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頭一批白茶在四月初進行采摘。

四月初的天氣已經回溫, 雲層不在是黯淡的,偶爾也會有晴天。

整個臘月,陳在溪都乖乖呆在閨中, 她終于度過了漫長的冬季,身形消瘦了不少。

在閨中的日子悶透了, 她還沒忘記采茶的事。

早起用完藥, 陳在溪便期待道:“舅母,舅舅昨日說要采茶了, 在溪可以去看看嗎?”

沈岚便轉過頭看陳在溪。

女孩聲音清脆,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氣。

春日裏的光落在她頸側,将她肌膚映照得透亮,卻是纖弱的, 易碎的。

沈岚嘆氣,剛想說些什麽, 便察覺到衣袖被人扯住。

陳在溪捏着她的衣袖, 輕輕晃蕩:“舅母,在溪已經好了許多了,夜裏也不會在被夢驚醒。”

她一撒嬌, 沈岚便不說什麽了, 只是拿起一旁的紅木梳,替她順發。

江陽的女子,習慣将頭發梳在一側編成麻花辮, 稍講究些的, 還會在辮中加一根綢帶。

正是春日, 沈岚從屜中挑了根綠色的, 将它同女孩發絲纏在一起。

等将發編好,她看着陳在溪, 叮囑:“那便去半日,晚間來醫館,舅母帶你和木木去食飯。”

陳在溪點頭,一雙眸在光下靈動,是極乖巧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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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岚看着她,心裏又是一陣酸澀。

這些年終究是苦了孩子。

在溪是知允唯一的孩子,知允走後,她同林渝也曾找人打探過。

可景江裏都念鄭氏的好,她那時太忙碌,便也信以為真。

哪知鄭氏這般懷心腸,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思及,沈岚有些心疼,站起身送她:“既是要去,舅母讓你舅舅找人來接你。”

林家的宅院不大,但院中被打理的極好,一到春日,各色花都盛開了。

臨走前,陳在溪照常給花澆水。

這是她第一次去茶山,去舅舅口中的“綠海”。

山路有些崎岖,陳在溪許久未出門,稍微有些吃不消。

等下馬車時,她面色蒼白起來,只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敢擡步往前走。

擡步時,她目光落在眼前的茶山上,陳在溪恍然意識到自己站在春光之下。

高山之上,茶樹一層一層遞延下來。這樣的風光在江陽常見,卻是她未曾見過的。

悶了一整個冬日,現下只是看看這些茶山,陳在溪也極歡喜。

舅舅林渝還在半山腰,遠遠見着她同她揮手:“在溪。”

“這是你那個外甥?”林渝身旁的人見着後,語調有些驚喜。

“她還小。”林渝只說了句,便不再搭理一旁的人,朝陳在溪走去。

“舅舅,”等他走近,陳在溪才好奇地朝竹筐看:“這是我日裏喝得白茶嗎?”

“頭采的茶,等舅舅炒制完便送去家裏。”

見她好奇,林渝順勢将竹筐放過去給她看,又解釋:“頭采的茶不多,一年也就這一次。”

不知想起什麽,他接着感慨:“你母親便極喜白茶。”

“是嗎?”

舅舅常提起阿娘。

陳在溪也想回憶,可關于阿娘的記憶,少知又少。

因為阿娘很少同她說什麽。

“長姐只喜這頭采茶,往年她總說要來江陽看看。”

林渝看着她,說了幾句便又嘆氣:“她大抵沒和你說過,她性子太倔,未将你交代好。”

“舅舅,現在也很好,”陳在溪看着眼前的茶山:“在溪現在知道了,下一次見阿娘時,我會同她說我去了江陽。”

***

開春的季節,萬物複蘇,林渝同沈岚忙碌了起來。

春日的天氣雖然回暖,但仍有些冷,陳在溪便好生呆在院中,澆了小半月花。

四月中旬,林渝收完了第一批茶。

炒茶的過程更為繁複,層層工序,極為複雜。

一連忙了數日,得空後,林渝帶陳在溪出門透氣。

他帶她去看炒茶。

下馬車後沿着鄉間小路走,陳在溪難得出來一趟,內心是極歡喜。

“我同你舅母就是在這兒認識的。”林渝一邊說一邊領着她往前走。

轉了個彎以t後,視線變得開闊起來,擡眼往前看,數個鐵鍋被置在空地上,幾個身着灰色長衫的年輕人,正将手放在鐵鍋中翻炒。

“這些人是舅舅今年收的幾個徒弟,還在學習。”林渝解釋完,又讓人去搬椅子來:“之青,之青?”

