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我……我不是故意挑在此處, ”陳在溪清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這樣場景,我只是一個有些不太習慣。”

“我也有些不習慣, ”李長懷将目光落在園中,有些無奈地嘆氣:“在溪也收留收留我吧。”

這聲輕嘆落在耳邊, 莫名有些熟悉。

直到下一瞬, 陳在溪才反應過來,這竟是她曾經說過的話。

在景江的日子枯燥, 她無聊時,也會對住在隔壁的哥哥感到好奇。

大抵是李長懷的性子太好,導致她時常偷跑去隔壁,那時她最常說得一句話便是——“哥哥我不想回家, 你收留收留我吧。”

時隔多年,稚氣的話語被重新提起。

陳在溪眨眨眼, 找回了些當初的感覺。

正回憶時, 幾個下人緩步走來,将宴桌上未用完的點心撤下,随即換上嶄新的瓷盤。

是開宴了。

陳在溪拿起筷子, 餘光中, 她瞥見一旁的李長懷還在看着自己,似是想得到一個回應。

“好吧長懷哥哥,”陳在溪認輸道:“收留你了, 食飯吧。”

李長懷輕笑一聲:“嗯。”

宴桌上擺着大小不一的瓷盤, 菜肴精致, 有好幾樣都是她未曾見過的。

盛放在前方的是玉井飯, 嫩藕蓮子與飯同煮,制熟後被裝進蓮花模樣的瓷盤中, 很是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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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未用飯,肚子早已空空。陳在溪只欣賞了一眼,便落下筷子,認真食起飯來。

宴桌上擺了十二道菜,她按照順序,一一嘗過。

最後一道菜有些不一樣,碗沿邊放着冰塊,在熱夏中,飄散起的涼氣讓人無法抗拒。

“是和菜,”李長懷望見她迷茫的目光,耐心同她解釋:“和菜便是涼的,在夏日裏食,可以消暑。”

“好……”聽他這般說,陳在溪拿着筷子也有些欲欲躍試。

只是看着碗中飄着的紅油,躊躇着,她忽然又有些害怕:“長懷哥哥,會很辣嗎?”

景江人雖食辣,但不及上京人。

李長懷回憶了瞬,才給出答複:“和菜看着是有些紅,但不辣的。”

“好。”懸着的心松開,陳在溪落下木筷,好奇地嘗試。

剛入口時,冰冷的湯汁滴在舌尖上,辣意擴散開來,她輕蹙起眉,覺得這個辣度尚可以接受。

便放心嚼了下,只是沒兩秒,便克制不住地擱下筷子。

口腔中,随着辣意一同襲來的是痛感,她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正着。

一時間,繼續吃也不是,吐也不是,陳在溪吸吸鼻子,只好幽怨地看着李長懷。

明朗的光下,她眼睫根根分明,神色悔恨。

這副表情,雖是可憐,又實在有些好笑。

李長懷忙倒了杯涼茶,一邊遞過去一邊道:“在溪,很辣嗎?”

陳在溪順着他的手接過茶,此刻搖搖頭:“還好,是方才吃到姜,才被辣到。”

辣她到現在都還未回神,紅着嘴唇嘆氣。

看着她,李長懷心下升起些愧疚,他站起身,“在溪,方才看見有下人端着綠豆冰,你暫且等等我。”

“不用……”

李長懷卻已經轉身,只留下一個背影。

陳在溪的後半句話只得止住,她嘆口氣,緊接着給自己灌涼茶。

姜味腥辣,怎麽也壓不下去。

她一連喝了三杯茶,卻還是覺得難受,只好捧着茶杯繼續喝。

正難受着,眼前落下道陰影。

以為是李長懷回來了,陳在溪便放了茶杯擡眼看——

日光下,張陽捧着杯酒,雙頰酡紅,見美人瞪自己,他“嘿嘿”笑了兩聲,不斷重複:

“美人原來是我的未婚妻……美人是我的未婚妻。”

陳在溪面色一僵,就看見眼前的張陽,開始朝自己靠近。

當時找這個角落,她只是為了清靜,陳在溪嘆口氣,忽而有些後悔。

當下她緊捏着茶杯,茫然無措。

張陽許是醉了,雙眸渾濁,抱着酒瓶不斷笑。

這副醉态落在人眼底,尤其輕浮。

綠羅護住陳在溪,語調發顫:“小姐,我去找人。”

