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江陽同景江都在清浙一代, 但兩地相隔甚遠,一個歸屬景州,一個歸屬江州。
因此, 剛到江陽時,陳在溪有些不能習慣。
江陽的秋季太黯淡了, 萬物凋零, 天空被烏雲籠住,只有極少的日子能着見光。
許是被江河貫穿, 這裏的空氣比景江還要濕冷,也時常刮風。
一個月以前,她來江陽找到了舅舅。
舅舅說,他也是一個人跑來的江陽。
他還說他一開始是來江陽賣花, 後來見賣花賺不到銀兩,便回景江學了門手藝。
他學會了炒茶。
江陽雖小, 但江陽白茶卻聞名全國, 會炒茶後,他便試着在江陽開了一家茶鋪,開始販茶。
每年的春天, 便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刻。
他要去村裏挨家挨戶的收茶, 在将茶運回鎮上炒制。這一道工序是最為繁忙的,等忙完了這鎮,得空了, 清閑了, 他還要帶着茶, 一路往北去販賣。
若是販得好, 秋天便能回來,若是販得不好, 便要等冬天回來。
陳在溪從未采過茶,但在舅舅在敘述中,她開始對茶葉感到好奇。
住在江陽的時日,她每日聞茶香,日日飲白茶。
江陽白茶的香很淡,是清淡的冷香,這樣的味道,總讓她想起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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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陽的第三個月,陳在溪才學會習慣白茶的香,她開始很少想起有關于上京的事。
這是她在江陽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初冬的天氣,風吹在臉上刺骨的疼,舅舅舅媽特意帶她去天香閣制冬衣。
一共制了三身,她最喜其中一件粉襖,兔毛柔軟,每每有風拂過,她可以将頭埋下,當臉頰貼着衣領上的兔毛時,她便覺得不那麽冷了。
而過年那會兒,是一年中最冷得時日,既是穿了襖子,也還是覺得冷。
閨房裏開始燃整個江陽最好的炭,無煙無味,一燃便是一整天。
漫長的冬日,陳在溪都呆在閨房裏看書,她偶爾也練練字,但更多的時間裏,她都是在繡花。
她開始喜歡這樣細致地消磨時間。
***
近日裏,上京城中流行起一種叫米糍的糕點。
白色的外衣就同窗外的雪一般,但內餡卻是五彩的,在漫長的冬日裏,這樣的色彩實在喜慶。
臨近除夕,老夫人給學堂裏的老師放了假。
這是一年中,宋佳茵最喜歡的一段時日。
她可以不用去學堂,可以日日出門玩,可以拿壓歲。
一早,宋佳茵同長姐宋妙儀便約好了去食米糍。
宋府的糕點師傅樣樣拿手,尤其是這江南的點心,送來時,嬷嬷還讓下人拿了兩盞白茶,同米糍一起食用。
室內燃着紅羅炭,淡淡冷香從炭中彌漫,屋內又暖又香。
宋佳茵同宋妙儀坐在美人榻上飲茶。
寒冬臘日,窗外皆是白茫茫一片,襯得那雪中紅梅愈發鮮豔。
賞了會兒景後,宋佳茵收回目光,她揮揮手,将守在屋內的人都遣散了去。
除夕将至,宋佳茵放下茶盞,問:“大哥還未休沐?”