一連叫了兩聲,身側的人卻未曾回話,林渝朝一旁看去,驚訝道:“張大人?”

張漳等了小半天,終于将他給盼來了,此刻緩緩走出屋。

林渝反應過來,忙上前一步将陳在溪擋在身後,拱起雙手彎腰道:“張大人今日怎有空來此?”

“近日裏縣中不太平,我想着來你這兒透透氣。”

張漳巡視了眼屋內随口問:“頭茶可是備好了?知縣大人還等着來送客。”

“早備好了,”林渝道:“今早便挪出了,明天便送去白淮縣上。”

張大人是知縣身旁的人,林渝對着他,只得笑臉相迎:“大人今日親自前來,可還有急事?”

張漳沒應,他将視線落在他身後,示意道:“這位是?”

“我親外甥。”林渝緊張道。

這句話他語調加重,張漳聽了,笑:“既是林兄的親外甥,便都是一家人。”

林渝面上沒了小,他轉過身看着陳在溪,語調冷淡:“你舅母還在醫館等着你。”

“我去找舅母。”

今日大抵是看不了炒茶了,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陳在溪知道舅舅想讓她走。

林渝點點頭,親自送她,等見到人上馬車,他喚了聲:“之青,送小姐去醫館。”

将一切交待好,一轉眼,張漳追了過來。

林渝維持不住笑容:“張大人,我可就這麽一個外甥。”

張漳只得解釋:“是聖上派得人要來了,若不是沒辦法,我也不會來找林兄您。”

林渝沒說話。

“林兄,此次聖上派大理寺的人來,定是要重查一翻的,等人來了江州,你以為你就能拖了幹系?”

林渝微動:“知縣大人如何說?”

“還能如何?”張漳反問了聲,緩緩道:“知縣說,上京裏的大人來江州,若是沒讓大人們滿意,我們這些人就得換了。”

“我掏空家底也只拿得出五十兩黃金,這回又要籌多少?”

張漳搖頭:“知縣大人已備好了黃金萬兩。”

“那大人找我是?”

“知縣大人說,這回來得人可不一般,錢同美人,一個也不能少。”

張漳面色發愁:“大人聽見消息都忙了半月了,這不是上次聽之青說你還有個外甥……”

話未說完,林渝轉過身往回走,步調急促。

方才的馬車早已經逝去,眼前空蕩,只剩下滿山的綠色。

林渝的臉上徹底沒了笑,直截了當地便問:“你準備将我外甥送給誰?”

“林兄你別急,“知縣大人找了許多人,你就當你外甥是去湊數的,過幾日我便将人送回來,事成以後……”

“張大人說我做了何事?”林渝反問他:“真查起來又能和我有什麽幹系?張大人現如今這麽辦事,也別怪大理寺的人找上我時,我說些不該說的話。”

“知縣他……”怕他真撕破臉皮,張漳一頓:“我明日将人給你送回來。”

***

晃蕩了好一會兒,陳在溪覺得,這一次回家的路,好像格外漫長。

漫長到她拉開車帷時,天都快黑了。

朝遠處看,雲層是灰色的,光落下來,也是黯淡的。

沒多久,嘈雜的聲音多了起來,就像是進入了鬧市。可陳在溪記得,鎮上已經許久沒這般熱鬧了。

想了想,還是感覺有些不對。

她拉開車簾擡眼看去,心中的疑問還未問出口,頸間就是一疼。

她昏迷了整整一夜。

不知身在何處,鼻腔間萦繞的白茶味散去,反而變成了一股濃厚的脂粉香。

陳在溪眼睫顫動,睜開雙眼。

“你睡了很久诶。”

落在耳畔的聲音陌生,陳在溪躺在床榻上,愣了好一會兒才起身。

“我……”思緒一點一點回籠,她揉了揉眼,擡眸打量室內。

屋內點着幾盞燈,奢靡的光落在金子做的床榻上,正前方,幾個身着鮮豔的女子正圍在一起玩葉子牌。

陳在溪看了半響也沒看出什麽,意識到還有人在哭。

她又朝哭聲的方向看去,是右邊,有兩個姑娘正抱在一起小聲抽泣。

這裏的人全是女子。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陳在溪渾身發涼,她咬着唇瓣,不敢說話。

“妹妹你眼睛可好看,你定能被挑上的。”

有人同她搭話,她只敢小聲問:“可姐姐,這,這是哪兒?”

