是嗎?”陳在溪的臉色更白了些,充斥着胭脂也蓋不下去的脆弱。

“那那那……那表哥是什麽意思?”說出這話時,她竟然有些緊張。

宋佳茵尚未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擡眸望向主位的人,她稍稍思索了下,道:“我想,大哥對江寧夏應也是有幾分意思的。”

“你看,往t年乞巧節,大哥便不會往家裏拿東西,今年寧夏一來,他便帶回了盒步搖。”

“是嗎?”陳在溪也看過去,見那位朝氣的粉衣姑娘每笑一下,頭頂上那支華貴的步搖也随之晃動。

方才的玉佩被她佩在了腰上,白玉溫潤,在月光下更顯瑩潤。

“啊——”

陳在溪長嘆一聲,忽而覺得有些丢臉。

她方才還想讓表哥給自己加油,怪不得,怪不得他理都不理她。

原是他早就知道了,大家也都知道,知道這塊玉佩,只和寧夏姐姐相配。

她對着佳茵道謝,便規矩地回到自己位置上,也不在擡頭。

原來她還未完全習慣被人忽視,心髒不是沒有感覺,它正在收緊,它還是會疼。

陳在溪努力将目光放在自己當前的巧果上。

這些點心被做成各種樣式,奇花異鳥,各個都精巧細致,她便緩慢地吃起來。

她吃相并不淑女,三口便能吃完一塊點心,這是個壞習慣,但今日她不想改。

無邊的月光籠罩着國公府,在周圍人都在說話時,專心吃巧果的陳在溪就稍顯出衆。

正在同老夫人聊天的江寧夏注意宋知禮出神,她神情微怔,便也朝着那個方向望去。

陳在溪正在吃一塊紅豆糕,沒成想這內陷太滿了,剛咬下一大口,便被嗆到。

厚實的糕點被塞到雙頰,撐得她臉頰圓鼓鼓,噎到的一瞬間,她,她擡起手來找水喝,嬌憨靈動。

江寧夏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宋知禮,注意到男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竟也有片刻松動。

江寧夏佯裝羨慕地嘆口氣,只道:“唉,在溪妹妹看起來可真小。”

老夫人也順着她看過去,瞧見陳在溪後,她輕嗤一聲,只道:“鄉下來的姑娘罷了,估計都沒食過這般精巧的點心。”

江寧夏點頭,又看向一邊的男人,只是沒瞧出他到底在望什麽,當下有些失望。

時間推移,星星的光芒逐漸暗淡,只有月亮依舊照耀着衆人。

老夫人到底是老了,沒過多久,只覺困意襲上心頭,便提出散宴。

她一走,宋知禮便也不會留下,只緩緩起身,往一旁走去。

江寧夏大着膽子跟過去,她望向高大的墨色身影,耳根紅了幾分,同他搭話:“表哥,今日是寧夏打擾大家了,剩下的日子,也希望表哥多多照看。”

宋知禮并未看她,他今日似乎總在出神,聽見耳邊柔和的女聲時,他仍舊是淡漠的樣子。

只道一句:“祖母會照看你。”

話落,他擡步,徑直往她身後走去。

***

被噎到的一瞬,陳在溪擡手拿起一旁的玉壺,桌上的茶已經被她喝完,只剩下壺中還有液體。

她是第一次食酒,她尚未想過,原來酒的味道竟是甜滋滋的,還帶着桂花和荔枝的香氣。

她咂巴着,舔舔唇,又喝了一杯。

後來的事情,她便有些記不住,只知道老夫人乏了,她也準備回梧桐院。

她其實已經有些醉了,綠羅也沒想到自家小姐這般能喝,竟然喝完了一壺果酒,現在她整個人都紅彤彤,想個蘋果一般。

陳在溪走不了直線,便歪歪倒倒地跟在綠羅身後。

綠羅沒有辦法,她只好拉着女人手腕,一字一句道:“好好跟着我,小姐,你的頭也不要亂擺動,當心将珠花弄丢。”

陳在溪其實已經聽不懂她說什麽了,但聽到珠花二字,還是極認真地點了下頭。

臨走前,她圓滾滾的眼珠左右晃動,注意表哥還在和那位表姑娘說話時,女人水潤潤的唇瓣抿起,輕哼一聲。

她不在回頭,拉着綠羅的手緩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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