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第 72 章
天氣還尚徹底轉涼, 林間生機盎然,高樹的葉子足以遮天蔽日,将每一束光亮都遮擋住。
陳在溪沒走過這種路, 算是吃盡了苦頭。
蓋住小腿的裙擺總被雜草碎石勾住,她低頭扯, 又一次耽擱了趕路。
許是察覺到陳在溪的不适應, 小李轉過頭,猶豫着将藏在袖中的小刀遞了過去。
陳在溪微微愣神。
“我們這兒的女子, 不穿這麽長的裙子。”
以為她不樂意,小李又解釋:“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的女子講究多,但我們得快些了,早些到天水縣早些休息, 你莫……”
話未說完,陳在溪将手壓在刀柄上。
她半蹲下身, 對着裙擺比劃着, 不知怎麽下手。
陳在溪只好扯住裙擺,用刀鋒一點一點割開一個口。
“小師傅,你現在能幫我扯一下嗎?”
小李沒說完的話止住, 他摸了摸頭, 上前一步,幹脆利落地扯開了她的裙擺。
粉色裙角只蓋住小腿,陳在溪沒穿過這般短的裙子, 忍不住抹掉眼角的淚花,
小李将裙角随手扔下, 念叨了句:“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城裏人, 我們平村的女子才不在意這些。”
“沒事,”陳在溪緩過神, 哽咽道:“只是一時不适應,麻煩你了小師傅,我,我現在能快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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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李轉過身不再說話。
其實這樣的趕路是枯燥也是新奇的。
原來葉子的邊緣可以将皮肉劃開,雜草茂盛到要用手撥開,而高樹遮天,竟能徹底将雲層遮掩住。
她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生活。
走了不知多久,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陳在溪努力平靜。
眼瞧着天色可能暗下,她緩緩捏住裙擺,聲線顫抖:“小,小師傅,我們真的能走出去嗎?”
“快了快了。”小李用雙手撥開雜草。
“你慌什麽?”回過頭見她發抖,小李有些不理解:“你們城裏人怎麽都喜歡這般問,我從小就在這山裏長大,這裏的每一處我都走過,除了我哥,沒人能比我更熟悉這裏。”
“嗯。”心髒仍然有些難受,陳在溪勉強笑了下。
眼前這處的雜草茂盛,已經及腰。好不容易撥開雜草,鋒利的邊緣又将手掌心割出小口,疼痛襲來,陳在溪仍努力往前走。
只是稍一不疏忽,臉側又被劃開,細細的傷口落在裸露而出的每一寸皮膚上。
比起來時的輕松,她此刻狼狽到不在像自己。
重複了無數次這個動作,遮天的樹葉才終于散去。
稀薄的光落在雙眸,她怔了怔,擡起眸。
視野一瞬曠闊,遠處的山連着山。
這裏竟是一處懸崖。
小李已經大着膽子走到懸崖邊際,垂眸朝下看,看着看着,他笑了出來,問:“高嗎?”
“高……”陳在溪不敢往前,還愣愣的。
小李卻不怕,只道:“你是高門大戶的小姐,自然覺得高。”
“我不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其實她離懸崖邊還有一段距離,但還是害怕地往後退:“但我也覺得高。”
“怕什麽,”不知想起什麽,小李輕松地說:“跳下去也不會死。”
“啊?”看着小李這副模樣,陳在溪全身僵住,不可避免地進行聯想道:“那我,我們要跳下去嗎?”
“騙你的,”小李拍拍手朝她走去:“我哥收了你家阿婆這麽多錢,我要是讓你跳,回家他不得給我一頓打。”
陳在溪手足無措起來。
“我們走下去,走下去!”
小李嘆氣,哥哥說得對,城裏人都是傻瓜,可不能逗。
他指着前面的路又解釋:“前面有路的,從這兒下山,半個時辰就能到山底,山下呢有我家的船,我們走水路,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到天水縣,還不會遇到官人。”
一長段話解釋完,陳在溪“哦”了一聲,回過神來。
小李熟稔地朝前走,随口安慰了句:“這條路我帶過很多人的,我将他們每一個都帶出去了。”
“嗯。”陳在溪一邊點頭一邊跟上。
寂靜的林間,只能聽見風的動靜與腳步聲。
她不習慣這樣的萬籁俱寂,無話找話般:“小師傅,你總這樣送人嗎?”
“為了賺銀子嘛,”不知道想起什麽,小李頓了下,才重新開口:“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但若只是靠打魚而生,那我和哥哥這輩子都買不起上京的府邸。”
“那,那你們現在能買上京的府邸了嗎?”
“要問我哥哥,但我覺着,送完你就差不多了吧。”
小李聳聳肩:“其實我有些好奇,你又是犯了什麽罪?我還從沒送過你這般大的姑娘家呢。”
“我……”陳在溪沒想好如何說。
沒等她說話,正帶路的小李卻在此時停下,他皺起眉,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回過頭:“你聽見什麽聲音沒有?”
思緒被打攪,陳在溪也跟着回頭,可是身後空曠,并未有人影。
按理來說她應該松口氣的,可心髒在這一刻高高提起,她緊緊捏住手心的紅線,迫使自己冷靜。
“有,有嗎?”