她說着就想走,只是想到要留小姐一人在此處,綠羅一頓,站在原地便想叫人。

陳在溪将她扯住,面色為難。

醉了的人,做事情可以不用考慮後果。可是她不一樣,她是清醒的。

今日是表哥的生辰宴,宴上來去這麽多人,若是随意喧鬧,定是會打擾到大家。

憑老夫人對待宴席的态度,她即是有委屈,也只能忍着。

張陽大概也是吃準了這一點,當下笑着靠近她,癡笑道:“在溪,你穿粉色很好看。“

******

同宋府相熟的人家,都被單獨宴請到一旁。

宴桌上色澤鮮亮的菜很是誘人,沈确将目光落在其中一道上,随口誇贊了句:“今日這和菜,到是消暑。”

老夫人本在同一旁的人閑談,聽見這話,她側過頭,“昨日廚房遞過來的單子上,本是沒有這道的,還是寧夏考慮周全,特意讓人加上。”

立刻便有人捧場道:“寧夏這丫頭一直便聰慧,放在整個上京,她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姑娘。”

老夫人聽了這話,自是高興。

衆人的目光便落到那高挑的身影上,江寧夏脊背挺直,身姿纖瘦,出落地越發宜人。

“我記得寧夏丫頭那會兒才這麽小,”老夫人身旁的李夫人笑道:“雖說是小了些,但也古靈精怪的,就愛往宋府跑。”

老夫人聽見這話,也陷入回憶:“那會兒我們知禮也不大,寧夏t來宋府也不為別的,就為了找知禮玩兒。”

說着,老夫人将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身影上,高聲喚了句:“知禮還記得嗎?那會兒寧夏可是成天追着你跑。”

宋知禮坐在一旁,與一桌的熱鬧格格不入。日光下,他眸色冷淡,側臉輪廓冷硬。

聽見有人喚他,他直言道:“不記得了。”

幾個字便将老夫人堵得說不出話,片刻後,老夫人掩飾性地抿了口茶:“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其實我這個老人家也都要忘了。”

江寧夏面色未變,笑着打圓場:“我還記得,那會兒姑祖母嫌我煩,就把我打發出去和哥哥姐姐們玩。”

“祖母可沒嫌你煩呢,不讓你去找哥哥姐姐,你可是還要哭呢。”

“祖母別拆穿我了。”江寧夏臉頰微紅,一邊又忍不住朝右邊看。

墨色身影落坐在一棵梧桐樹下,他身姿如松,周身萦繞着淡淡的冷冽,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江寧夏看了他幾眼,愣神片刻。

宋知禮的目光落在池塘的另一邊,他始終未曾移開視線。

連她偷看的目光,他好似都未曾發現。江寧夏的情緒忽然有些微妙,頓了下,她大着膽子看過去。

池潭的另一邊招待散客,人影重疊,她沒瞧出有什麽不同的。

就這般看了幾眼,再回過神時,她看見墨色人影的神情,驟然冷了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宋知禮,這般明顯的情緒起伏。

他的神色間不在淡然。

日光明媚,偶爾有一徐清風拂過,驚得一池荷花晃動。

宋知禮收回目光,“叫十一過來。”

男聲忽然落下,他身後的白術有些茫然。但不敢多問,白術只是點頭:“好的大人。”

轉過身,白術擡步想走,也就是這時,冷淡的男聲再度傳入耳畔。

宋知禮面色沉靜地看着池塘邊,壓着茶杯的上指尖卻微顫起來,冷聲道:“不用了。”

***

池塘的另一邊,李長懷捧着碗綠豆冰,一邊叫下人将人打發走。

四下再無酒氣,而方才出現的人,就恍若只是夢境一般。

陳在溪呼出口氣,愣愣地坐在原處,與此同時,視線之中,出現一碗冒着涼氣的綠豆冰。

李長懷将綠豆冰放在她的宴桌上,他似是想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半響,見她緩過神,李長懷呼出口氣,蒼白道:“無事的在溪,方才已經讓下人将人帶走,你……無事的,別怕。”

“嗯,麻煩長懷哥哥了。”陳在溪扯出抹微笑,跳動着的心髒卻一點一點涼下來。

她沒有害怕,只是覺得很難過。

既是現在可以躲過張陽,那成婚以後呢?

李長懷并不知她在想什麽,看着她獨自憂神,連帶着他也緊張起來。

“在溪,”李長懷清咳一聲,躊躇着問道:“方才那人,是宋老夫人替你尋得未婚夫嗎?”

“嗯。”

“你是……”

一句話未完,幾個下人匆忙跑來,慌忙道:“大公子怎跑這兒來了?”

李長懷一頓,未說完的話便只得暫且擱置。

他側過身,見面前幾人的衣衫上繡着李家族徽,心下明了,“母親叫你們幾人來得?”