“祖母說大哥今日回府。”
呆在閨中的日子難免有些無趣,宋妙儀一邊說,一邊擡手戳了戳面前的米糍。
屋內寂靜下來,宋佳茵飲了口茶,便又問:“妙儀姐,大哥以後還會娶妻嗎?祖母有沒有和你說,在溪……”
話還未說完,宋妙儀适宜地打斷她:“你莫要再提妹妹了,若是讓祖母知道,怕是又要罰你的。”
被長姐兇完,宋佳茵委屈地應了聲:“我就是沒想到嘛。”
委屈完,她又開始好奇:“大哥真失了記憶?我怎麽感覺他和從前沒有區別呢。”
宋妙儀搖頭:“大哥往日裏便不常說話,只是……只是他如今對祖母和安和也很沉默。”
“唉,那祖母得難過了,”宋佳茵嘆口氣,“其實今日這茶挺不錯的。”
“是江陽的白茶。”
冬日過半,臨近除夕,聖上下旨,朝中休沐七日,合家團圓。
除夕的前一日,大理寺中空蕩下來。
枯枝上已經堆滿了簇簇白雪,紅牆雪色,一片寂靜。
室內,宋知禮坐在長桌旁,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
是前日送來的折子,他擡手,掀開泛黃的紙張。
是一樁關于私鹽的案子。
還未往下看,厚重的木門被人拉開,白術走進屋。
室外飄着大雪,雪粒落在發間,凍得他顫了又顫。
白術走上前,恭敬道:“大人,家裏派人過來,說是想讓您早些回家。”
白術說着,小心翼翼地往前看。
黑衣男人面容平靜,眉目間是冷淡的,帶着幾絲疏離。
聽見這話,他未曾有過多的反應。沉默了會兒,他将放在折子上的手收回。
白術趕緊低下頭,等他落話。
自那事過後,他再也不敢揣摩大人了。因為在這位大人身上,他已經猜不出什麽。
沒了記憶的大人比以往更冷。
從前大人雖是不喜公主的絮叨,但還是能聽上那麽一兩句,現在可是……
正出神着,耳邊落下道冷淡的男聲:“回北院。”
大人說這三個字的語調到是同以往一模一樣。
白術下意識地接:“大人,公主今日也來了,和老夫人一起等着您。”
宋知禮什麽也沒說,他站起身,緩步走到門前,執起傘往雪中走。
天地間都是白茫茫的。
他看着雪,想到耳邊的哭泣聲和那些自稱家人而落的眼淚,內心毫無波動。
“大人。”
白術追上來。
“回北院。”
休沐的幾天,宋知禮仍在處理案子。
白術沏了盞茶端進室內,只覺他像是感受不到疲倦。
宋知禮執起筆來,白術見墨塊見底,便走到一旁的高櫃,從匣中找出新得換上。
他已經放輕了動作,但還是發出細碎聲響。
白術知他愛清靜,但心下一緊張,手上的動作便徹底亂了。
沒想到“啪噠——”一聲,一個木匣翻落,連帶着匣中的紙張也一同傾出。
室內本寂靜,這道聲音來得突兀。
宋知禮側頭,将視線落在地上的紙張上。
輕飄飄一陣風拂過,将散落在地的紙張吹開。紙張上皆是黑色的小字,黑密密麻麻,寫得實在不堪入目。
白術見他留意,想到老夫人說要提及以前的事,白術想解釋:“大人,這是……”
宋知禮連眼都未眨一下,他收回目光,雙眸中沉靜,沒有一絲好奇:“無礙,既是以前,便都過去了。”
***
大年初一,街上挂着成片的紅燈籠。
陳在溪是t被鞭炮聲吵醒的,不知是不是冬日的原因,她開始嗜睡,有時甚至需要丫鬟特意走近才能将她喚醒。
而深冬,走出門便是天寒地凍,可既是呆在溫暖的室內,她也覺得冷。
還好舅舅托人買的湯婆子也送來了,上面繪着粉花,陳在溪很喜歡。
于是初一這日的晚上,她抱着湯婆子去街上看戲。
江陽的春節同景江一樣熱鬧,這樣的氛圍,她早已經習慣。
她最喜歡看燈,兔子燈花燈被串成長長的一片,暖色的燈在這樣的冬日裏,真的很明亮。
陳在溪一時間入了迷。
“姐姐……”
回過神,她看向一旁的男童,才想起來:“啊,木木要來看舞獅的,舞獅還在前面呢。”
