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
第 76 章
獄卒的聲音殷勤, 落在寂靜的室內,很是清晰。
陶婷拍了拍一旁的人,示意她快擡頭看。
陳在溪慌忙擡眼, 見獄卒的身後跟着幾人,他正領着幾人往前走。
視線便不由得落在那幾人身上, 一群人中有高有矮, 看着看着,陳在溪渾身一怔。
走正中的男人讓人無法忽視。
穿着身黑衣, 身軀修長,同身邊的幾人比起來,他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陳在溪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太幹淨了, 同這逼仄的空間格格不入。
男人步調有序,往前走時, 眉眼漠然, 目不斜視。微弱的光落在他身側,給人冷肅的壓迫。
“大人,這些都是前日裏從白淮抓回來的, 從知縣府裏還另搜出了黃金萬兩……”
獄卒的聲音愈發殷勤, 一行人沒有停步。
長路的一旁,鐵欄做成的門合上,嚴絲合縫, 不給人一絲逃離的機會。
陳在溪回過神, 她眨眼睛, 杏眸中沒有焦距, “剛,剛說到哪裏了?”
“剛不是你在說話?”
陶婷看她一臉不對勁, 上手摸了摸她臉。
手下的肌膚冰冷,陶婷捏了捏,又将手背蓋在她額頭上,發現她整個人幾乎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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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婷一頓:“天啊,妹妹你不會又要暈吧?”
“大抵是舊病複發,我幾日未吃藥了,舅母說我的藥一日也不能斷。”
陳在溪将思緒拉回,語調柔和的解釋。
還記得剛來江陽的那一個月。
有一日,她同木木去醫館找舅母,卻未想沒走幾步便失去意識地倒下,從那以後,舅母便開始給她調理身體。
只是連着幾日未用藥,舅母該擔心了吧……
她不說話的模樣過分纖弱,陶婷收回手,忍不住嘟囔:“好端端的姑娘家被抓到這裏,怎麽比我還倒黴。”
陳在溪也覺得自己的運氣好像不太好。
只好咬了口幹噎的饅頭,已經快兩日未飲水,她原本濕濡唇瓣漸漸失去眼色,整個人也如同秋日的花,漸漸枯萎。
吃到最後,陳在溪有些吃不下去,喉間仿佛被堵住,心口也變得很悶,她徹底喘不上氣,只無力地靠在牆壁上。
這一覺睡得不太好,意識昏沉間,鎖鏈碰撞的聲音将陳在溪吵醒。
連着在這陰暗處呆了幾日,疲憊感來襲,陳在溪不想動,只坐在濕冷的地上,擡眸往前看。
來了幾個獄卒,其中一個手上提着盞燈。
光照亮室內,滿屋子的人幾日未見光,此刻都有些不适應,捂着眼睛躲避。
獄卒掃了眼牢中的人,清點了下人數以後,詢問:“誰是鄭意?”
縮在角落的一個女人擡起手來,女人頭發完全松散,亂糟糟的,灰頭土臉般。
陳在溪眯起眼睛看她,覺得她有些熟悉,是前日裏玩葉子牌的人。
獄卒看了她一眼,又念了三個名字:“張紫煙,林柳然,陶婷。”
被念到的人皆有些惶恐,獄卒看着幾人,不耐道:“都出來,上頭的大人找你們呢。”
“姐姐?”
靠在一邊的陳在溪見陶婷起身,她動了動手,慌忙拉住眼前人的衣角,惶恐道:“姐姐你走做甚?”
她隐約意識到什麽,但還是無法接受,她做不到一個人。
“妹妹,我就是陶婷呀。”
陶婷起身,摸了摸她頭以後,緩緩跟上獄卒。
陳在溪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落淚。
她不知獄卒喚幾人出去是做什麽,但也意識到不是好事。
她不知道陶婷還能不能回來。
獄牢關押着許多姑娘,來時幹淨的面龐全不見。大家幾日未飲水食飽飯,灰頭土臉般,正要死不活地倒在地上。
在獄中的二日,若沒有陶婷的照看,陳在溪想自己是堅持不下去的。她太弱了,此刻就像失了巢穴的幼鳥,盯着雙手,如墜冰窖般難受。
舅舅舅母會來找她嗎?