“是,”其中一位嬷嬷點點頭,語調急促:“大公子啊,你怎得一人跑過來了,還是方才宋大人問了一句,夫人才發現您跑了。”

李長懷皺起眉:“宋兄找我有何事?”

“我也不知,只是夫人讓你快過去。”

“好。”李長懷點頭,只得先跟着幾人離開。

臨走前,他回過頭。

日光下,坐在前方的女子一襲粉衣,暖陽盡數落在她身側,将她鍍上一層朦胧的光輝。

陳在溪端起綠豆冰,冰涼和甜蜜讓她放松下來。

她吃到甜食時,眼睫會忍不住發顫,像蝴蝶顫動翅膀,是很輕的弧度。

方才她眼底的害怕,他看得很清楚。

而那句被打斷的話,是他想問,若是她讨厭她的未婚夫,他可以幫忙。

未得到答案的話變成遺憾,李長懷一怔,當即便開口道:“在溪沒,你等等我,我待會兒便回來。”

“好啊。”陳在溪捧着瓷碗對着他笑,眼眸中閃爍着光芒。

******

熱鬧散去,日光也一點一點黯淡。園中人越來越少,直至天空變為陰沉的灰色。

陳在溪側過頭,見一旁的宴桌前仍舊空蕩。

“李公子還會來嗎?”眼瞧着園中空蕩下來,綠羅有些擔憂。

“大概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陳在溪試着猜測,只好搖頭,“這般晚了,既是等不到人,那我們也走吧。”

“小姐,”綠羅長嘆一聲,有些遺憾:“前日裏商量的事情,小姐可是又忘了?”

“我,”陳在溪有些心虛:“我還記得,但綠羅也看見了,方才還未找到機會開口,長懷哥哥便被家裏人叫走了。”

“……”

雖然遺憾,但綠羅也知道,有些事情強求不來。

想到小姐的未婚夫,綠羅走上前,強顏歡笑:“那小姐等下一次再問。”

“好。”陳在溪站起身,理了理衣擺。

夜晚的院中,微風拂過有些涼,她同綠羅往一側的小路上走。

迎面遇上一個匆忙跑來的陌生嬷嬷,陳在溪避開,想給她讓路。

那嬷嬷停下,打量了幾眼陳在溪後,忽得笑了:“是在溪小姐?哎喲可算是找到你了。”

“怎麽?”陳在溪一頓,語調疑惑。

“我家公子正找你呢。”說着,那嬷嬷上前,将陳在溪拉住。

被人禁锢住手臂,陳在溪想起李長懷臨走前說的話,沒有第一時間反抗。

那嬷嬷也不給她反抗的機會,強拉着她便往一邊走,步調匆忙。

肩膀被嬷嬷壓得很疼,陳在溪輕蹙起眉,不由得喚了兩聲綠羅,卻無人回應。

不光是沒有綠羅,這條路上,她沒有遇見一個人。

那嬷嬷将她帶到一處後停下。

不遠處有燈盞亮起,借着稀薄的光亮,陳在溪擡眸張望着,看了兩眼以後,她的心一點一點涼下來。

這一處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陳在溪不動聲色地将手握成拳,她看向身前的嬷嬷,軟聲詢問:“嬷嬷,這是哪兒?天好黑。”

那嬷嬷沒說話,不一會兒,從前方走過來幾個丫頭,皆是陌生面孔。

陳在溪站在一側,纖弱的身姿微微顫抖,

未給她反抗的時間,那嬷嬷轉過身,面色已然冷了下來,她擡擡手,幾個丫頭便上前将陳在溪禁锢住。

“江大娘,”小丫頭顯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語調慌亂:“現在可怎麽辦?”

被換做大娘的人瞪了小丫頭一眼,江大娘看了眼天,又看了眼默不作聲的陳在溪。

片刻後,江大娘輕嗤一聲,她擡手,從一個丫頭那接過杯酒。

江大娘不曾猶豫,将酒往前一潑,冷靜道:“衣服髒了,你們幾個帶她進屋,去給她換一身衣裳。”

青梅酒酸澀,陳在溪将雙眼閉上,這涼意自胸口氤氲到腰側,引得她全身戰栗。

衣衫濕透,卻不給陳在溪喘口氣的時間。

幾雙手壓在她身上,幾股力道将她牢牢控制住,她整個人無法反抗。

見她這般纖弱,落在肩側和腰上的力道加重,幾個丫頭冷着臉,将她拖進一間堂屋。

與此同時,陳在溪發現,不僅僅是疼痛,一股熱意自心口蔓延開來,她忽然覺得好熱好熱啊。

江大娘跟着進屋,冷聲道:“你們幾個先把她的衣裙扒了,我過去叫人。”

“是。”

陳在溪想說些什麽,擡手又落下。她已經說不出話,全身無力,只有額上不斷冒出的汗,映照出她的難受。

江大娘走後,一個黃裙丫頭皺起眉,忽而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等等,我記得那藥只引人發熱,她,她怎麽倒像是,快死了一般?”

