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章
第 85 章
沈老醫師為人慈和, 桃李天下,沈岚想了許久,想到白淮的一間藥鋪老板也是她師弟。
宋知禮走得第三日, 林安收到消息,推開房門往樓上走。
走到盡頭的那間屋前, 他松了口氣:“在溪, 該回江陽了。”
回江陽。
在白淮竟已住了小半月了,陳在溪在心中念叨着回江陽, 還是覺得很恍惚。
擡眼往窗外看,夜色濃稠,黑壓壓一片。客棧已經看不清了,他們正緩慢地遠離那處。
是表哥臨行前, 将客棧裏的侍從撤走了大半。
就好像,他一直知道她決定要走一般。
陳在溪根本不敢細想, 雖是在回江陽的路上, 但她心中沒有解脫,反而被恐懼彌漫。
馬車勻速往前,白淮江陽兩地相隔很近, 從白淮到江陽只要一個夜晚。
江陽的春天同冬天是沒有一點相似的, 在這個水鄉小鎮,冬日只有清冷,春日的顏色卻極其繁多。
等天亮的那一瞬, 晨光透過薄霧, 春日的顏色雖被水霧淡化, 但仍舊是亮眼的。
在陳在溪離開的這幾天, 院子中的花開得更豔了,她走以後, 沈岚每日也會給它們澆水。
林渝因此內疚了多日,他不得不去找關系,該花錢打點的花錢,該懇求的懇求,只是石進落馬,知州自盡,官衙內整頓了數日,再沒有人有膽量插手此案。
好在馬車最終還能停在院前。
陳在溪極快地跑下來,衣裙蕩漾,她瞪大眼,忍住不哭。
林渝也沒忍住淚花,前些年白茶收成不好,但他都沒像這幾日這般傷心。
沈岚拉着陳在溪進屋,趕了一晚上路,她做了面食等人回來,又溫和地安撫她情緒。
在回江陽的第二日時,給花澆水的任務重新落到陳在溪肩頭。
這是她最喜歡的事情,等目送完木木去學堂後,她便在院子裏澆花,
林家不大,但因為人少,有時會稍顯空蕩,沈岚便找了好些花移植在院裏,早些年還種下了一大顆海棠。
這是陳在溪好不容易才盼來的春日,她喜歡看這些顏色。
一整個晨日,她都在院子裏,數着花瓣和花苞,看那朵花舒展的最惹眼,越看越歡喜。
這樣的日子,才是陳在溪習慣的。
她臉上開始長肉,一日飲三碗苦藥也不覺得難受。
只是心中的不安也并未少。
陳在溪害怕表哥會很快從上京回來——即便她心裏清楚,江陽同上京相隔太遠,既是回來,也不會這麽快。
這樣的不安持續了幾日,一日午後,沈岚提前從醫館裏回來。
她手中還拿着封信,看像陳在溪的神色複雜,“在溪,你父親在今早裏送了信來。”
此時,陳在溪正躺在榻上看閑書,聽見這句話以後,她緩了好一陣,才明白“父親”二字是何含義。
父親怎麽知道她來江陽了?
“他……”陳在溪放了書起身,“舅母,信上寫了什麽?”
沈岚走到她身旁坐下,她在醫館裏呆久,烏t發被染上股草藥的淡香,這樣的味道令陳在溪安心。
沈岚看着她詢問:“在溪,你在上京是定了親事?”
信紙被展平,書些的幾句話字跡工整,語氣卻陌生,字裏行間都是關切。
有一句話是:“聘禮已經送到景江了。”
陳在溪拿着信紙的手顫抖,她意識到這是什麽意思,只好低下頭,“舅母,對不起,是我先前沒同你說。”
“在白淮遇見的,可也是他?”沈岚沒有怪她的意思,擡手輕拍她的肩側。
“嗯。”
陳在溪張唇愈解釋,但又不知還能說什麽。
捏着手中的信,她只是想,她好像真的得想婚期了。
手中的信很被人抽走,沈岚輕嗤兩聲:“有他這麽做父親的?真不是個東西,這麽多年未管教你,現下一聽能攀上大戶人家,到是眼巴巴地來送信了?”
沈岚只有一個孩子,便就是木木,但她更想養個女兒。
同陳在溪相處的一年,她原只将人看做是姑姐的遺孤,但感情積累起來,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此刻看着這封信,沈岚問:“同舅母好好交代,你來江陽,可是因為不想嫁人?”
