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三更天, 夜色濃稠,本該是黑暗的。

直到一群人湧入平安山,火光凝聚成一片, 幾乎将整座山都點亮。

不知找了多久。

白術同十一追回來,先發現了山上的屍體, 與此同時, 沈确領着人往山下走。

徹夜未眠,也無人敢掉以輕心。

直到第一抹微光透過雲層, 沈确帶着人,終于在山下找到了一點痕跡。

隔着長河,沈确勉強看清對岸的人影。

他擡步走去,只看見石子上, 散落的血跡。

沒等他細看,白術從山上趕下來, 他站在河岸的另一邊, 放聲大喊道:“沈大人,長公主剛來,聖上大怒, 讓你務必在今夜就将人尋到。”

“……”

誰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确沒應, 額上已布滿冷汗。

他看着倒在淺岸處的人影,緩步上前。

男人倒在淺岸處,溪水洗刷着他的發絲, 他閉着雙眼, 眉眼淡然, 面容平靜。

怔了半響, 沈确才敢擡手試探眼前人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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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活着,他拍拍心口, 知道自己這官是保住了。

手搭在宋知禮的後腦上,沈确想将人拖起來。

剛松口氣,他一垂眸,卻見到一手的血跡。

兩眼一黑,腳下一個不穩,沈确差點一頭栽進一旁的河中。

被這樣的江河淹沒是什麽感覺?

是窒息的壓迫。

是看不見光。

鼻腔被堵住,密不透風的冰涼會将整個人都包裹。

猛地睜開眼,陳在溪支起身。

她還未從回憶中緩過神,胸腔正劇烈起伏着。

昨夜的記憶歷歷在目,她呼出口氣,緩緩将自己蜷縮起來。

小師傅沒有騙她。

從那麽高的地方墜下,醒來時竟真的無事。

不只是無事,她甚至感受不到一點疼痛,只剩下那股被水淹沒的窒息感。

陳在溪弄不明白。

室內寂靜,一股魚腥味淺淡,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記憶中回過神。

朝右的木門在此刻被人敲響。

“阿婆。”

陳在溪輕聲應道。

下一瞬,門被拉開,一個帶着灰藍色發巾的老人走進屋。

喬阿婆上了年紀,走起路來極其緩慢,她躬着腰,一步一步走到床邊。

“小姑娘你醒了?”

陳在溪點頭:“嗯。”

“你是平安村裏的姑娘吧,”喬阿婆眼睛不好,她反複揉了揉,擔憂道:“你是哪家的,阿婆找人送你回去,你們這些姑娘現在可真是膽子大,還敢一個人出來摸魚……你爹娘也是,都一個晚上了還沒來找你……”

絮叨聲在耳邊,陳在溪默默聽着,沒一會兒便淚流滿面。

她脫下了自己的粉裙,換上了極不合身的麻衫,粗糙的布料磨得她全身泛紅。

但心中的難過好像又不來源于此。

她無聲流淚。

喬阿婆沒見過像她這般哭得女孩,稍稍一頓,只好話音一轉:“算了,小姑娘你也不要難過了,瞧瞧你這不是沒事嗎?其實每年都有人從上游沉下來,這要怪還得怪做爹娘的沒看好你……”

“可是我沒有阿娘了,我回不了家。”

陳在溪覺得有些迷茫。

還要回宋府嗎?可既是回了宋府,怕是也活不長吧?

如果表哥知道她還活着,會把她抓進地牢,還是一刀殺了?

怎麽會這樣,明明活了下來,她卻覺得自己和死了沒有區別。

越想越難受。

“你小小年紀是來這兒尋死的?”耳邊,喬阿婆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早知你是要死,我還将你拉回來幹什麽。”

她語氣很兇,陳在溪吓了一跳,當即便擺手:“阿婆,我,我沒有尋死。”

“那不就行了。”喬阿婆跟着呼出口氣,态度又緩和下來:“你不是尋死,那你原是打算幹什?”

“原是打算去……”陳在溪眨了眨眼。

是不是可以就這樣死去,她是不是可以,就像這樣‘死去’呢?

***

喬阿婆說,從清平縣到清浙江陽,得有一千裏往上的路程。

要先乘馬車到随安,一路過去,得花上十天半月。

随安緊靠着清浙,清浙一代水路多,若是到江陽,恐怕還得坐船。

臨行前,喬阿婆将還未幹透的粉裙還給陳在溪。

除了粉裙外,還有一支玉簪,一根紅線,以及挂在裙上的荷包。

這些都是從她身上翻出來的。

陳在溪看着手上的物件。

荷包裏裝着一份路引和十兩銀子,路引是老夫人找人置辦的,而銀子是臨行前,綠羅放進去的。

紅線,紅線繞在手腕上,可以保平安。

“……”

這四樣,就是她唯一的家當了。

陳在溪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t

她的家鄉景江是很小的縣城,她連着趕了半月的路,才從景江到上京。

可上京城太大了,她不喜歡。

她好像,終于可以離開了。

天色稍晚,喬阿婆仍送她出門,她說既是救了人,便要将人安頓好才有功德。

在清平縣,陳在溪點了兩碗馄饨同她一起吃。

清湯上飄着翠綠的蔥花,她喝了口湯,又有些想哭。

“走吧。”喬阿婆已經緩緩放了勺子。

院裏還有魚未腌制好,等送走了陳在溪,她還得回家腌魚。

秋日已至,雲層遮掩日光,這樣的天氣,是黯淡的。

喬阿婆的身影緩慢移動,她右腿比左腿要短一截,看起來很不靈光。

但她很有力量。

既是年邁,也将她從河中撈了起來。

陳在溪拉開車帷,看着眼前這一幕,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對未來恐懼消散,眼前這一幕,是她對上京的最後記憶。

***

車夫告訴陳在溪,一匹馬一天最多能走七十裏。

一共一千裏路,走走停停,花了十二天。

所以到随安的那一天,天氣已經徹底轉涼。

陳在溪付給了車夫四兩銀子。

理了理荷包,在除卻這十二日的花銷,她手中只剩下二兩。

二兩銀子,又是兩千文。

好在街上充斥着熟悉的市井氣,都是江南小鎮,這裏同景江給陳在溪的感覺一樣。

她站在街角,身上還穿着那件薄薄的粉裙,每當有風拂過時,陳在溪便環住雙臂,站在原地等風拂過。

水鄉小鎮的風,濕濕涼涼,吹得人難受極了。

陳在溪還想趕水路,但冷得她實在走不下去,只好找了家面館,點了一碗素面。

清湯油亮,同樣飄着蔥花。

擡手剛拿起竹筷,從身後走出一個人影,小二擦着她的手肘而過,碰掉了她的竹筷,然後一腳踩上去。

此刻是飯點,面館裏生意極好。

小二并未注意到陳在溪,捧着碗匆忙離開。

陳在溪彎腰将竹筷撿起,重新從竹筒裏拿出一雙。

市井裏的面館,每日都是這麽些人,總來吃面的人早互相熟悉。

大家聊街角新開的茶鋪,聊茶鋪裏彈琵琶的女子。

陳在溪聽着耳邊的交談聲,默不作聲地吃着面。

她在想,等到了江陽,舅舅會是什麽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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