她白皙的肌膚上,氤氲開潮紅,紅唇越發鮮豔,可是雙眸卻緊緊閉着。

她這般模樣,原本還在扒她襦裙的小丫頭也不敢動了。

“我,我……”小丫頭猜測道:“表小姐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我聽宋府上的丫頭說,她每天都要喝好多藥。”

“她是不是,”說到這裏,小丫頭害怕地收回手,驚呼一聲:“她若是就這般死了可怎麽辦。”

“晦氣,”黃裙丫頭呼出口氣,也收了手,“那藥是我下的,只會引人發熱,可她現在這般要死不活的樣子,哪像是中了春藥?”

“那姐姐,現在怎麽辦?”

黃裙丫頭搖頭,面色嫌棄:“這要是真死了,又得怪我們頭上,反正人我們已經送到了,趁她還沒事,我們先走算了。”

小丫頭忙點頭。

兩人走後,室內寂靜下來。原本緊閉雙眼躺在床榻上的人,忽而一顫t。

好熱,她真的好熱。

陳在溪将雙眼睜開,有淚水順着眼眶滑下,她抿起唇,将身子支起來。

角落裏擺着幾案,幾案旁是白色屏風,屋內幹淨,是完全陌生的。

陳在溪根本不敢久呆,她站起身,□□着雙腳,勉強走到門旁拉開門。

拉開門的瞬間,一陣涼風鑽進屋,将她心底的熱意消散了些。

她搖搖頭,一刻也不敢停,緩緩走出屋。

院中空蕩,四下寂靜,黑沉沉間,看不見一個人影。

宋府很大,她并非每一處地盤都熟悉,此刻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她根本找不到路。

陳在溪也不敢停下,在院子繞了許久,她終于找到幾絲光亮,她加快了些速度。

□□着腳走在石子路上,疼痛和熱意一同襲來,她咬着牙,不敢哭出聲,只将心寄托于前方的亮光。

離光芒越來越近時,陳在溪聽見一道男聲。

“鄉下來得人就是沒有教養,她可是我的妻,我提前動動手怎麽了?”

“好了好了,少爺你少喝點。”

張陽嗤笑一聲,将一旁的人推開,拿起酒瓶便大步往前,“氣死我了,我自己的妻我還不能碰?操她媽沒娘教的東西,我碰一下怎麽了?”

“我不光要碰,我就是打,也輪不上別人說我。”

酒氣在回廊間散開。

******

“不好意思啊小丫頭,我方才未看見路。”

說着,那人将綠羅扶起來。

“無事,你繼續去忙吧。”綠羅拍拍衣袖,一邊說着一邊回過頭——

回廊上空蕩,小姐呢?

思及,沒由來的恐慌散開。綠羅有些不敢相信,便左右看了看。

方才撞到她的人還未走,綠羅心下一頓,擡手便将人扯出,“你是故意撞我?”

“你幹什麽,”綠意姑娘沒想到她力氣這般大,一邊掙脫一邊朝後退,“不是都給你道歉了嗎?”

“你就是故意撞我,”綠羅冷靜下來,将眼前人的手腕牢牢扯住:“我方才站在那,若不是你撲上來,我根本不會倒下。”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綠意姑娘掙脫不開,有些惱羞成怒:“你還有臉了?我為什麽要故意撞你,你以為你誰啊。”

兩個人争吵起來。

此處緊挨着東院,沒一會兒,這兩道聲音便傳到老夫人耳邊。

今日送完客,老夫人正看着下人整理庫房。

白日裏收到的禮太多,庫房裏站着好幾個丫頭清點,手腳麻利。

老夫人悠悠看着,對着一旁道:“知禮啊,你母親送來的禮我單獨方在一旁了,陛下也托人送了一份禮,那象牙琵琶好生精致,我等會兒便托人送去北院。”

宋知禮未應。

裏屋內點着燭燈,将一室點亮。暖色溫馨,落在男人眼眸,卻只剩下冷意。

“知禮,”老夫人皺起眉,“怎得過生辰都不開心?”

“并未。”宋知禮側過臉,沒有多說。

“你少時只要不高興,可以一個月也不說話。”

“是嗎?”宋知禮未往下問,随口說道。

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禮單,剛想問些什麽時,她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吵鬧聲。

“嬷嬷呢?”