陳在溪再也睡不着,睜着眼睛默默等,不知等了多久,她才聽見熟悉的鐵鏈聲。
忙擡眼,這個獄卒未提燈,昏暗不明,她看不清,只聽見幾個人被扔在了地上。
獄卒看也未看衆人,冷漠地又念了幾個名字。
被念到的人面色皆慘白,若是有不走的,獄卒便上前,拖着人往外走。瞬間,哭聲和反抗聲充斥在牢中。
陳在溪等衆人散去,才知道大家大家到底在懼怕些什麽。
擡步走去找陶婷,光線太微弱,她看不清人便開口叫了好幾聲,卻沒人回應她。
陳在溪聞到了一股血腥氣,怔愣了下,她才繼續朝前走。
空地上堆了幾個人,顫抖了半天,她将手放上去找陶婷,一摸便摸到滿手濕潤。
血。
全是血,全是血。
湊近看,眼前幾人的衣裳破裂,大抵是鞭痕。血跡彌漫開,若是再細看,幾個人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傷。
杏眸已然濕潤起來,她顫着手,勉強将陶婷從其中扒出來。陶婷的狀況顯然也沒好到哪裏去,但比起剩下幾日,她身上只有鞭上的痕跡,讓陳在溪松了口氣。
陳在溪不停喚她名字,雙手緊緊握着她,沾了滿身的血。
哭叫落在人耳邊,已經昏過去的陶婷還真被她喚醒了。
看着女孩濕漉漉的眼眸,陶婷眯着眼,無力道;“妹妹,我同你說,若是有人叫你,知道什麽便說什麽,不要猶豫,會被人看出來……”
她一連說了三句不要猶豫,連閉上眼以後都還在嘀咕。
陳在溪知道她未死,松口氣,但随之而來的惶恐席卷着她。
輪到她們時已經過了許久,獄卒好像并不知剩下人名字,只用手點,再一個一個地拉出去。
這是一條很長的路,長路兩旁的房間都用鐵欄圍好。越往深處走,死氣越重。
陳在溪沒忍住側頭看了眼——
蹲在地上的男人臉已經被毀,頭發也被剪得稀碎,男人的一雙眸死寂沉沉,直直盯着人。
她不敢相信這竟是活人。
一路上都不敢亂看,只埋頭往前走,手腕直顫。
獄牢中最深處的屋子,是用來給犯人用刑的。陳在溪被推進屋,還踉跄了下。
屋子裏點着燈,最右面的牆上挂着刑具,密密麻麻一片。已是春日,正前方還燃着盆火,烙鐵擺在一邊。
陳在溪見了忍不住朝後縮,下一瞬,卻被人猛地往前推,左右手都被人挾持住。
長桌旁,一個獄卒拿着筆,問:“姓名?”
她不敢猶豫,“陳在溪。”
“同罪人石進是何關系?”
“不認識。”
獄卒看了眼她,擡手寫了句,又問:“白淮縣知縣,你不認識?”
密不透風的屋子,被燒得通紅的烙鐵,陳在溪想着想着縮了下,手臂就被人用力往後扯。
她何曾被這樣對待過,回過神磕磕巴巴地解釋,語調裏已經帶着哭腔:“我,我是江陽人,是被人送過來的,我不認識。”
“江陽?”獄卒聽見這句,摸了摸頭,“江陽人怎會在這?”
“我也不知道,”她抽泣了聲:“是,是被人送來的。”
“送來的?”獄卒翻了翻手上的書,“張漳認識嗎?”
陳在溪搖頭。
獄卒已經不耐起來,“張大人,江陽的縣丞你不認識?”
陳在溪還想搖頭,腦海中卻有什麽畫面閃過,她忽而想起那日,在舅舅身旁的人。
舅舅好似就喚他張大人。
這件事會牽扯到舅舅?
想到這裏,陳在溪猶豫了一瞬,身旁便有長鞭高高擡起,似是她在不說話就要落下。
心髒提了起來,她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敢細想。
越緊張越亂,她不知舅舅同那人是何關系,因為害怕,心髒一陣絞痛,冷汗密布在額頭上。
在牢中關了兩日,她滴水未進,此刻情緒又如此起伏,身旁的鞭子還未落下,陳在溪就先昏了過去。
獄卒将她扔在地,有人擡腳踢了踢她。
與此同時,身後的木門被人拉開,方才審問陳在溪的獄卒放下筆,連忙迎了過去。
推開門的是十一。
江陽和仙鳳那邊的案子還未處理,十一來這一趟,是想來看看審出來些什麽。
“十一大人……”
十一有些不習慣,只擺了擺手道:“叫我十一就行。”
他對着室內張望了眼,見倒在地上的人影以後,十一随口道:“這是?”
獄卒立馬解釋:“十一大人,這女人跟江陽那邊的案子好像有牽扯,但是人已經昏過去了,我們正想叫醒她。”
十一點頭,示意他快些。
一個獄卒連忙端着盆水上前,另一個獄卒扯着陳在溪的頭發往後仰。
十一打了個哈欠,從上京來江州的這一路他都沒睡好,現下也有些困。
側過頭往t下看了眼——
粉衣女子被迫往後仰,一張臉尤為熟悉的臉露了出來。
麻花辮落在女子肩側,綁在發中的綢帶髒兮兮的,她衣裙上竟還有血漬,同泥漬混在一起,讓他不敢再看下去。
全身的血液在一刻都仿若凝結,十一張了張嘴,還沒等他說出什麽來,就看見那盆水已經順着潑下去。
一盆水順着她,幾乎将她淹沒。
表小姐不只是瘦了,她面色慘白,水滴順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淌,現如今給人一種,閉眼以後就醒不來的錯覺。
完了。
十一哽咽,無比慶幸宋知禮失了記憶,好讓他這雙手能多留一會兒。
慶幸完,就只剩下不知所措。
十一只會殺人,從未處理過這樣的事,所以這一刻,他第一個就想到了白術。
他武功雖比白術好,但為人處世方面,一直不如白術,但白術留在了上京。
十一忙叫了幾聲停,幾個獄卒聽見後不知所措,只剩下他一人急得團團轉。
表小姐竟也未死,她既是未死,現如今也不能死在他手上。
那白術會如何做?
來江州時,他們幾個弟兄在清風堂一起吃了一頓飯。
十一還記得,白術說大人真失了記憶,連表小姐也忘了,同表小姐有關的事也不會聽。
現如今宋府裏人盡皆知,宋知禮對記憶尤為漠視,對那些親人的回憶也不甚在意。
白術說,他猜大人是故意于此的,他對親人沒有感情,也不同無用的人交際。
十一摸了摸頭,更迷茫了。
大人連老夫人也不認,又怎會認表小姐。
此刻将人拖去大人那肯定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