男聲稚氣:“好,姐姐我們走吧,爹爹給了我壓歲,姐姐帶我看舞獅,我幫姐姐買喜歡的燈。”
回家的路上,陳在溪一手拿着湯婆子,一手提着兔兒燈。
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粒子,落在身側,她覺得有些冷。
回到屋中還是覺得冷。
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之後,吵醒她的不是炮竹聲,而是一道尖銳的女聲。
沈岚剛從娘家回來,她爹娘皆是鎮上有名的郎中,她自小便跟在爹娘身後學習。
她已出師很久,面對一些小病小磕碰早已是得心應手。
但這孩子的病讓她極其頭疼。
她身子越發弱,近日裏尤為嚴重,吹不得風受不得涼。
她翻了好些古書,整個冬日都在熬藥,才好不容易将這孩子的身體穩定下來。
一想到這裏,沈岚揉了揉額頭,氣道:“你看看姐姐,你說你看什麽舞獅,以後都不許去看了。”
“娘,我還以為姐姐已經好了……”
躺在床上的陳在溪聽見後,顫了下手。
她緩緩睜開眼,雙眸中沉靜:“舅母,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沈岚清咳了一聲,擡步上前:“舅母剛回家拿了藥。”
“是我想出門的舅母,”陳在溪眨了眨眼睛:“其實我總覺得有些悶,也想透透氣。”
“……”沈岚摸了摸她的頭發,“好,那再等等就春天了,等春天到了,我讓你舅舅帶你去采茶。”
“好。”
陳在溪應了聲,覺得後腦勺有些酸脹,她揉了揉頭,問:“舅母,還能醫好嗎?”
“這有什麽不能醫的,”沈岚笑了笑:“等開春就好了。”
漫長的冬季是枯燥的。
她的繡工比起從前,已經好了許多。
呆在閨房裏的日子開始乏味,餘下的冬日裏,陳在溪總想起綠羅,便時常看着窗外出神。
陳在溪無比期待春天。
***
開春以後,氣溫回暖,上京城裏的顏色多了起來。
宮中送來的布匹被老夫人分到各個院落,紅的粉的藍的綠的,各色料子,同春天一般有生機。
送到北院的料子,卻沉悶的有些壓抑。
老夫人揮揮手,分好了布料後,她呼出口氣,朝一旁問道:“佛廣那邊,有消息沒有?”
李嬷嬷有些為難:“就,就大師說他是算命的,不是看病的,餘下的事情,該歸太醫管了……”
老夫人做出頭疼的樣子。
這半年裏她不好受,補藥是成日成日的飲,但不見成效。
煩心事太多,她瘦了不少。
可太醫不是沒來過府上,只是去了北院,大醫看不出大礙。
王太醫同她說:“宋大人的性子你自是清楚的,他性子太平,少了一段記憶,于他而言……他怕是覺得無礙。”
“……”
老夫人心裏清楚,說到底,還是知禮自己不在意記憶。
她漸漸歇了這個心思。
沉默了會兒,不知想起什麽,她忽而開口問:“屍體找到了嗎?”
李嬷嬷搖頭。
初春的天氣,比冬日裏要适宜許多。
今日早朝,因春節被耽擱的私鹽一案惹得聖上衆怒。
清浙一代的鹽商實在太多,而知縣收了錢,同鹽商串通,也早已是一夥的人。
聖上将此事全權交給大理寺。
想要徹查此案,便免不了要去江州一趟。
下朝後,沈确照常去了大理寺,找王大人談及此事。
談及江州,王大人面色卻輕松:“有宋大人在,我還用擔心這些小事?”
沈确有些驚訝:“聖上真讓他去?”
“宋大人現如今已恢複,聖上也放寬了心,王太醫不是說,記憶于他,并非重要。”
“行吧……”沈确聳聳肩,有些好奇:“剛沒認真聽,去哪兒?”
“仙鳳,白淮……”王大人想了想:“哦,還有江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