李嬷嬷趕忙走來,“夫人,是表小姐身邊的丫鬟在吵,我這就叫人過去。”

今日是個好日子,老夫人不想太為難下人,便點頭:“行,将人打發走便回來。”

李嬷嬷關了門,退出去。

“知禮。”老夫人清清嗓子,想接着方才的話繼續問。

“祖母,我只是有些倦了。”宋知禮淡然道,眼眸中卻清明,看不出一絲疲憊。

“……那那那,那你好好休息,明日再來祖母這。”

“嗯。”

宋知禮站起身,一旁的白術将門推開,靜等他先走。

回廊下寂靜,沒走幾步,便遇見李嬷嬷的身影,還伴随着幾聲吵鬧傳來。

白術皺起眉。

眼下只此一條路,朝前走必定會碰上,但大人不很喜吵鬧。

李嬷嬷瞧見,趕忙讓人将綠羅弄走,随口敷衍:“行了行了,都是小事別吵了。”

綠羅欲哭無淚,側過臉,她看見一旁的墨色人影。

***

月色皎潔,落了一地,綠羅擡步跟上,只是心中膽怯,她尚且做不到直接上前。

跟了會兒後,眼前的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浸在月光下的背影,平靜間,給人無形的壓迫。

綠羅一頓,還是不敢上前。

白術嘆口氣,他不太明了宋知禮的态度,只得轉過身來,主動道:“出來吧。”

綠羅很少同高位上的人打交道,緊張地牙齒打顫:“我,我家小姐方才去找李公子了,但是我找不到她。”

白術點頭:“好,我……”

“十一呢。”宋知禮看着眼前的夜色,冷聲喚了句。

跟在暗處的十一聽見聲音,忙顯身道:“大人喚我?”

“聽見了?”

十一茫然點頭:“嗯。”

宋知禮神色平靜,“去找。”

末了,他補充,“一盞茶以內。”

“啊?”十一聽見一盞茶這幾字,本能的反問了句。

話剛出口,他趕忙點頭,轉過身就跑。

*****

回到北院時,整個宋府已經徹底寂靜下來,月色落在池塘上,荷花舒展開枝葉。

不知過了多久,從不遠處傳來的打鼓聲尤其清晰。

白術一直守在門邊,見墨色人影終于出現,他長舒口氣,“大人。”

宋知禮并未回答,擡步往前,未曾停一步。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術總覺得,他走過時,身旁萦繞着一股血腥氣。

側過頭,白術看向十一。

十一面色蒼白,抿唇搖頭。

宋知禮回屋換了身衣袍,才擡步走向正室,拉開門,屋內紅燭的影子微晃。

女聲帶着嬌憨,從床榻邊傳來:“不要,我不要穿,好熱。”

“小姐,”嬷嬷犯了難:“你乖些,能聽話嗎?”

沒兩秒,她一邊抽泣一邊撒嬌:“嗚嗚嗚嗚嗚,可是好熱的,我好熱,嗚嗚我好熱……”

室內亮堂,有光落在她燒紅了的臉上,她張着唇,抗拒着搖頭。

嬷嬷勉強地替她穿上寝衣,只薄薄一層綢緞,她仍舊喊熱,擡手要托。

“小姐……”嬷嬷嘆口氣,還想說些什麽,強硬着抓住她的手。

與此同時,身旁忽而落下道陰影。

男人身子高大,體型修長,周身萦繞着淡淡的冷肅。

嬷嬷當即便将手松開,有些緊張地退後一步。

宋知禮眸色冷淡,看着眼前的人,冷聲道:“我來吧。”

“好,好。”嬷嬷自覺退後,一邊将正室裏的門合上。

榻上的陳在溪剛用了藥,神志仍是不清。見眼前的人換了個,她一邊解開寝衣,一邊擡手,使喚道:“在溪想喝水!”

她沒多大力氣,指尖揪住寝衣,雖是想脫掉,但過了會,她茫然眨眼,發現自己不會。

折騰了半天,也只是将寝衣揭開,白色綢緞往一旁下滑,露出渾圓白皙的肩膀。

宋知禮看着她,緩步朝前走,擡手将手掌蓋在她肩側。他手掌寬厚,輕而易舉地便将她肩膀蓋住。

男人微蹙起眉,嚴肅道:“不要動。”