“別怕,是知縣要将我們送給大人物。”

女人的聲音很是向往:“若是我被看上,我便可以離開這老頭去上京……”

陳在溪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麽,但她知這絕不是什麽好事。

“我還從未去過上京,等去了上京,我在不要回這裏了,我寧願……”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陳在溪捏着手腕上的紅繩,先是有些迷茫,随後呼出口氣。

舅舅會來找她的吧?

這個才念頭冒起,她內心平靜了許多,便乖乖坐在原地。

片刻後,眼前那扇緊閉着的門被人猛地拉開,門拉開的瞬間,院外的尖叫一同傳入室內。

這動作就像是一個契機,陳在溪還不知發生什麽,室內變得混亂起來。

霎那間,所有人都在逃竄。

尖叫聲哭聲混在一起,她站起身,想弄清發生了什麽。

透過打開着的門往外看,黑壓壓的人影将院子圍起來,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只知道每個人的手中都有刀,

下一瞬,就有人提刀往前,一刀砍掉了一個人的頭。

頭顱落地是一瞬間的事情,鮮紅的血跡湧出來,散了一地。

好多血,好多好多。

陳在溪用手捂住眼睛,緩緩跌坐在地。

那些帶刀侍衛很快将宅院控住,開始一間房一間房都搜羅起來,

沒多久,一只手落在陳在溪肩上,就将她往上一扯。

疼痛襲來,陳在溪覺得她的肩膀都要裂開了。

她忍着沒哭出,卻還是紅了眼眶。

“起來起來。”

帶刀侍衛見她跌回去,不耐煩地将她往前踢,吼道:“都給我起來啊,不許哭不許叫,老實點!”

這一腳則落在背上,她本就沒什麽力氣,踉跄了下,控制不住地朝前倒——

方才同她搭話的女人瞧了,連忙跑來。

後面發生了什麽,陳在溪覺得她已經快記不清了。

那些哭聲,她不想聽,那些血,她不敢看。

之後被送來了這。

室內沒有光,她們一衆人被關在這個屋子裏,這裏除了鐵欄,什麽都沒有。

是地牢,這是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被困在這裏的兩天,獄卒并不給她們飯食,到點以後,就來一個人往裏面扔幾個饅頭。

獄牢裏這麽多人,幾個饅頭又怎會夠,于是一到點所有人便都圍過去,一窩蜂地搶食。

可總統就這麽些東西,總是會有人搶不到。

今日不知扔了幾個饅頭,此刻一群人擠在一堆人搶食,還沒分出一個結果。

陳在溪不敢過去。

她當然是饑餓的,可昨日不過是嘗試着往前,她手腕上便多了一堆指痕,那些人掐得她喘不過氣,

早知就不去看茶了。

陳在溪很後悔,到現在,她只希望舅舅能早一些來接她。

“好了,別在那哭了,快過來吃飯。”

從一窩人裏擠出來,陶婷拍了拍手中的饅頭,分過去一半。

陳在溪擡起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全是紅痕。

她接過饅頭,雙手捧着,紅着眼眶不吭聲。

緩了好一會兒後,她才看着旁邊的人道:“對不起姐姐。”

陶婷沒搭理她,自顧自吃了口饅頭,她淚流滿面:“唉,自去了百花園,我都多久沒過過這種苦日子了,原以為還能去上京,現在看來,怕是要死了。”

“……姐姐,”陳在溪揉了揉眼:“姐姐知道什麽嗎?”

“你這個妹妹只是長得好看,怎麽傻得什麽也不知道。”陶婷抱怨了聲,又開始擦淚。

過了好半響,她輕聲解釋:“是那老頭販私鹽,我跟了他好幾年了,他倒也狠心,還舍得将我送給別人。”

“私鹽?”陳在溪不懂什麽律法,但也知道這是極嚴重的罪。

“他同知州勾結好些年了,我以為不會出事的,現下知州反水,前日是他派人将縣府抄了。”

陶婷解釋完自嘲一笑:“老頭拿我們行賄,知州拿老頭開涮,看來這大理寺的人,果真不一般……”

她說了好長一段話,陳在溪一時沒理清,只是迷糊地呢喃:“……大理寺?”

話落的瞬間,原本昏暗的地牢裏,多出t來幾道光。

獄卒的影子映在牆面上,随着光影晃動着:“大人們這邊,都抓在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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