明明高山之上,只有一望無際的雲層才對。
“就是不對。”
小李喃喃自語。
灰蒙蒙的霧氣氤氲開,水汽濕濡,眼前的景物就像一幅畫一般。
原本模糊的人影,在這話落的瞬間,漸漸清晰明了。
小李轉身的動作僵住。
霧氣濃厚,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壓迫先一步襲來,使得他下意識地就想低頭。
硬生生克制住這個念頭,小李擡眸往前看。
最先看清的是一襲黑衣,目光随即定格在來人腰間的魚符上……以及他手中的一截粉色裙擺。
喉間一哽,小李徹底僵在原地。
山色朦胧,男人徹底從霧氣中走出,一襲黑衣逐漸清晰。
有水汽在四周浮動,将男人的眉眼虛化,陳在溪覺得有些陌生。
是克制不住地顫抖,心髒緊縮後的難以呼吸,使得她下意識退後。
她怎麽可能不害怕。
宋知禮注視她的顫抖。
看着她的神色一點一點轉為恐懼,雙睫輕顫起來,顫t抖着,像蝴蝶離開地面時的展翅。
他看着她朝後退一步,是害怕的姿态。
可奇異般,他心中未曾有一絲氣憤,甚至還感受到一絲淺薄的愉悅。
他指腹微動,輕撚着那截嫩粉色裙擺。
不聽話又能如何?
他總歸是,要接她回家的。
“表哥。”
被他這般看着,陳在溪帶着哭腔的聲音緊張,終于忍不住開口。
宋知禮仍看着她。
看清她臉側被劃開,有細小的傷口交錯着,裸露出得每一寸肌膚都被弄髒。
“怎弄成這副模樣?”他問她。
“我……”
陳在溪緊緊捏着裙擺,還是很緊張。
很奇怪,明明表哥的語調還是同以往一樣,但陳在溪就是覺得害怕。
最害怕他這副平靜模樣。
“過來。”宋知禮看着她,越發有耐心。
他輕哄道:“同表哥回家,表哥替你擦。”
陳在溪無聲地搖頭。
就是這樣,她害怕。她做不到他這副模樣,她也沒辦法平靜。
“我……”
一連後退幾步,她真的不想同他對視,也不想看他平靜的眸子。
慌亂間,陳在溪只得将目光落在小李身上。
無論看什麽都可以,她只想躲避掉男人的目光。
剛一轉過頭,男聲随之落下,悠然詢問:“想同他走?”
陳在溪搖頭。
一旁的小李還盯着那塊魚符。他早已被吓到魂飛魄散,只睜着一雙眼,連動也未動一下。
他生在漁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他根本不敢,不敢有任何動作。
陳在溪意識到什麽,忙開口:“沒有的表哥,我,我沒有同他走,我也不會同他走的。”
男聲冷淡:“表哥不喜你看他。”
陳在溪立刻別過眼:“表哥我沒有看他。”
強忍着害怕,她跟着上前一步,一邊道;“表哥我們回……”
才剛剛擡步,有風聲傳入耳畔,很輕很輕。
鋒利的刀刃割破空氣,銀光閃爍,直直朝她的方向逼近。
寒氣将她耳邊的碎發帶起。
這一瞬間,時間被拉得好長好長啊。
陳在溪覺得自己要死了,然後下一瞬,刀刃從側着她的身側而過,直直刺進一旁人的心口。
什麽都停止了。
怎麽辦。
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表哥……”
她怔怔地呢喃了聲,後知後覺地擡眸看向他。
近乎漠然的神色同記憶重疊,宋知禮緩步朝她靠近。
陳在溪近乎崩潰。
是鮮活的人倒下了,割破布料,刺進血肉的聲音還環繞在耳畔。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慌忙間她開始後退,不斷重複着:“表哥你救救他,表哥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亂起來便手足無措,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
沒幾秒,她退無可退。
身後只有空蕩,纖細的身影仿若貼着雲層,陳在溪卻感受不到。
女聲很輕,還在重複:“求你了表哥,你救救他……”
“陳在溪。”
宋知禮停下,他念她全名,語調沉下:“停下來,表哥應你。”
“表哥會救他嗎?”
陳在溪擡手擦淚,有些委屈。
“嗯。”男聲沉靜:“往前走,表哥應你。”
陳在溪稍側頭,僵直住不敢動了。
有細碎的石子滑落,她看見自己站在山巅之上,往後就是萬丈深淵。
“表哥我不敢動,”陳在溪眨着眼,哽咽了聲:“我好像要死了?”
“胡說什麽。”宋知禮冷下聲音,朝她靠近。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進。
很快,他很快便能拉住她。
只是所有意外都是發生在一瞬的。
小李不知何時爬了過來,跟着擡起手來,用力往前一推。
其實不需要人用力的,因為她實在是太輕了。
她太輕了,朝後跌落的一瞬,裙擺随着氣流舒展開,就像美麗的蝴蝶展翅。
她太輕了,下墜的瞬間,便緊閉上雙眼,感受着到風聲穿透耳膜,她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這一推耗盡了小李的所有力氣。
小李爬在石子上,鮮血正順着刀柄往下流,他艱難地呼吸着,嘴角緩緩上揚。
微笑僵住。
擡起眸,他看見一旁的黑衣男人,沒有猶豫地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