陳在溪仰頭看她,眼眸間迷亂。

方才被灌了一壺酒,她早就醉了,醉意混雜着熱意,無處宣洩,她只是覺得好難受好難受。

而肩膀上,表哥手掌蓋下來,他手掌又大又熱,還緊緊貼着她。

裸露出來的皮膚被遮住,讓她更加難受。

陳在溪搖着頭想躲開,只是壓在肩側的大手使力,讓她無處可避。

“嗚嗚嗚,”陳在溪吸吸鼻子,委屈地搖頭:“不要表哥,不要表哥,要換人,換人……”

宋知禮冷着一張臉,沒動。

陳在溪神志不清,只知道用哭宣洩情緒,見哭沒用,她還是抗拒:“要換人,換人。”

他已經許久未見她了,燈光下,她一張臉清晰,只是神色茫然,不似往日那般清亮。

宋知禮就這般看了她幾眼,才将壓在她肩上的手收回,平靜道:“想換誰?”

“換綠羅,換佳茵姐姐……”陳在溪無意識地念叨着。

“嗯,還有誰?”

陳在溪只好将腦海裏的名字說了個遍:“換綠羅,換佳茵姐姐,換嬷嬷,換長懷哥—”

“嘶—好疼……”肩上再次被蓋住,不同于方才的柔和,他緊緊捏着她的肩膀,弄得她又熱又痛的。

她直白地表述着自己的難受,直到肩上的力道松緩,疼痛散去。

陳在溪吸吸鼻子,繼續将方才的話說完:“不要表哥,要換長懷哥哥,換綠羅。”

宋知禮不明白自己是什麽感受,額頭上青筋直跳,他平緩了會兒,才試着開口:“不要表哥?”

陳在溪點點頭。

宋知禮沒說話,平緩着情緒,不過兩秒,他聽見眼前人又開始嘀咕:“不要t表哥,不要表哥,不要表哥。”

陳在溪念着念着,發現自己好像會解衣裳了。

她驚奇地“咦”一聲,便一邊解,一邊點頭:“嗯,要換人,要換佳茵姐姐,換綠羅,換長懷哥哥……”

宋知禮半彎着腰,聽見這話,他猛地擡手,硬生生将眼前人拽起來。

他只是輕輕使力,她便無法控制地往前撲。他将手掌禁锢于她的腰間,使得她無處反抗。

宋知禮順勢坐下,緩緩将她往懷中攬。

“……”陳在溪一擡眼,撞進男人暗色的眼眸中,忍不住打了個哭嗝。

腰間大手滾燙,牢牢桎梏住她。

許是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懸殊,陳在溪吸吸鼻子:“嗚嗚嗚要表哥要表哥要表哥。”

危險的氣息彌漫開來,讓醉過去的陳在溪無比慌亂。

宋知禮什麽也沒說,他似是冷靜下來,眼眸間一片清明。

就好像方才,用力拽起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他緊繃着下颚,額頭上青筋直跳,環住她細腰的手,正微微顫抖着。

感受到危險,是人的本能。

陳在溪哭喪着一張臉,她坐在他懷中,不斷重複:“要表哥要表哥要表哥……”

宋知禮擡手,指腹壓在她眼角,他将她眼角的淚痕抹開。

他靜靜望着她,語調很冷:“選一個。”

陳在溪其實根本聽不懂,她只會茫然重複着一句話:“要表哥要表哥。”

宋知禮不相信她的話,只冷冷看着她。

這個年紀的女子,是如此善變,能對同一個人說出心悅和讨厭二字。

思及,他極其地扯了下嘴角:“還會變嗎?”

陳在溪聽不懂,看着他不說話。

宋知禮禁锢着她腰的手微動,他收緊指骨,将她腰間肌膚壓出了淡淡的紅痕。

與此同時,他看着她,告訴她:“點頭會嗎?”

陳在溪點點頭。

宋知禮平靜下來,只是這般抱着她。

他懷中,正源源不斷地湧出熱度。滾燙的熱氣落在肌膚,讓陳在溪覺得很不舒服。

沒安靜兩秒,陳在溪搖頭,哭着叫喊:“要喝水,想喝水,表哥,我想喝水。”

她唇瓣張合,軟着聲音求人:“表哥,我想喝水好不好?”

宋知禮指腹一癢,無法拒絕。

剛松開她,懷中人卻立刻變了張面孔。陳在溪躲開他的懷中,她只想爬去床腳,好離眼前人遠一些。

她将後背對着他,雙膝壓在床榻上,沒什麽力氣地往前爬動。

明晃晃的光落在她肌膚上,她皮膚白皙,被寝衣蓋住的小腿勻稱。長長的發絲散在她後背,落在腰間,她腰肢纖細,一手便能握住。

宋知禮側過頭,就這般看着她,未動。

等她快要爬到床腳時,他才緩緩擡手,用指骨圈住她的腳腕,将她整個人往後扯。

一點一點,他一點一點将她扯回來。

宋知禮尤其沉靜,他用指腹輕撫在她腳背上,呢喃了句:“小騙子。”

擡手将她翻過身,迫使她看着自己。

宋知禮冷聲詢問她:“都醉了,還知道騙表哥?”

陳在溪抽泣着,又開始重複:“要表哥要表哥要表哥。”

“罷了。”他呼出口氣,站起身來去倒水。

他雖是走了,但陳在溪這回是不敢動了,只坐在原地發抖。

宋知禮用青瓷杯接了杯水,他指腹壓在青瓷上,卻并未遞給她,“過來。”

坐在床榻邊的男人有些可怕。她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水杯,才緩緩起身,往男人懷中坐。

宋知禮這才将瓷杯遞給她。

陳在溪捏着瓷杯,乖乖喝水。

幹枯的唇瓣因為有了水的滋潤,開始變得殷紅起來,色澤逐漸轉為豔麗。

宋知禮看着她,不知想起什麽,他擡手将她手中的瓷杯搶了過來。

水突然沒了。她茫然無措起來,只知道擡眼,眼巴巴瞧着眼前。

“表哥,我想要水。”

宋知禮搖頭,他将青瓷放在她眼前,卻又不給她。

喝醉酒的人不懂這是什麽意思,陳在溪擦擦眼淚,有些委屈地抽泣。

哭了沒多久,她抱住眼前的人,開始嚷嚷:“給我吧表哥,我要喝的。”

“上午也是這般模樣,好讓他給你倒水?”

陳在溪聽不懂,她根本聽不懂。

既然表哥不給,她就只能搶過來了。

這般想着,陳在溪擡手。

許是宋知禮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處,倒還真讓她搶了過去。

另一邊,陳在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憨笑了聲,便開始喝水。

沒喝兩口,手中的青瓷再度被人搶了去。

他不應和一個小醉鬼置氣的,宋知禮捏着茶杯,感受到情緒上的起伏。

懷中的人又哭起來,唇瓣越發濕濡,殷紅。

白日裏,她對着別人,只會笑,不會哭。

白日裏,明明她身旁就是茶壺,為何還要喝別人遞過來的水?

宋知禮将手中的青瓷擱置于一旁,越發沉默起來。

忍了忍,他将指腹撫在她唇瓣上,察覺到她松開口,便将指骨攪進她唇中,迫使她張開嘴。

陳在溪口中的水還未咽下,被他這般攪動,茶水順着嘴角溢出。

她完全懵了,只當自己偷來得水被人要了回去。

陳在溪眨眨眼,欲哭無淚。

從嘴角溢出的水,盡數滑落進寝衣中。宋知禮将指骨抽出,修長有力的食指上,水漬濕濡。

可是這怎麽能行呢?明明她都快咽下去了。

表哥好壞啊。

思及,她心下有些不滿。

眼前的指尖還未被男人移開,陳在溪看了兩眼,忽而湊過去,用舌尖将殘餘在他指尖上的水漬,一一舔進空中。

濕濡甜膩的氣息纏上來時,宋知禮還未反應過來。

他回過神,卻未将指骨收回,冷聲道:“離李長懷遠點。”

陳在溪雙手抓着他手腕,搖搖頭:“不要,我還要,還要去找長懷哥哥。”

她話音剛落,宋知禮指尖顫動。

“對,”陳在溪點頭,繼續說:“換長懷哥哥,換長懷哥哥,我還有事和他說,我還有事和他說……”

宋知禮無奈:“說什麽?”

“我不要嫁給張陽,我要,我要……”陳在溪皺起眉,一時間想不起綠羅是如何說得。

“我要嫁給他?”她試着嘟囔了一句,又有些不确定。

燈影顫動,宋知禮還将她抱在懷中。

耳邊是稚嫩的聲音,他沉默了會兒,忽然笑了。

“想換未婚夫,換成李長懷?”

“嗯……”陳在溪皺起眉,還是有些不确定。

也就是這時,未曾散去的藥效再度浮上來,她覺得表哥的懷中好熱,可是這股熱意,這樣滾燙的懷抱,又讓她很想親近。

腰肢扭動,她不由得,在他懷中亂蹭起來。

寝衣下滑到肩側,又從肩側滑到胸口下方。

起伏的曲線在紅燭的相稱下,散發着淡淡光澤,白皙瑩潤。

宋知禮任由着她,怕她滑落下去,他擡手環住她的腰肢,用掌心丈量着。

除此以外,他再無多餘的動作。

陳在溪細眉蹙起,她張開唇想哭喊,但又不知自己想要什麽,只得眨着眼睛茫然無措。

熱意焚燒着心髒,渾身上下忽然好癢好癢,她不斷抽泣,又伸出手去抓宋知禮的手:“表哥,表哥……”

她将他的手抵在心口,“表哥,我好難受。”

宋知禮搖頭,他看清她眼眸間的迷亂,一字一句地問:“不是心悅表哥?”

陳在溪聽不懂,抽泣着:“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是乖孩子,好好想一想。”宋知禮将手從心口間抽走。

藥效上來,陳在溪冒着冷汗,渾身濕漉。她憑着潛意識,朝身前人靠近。

又上前,想唇瓣親親他。

只是她太嬌小了,即便是仰起頭往上夠,也只能夠到男人的脖子。

頓了下,她只得去親男人的脖子,唇瓣壓在他喉結上,感受着這一處上下滾動。

醉酒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宋知禮卻很清醒。

今日他滴酒未沾,他明白自己做出的每一個動作,說出的每一句話。

他将手搭在懷中人的腰上,用手掌輕撫着她,過了片刻,他試着開口誘哄。

“心悅表哥嗎?”

陳在溪被他順得很舒服,當即便點頭。

宋知禮看着她,緩聲道:“在溪若是想嫁別人,表哥現在會走。”

“不要走表哥,”這一句話,陳在溪聽懂了,她抱住眼前的男人,讨好道:“那在溪想嫁表哥,表哥會娶我嗎?”

宋知禮未說話,繼續用手掌輕撫着她。

片刻後,他感受到懷中人輕顫起來。

陳在溪呼出口氣,更加難受了,得不到回應,她只得用唇繼續親他。

她雙眸濕漉,不停搖頭:“表哥,我真的很難受嗚嗚。”

女聲帶着幾絲破碎,從喉t間溢出的哭聲更是可憐至極。

他壓在她腰上的手繼續撫動着,安慰她。

只是沒得到回應,陳在溪有些生氣,她最是沒有耐心的人,只想着推開他,抱怨道:“我不要嫁給表哥了。”

她不僅推開她,還故技重施地往一邊躲開。

這般翻臉不認人的模樣,嬌氣的很。

“過來。”宋知禮朝她說。

陳在溪熱得渾身冒汗,她一邊将寝衣脫掉,一邊搖頭:“不要。”

光下明亮,她整個人都散發着瑩潤的光,正可憐巴巴地縮在床角,一句話也不說。

宋知禮起身,将她脫掉的寝衣疊好。

疊好的寝衣被宋知禮放在一旁,他這才半彎腰,再次将藏在床角的人揪出來。

掌心重新觸碰上她的腳踝,宋知禮未曾松開,擡眸輕問:“要嫁給誰?”

他手掌的溫度,讓陳在溪潛意識親近。糾結了會兒,她皺起眉,朝他示好:“嫁給表哥的。”

“表哥會娶你。”

這句話說得順暢,讓宋知禮微怔片刻。

做出這個決定,好像并不是很艱難的事。

她也不小了,下月便及笄。

她這個年歲,已經不只是孩子。

“表哥,我很難受嗚嗚。”

陳在溪哭得有些累了,可是藥勁未過,她只是覺得,很難受很難受。

她紅色的唇瓣上,還閃爍着晶瑩的光澤,宋知禮擡手輕觸上去。

他問她:“還想喝水嗎?”

男聲帶着誘哄,陳在溪本能性點頭。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人擡手,卻有些不明所以。

過了兩秒,陳在溪看着眼前人吞咽的動作,才發現他是在同自己搶水喝。

杯子裏只有一些水,他怎麽能這樣?

陳在溪當即便撲了過去,抽抽噎噎地委屈道:“讨厭表哥,讨厭表哥。”

說了兩句,還是很難過,陳在溪看着眼前的唇瓣,張開嘴邊想去咬。

貼近的一瞬間,感受到濕潤的水漬,陳在溪忽然就忘了她原本是要幹什麽。

她好奇地舔了舔,在察覺到心口間的熱意短暫消散時,她雙眸亮起,有一搭沒一搭□□。

只是過了會兒,陳在溪便發現,親吻好像沒用了。

心口間的熱意再度襲來,她難受地哼唧了兩聲,便想離開。

宋知禮的薄唇下唇已經被她吮的有些泛紅和腫脹。但他的面色仍舊冷靜,眉眼間并無過多情緒。

他只是摟住她的腰,平靜道:“表哥教你?”

陳在溪重重地點了下頭,便發覺摟在腰上的手忽而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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