陳在溪搖頭。
一開始是,她懼怕夢,更懼怕在宋府的日子。
現在卻是因為,她喜歡江陽。
夢的真假她已經不想分辨,只是因為,她喜歡現在的日子。
見到沈岚以後,陳在溪才發現女子還能這般活着。
既是婚後,也從不必守在屋子裏,自己有一間醫館,忙碌起來,一天也和丈夫見不到幾面。
但她不是,她什麽也不會,若是成親,那以後便只能呆在宋府,還要日日給老夫人請安。
這簡直比夢更讓人害怕。
所以來江陽以後,陳在溪就不想回到從前了。
沈岚看着她,小女孩的心思一向好猜,雖是沒說話,但心裏想的什麽都寫在了臉上。
“我同你舅舅商量過了,”沈岚語調平緩:“周家的小兒子品行端正,他家裏也是開藥鋪的,和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
“在溪,舅母同你說,在大戶人家裏讨日子,并不好過,舅母知你也不想嫁,你明日同小周見一面,若是合适,便換個庚帖,等這月底便成婚。”
“那表哥……”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這封信實則是昨日送來的,收到信以後,沈岚第一時間去尋了林渝,兩個人想了無數個法子,才想出一個稍加妥當的法子。
“等你嫁過去,便就是周家的人,大戶人家裏如此講究,又怎會在盯着你?”沈岚見她害怕,安慰她:“不要怕,等過一年在尋個日子合離,舅舅舅母都會替你安排好。”
也就是這一瞬,陳在溪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間竟也有些期盼。
“舅母,我,我想想。”
溫度逐漸升溫,但夜裏還是有些寒涼。
陳在溪抱着裘被發呆,這是她回江陽以後,頭一次睡不着。
忍不住又去猜想。
表哥……表哥到底想起來多少?
但眼下,眼下這不重要,陳在溪逃避地閉上眼睛。
舅母說得話她也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般做。
可是對江陽的向往,已經将她整個人牽制住了。
一場雨以後,江陽迎來了幾日陰天,好不容易等雲層散去,周家的小兒子周以在這個晴天裏,約沈家的陳在溪去橋頭放紙鳶。
在江陽裏,念得上名字的藥鋪也不過幾間,除了沈家,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沈家和周家都是樂善好施的好人家,這兩家若是結上一門親事,街坊裏逢人都是誇贊。
正是春日好天氣,大晉民風開放,在江陽這樣的小地方,還未成婚的年輕男女,也時常相約賞花。
橋頭前的年輕男女不少,光是成對的紙鳶便有好一些。
放紙鳶只是借口,陳在溪站在樹下看花,更別說這種拿着線的嬉戲,她總是控制不好方向。
今日她穿着件白衣,裙擺上有粉色的繡花,長發梳成兩根長辮子,只是尋常的裝扮。
但站在花旁,比那開得正豔的花還要惹眼。
周以抱着紙鳶看了一會兒她,忽然發現有這樣一位小娘子好像也不錯。
于是他上前将紙鳶遞過去:“沈家妹妹,我教你放紙鳶吧。”
陳在溪看了一上午花也有些乏了,她看了看周以手中的紙鳶,随口問道:“這紙鳶能飛多高?”
女聲嬌糯,一字一句很是動聽。
周以聽見她這般問,當即便點頭要給她放紙鳶。
他的确能将紙鳶放很好,是整個橋頭,飛得最遠最高的一個紙鳶。
然後,周以将繞着線的線軸遞給她。
這是陳在溪第一次體會到放紙鳶的樂趣,它飛得太高太高了,而她牽着線的一頭,帶着紙鳶。
是周以将最高的紙鳶給了她,陳在溪玩了一個上午,心裏有些不過意不去。
臨走前,她去橋頭那間最好吃的點心鋪買了點心,然後對周以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間點心鋪子,謝謝你。”
然後在春光下,兩個道別。
***
上京的春同江州比起來,又是另一番風味了。
四季的更疊在宋知禮眼底,都只是一種無關緊要的變化。
在往前三十年,他未曾對任何一個季節有過偏愛。
春日同冬日是沒有區別的,北院沒有花,為數不多的顏色是綠,也不過幾點。
他不會在意那些花是何顏色,花瓣是否舒展開,春日裏的紙鳶能飛多高,橋頭最好吃的點心鋪是哪一家。
更何況紙鳶,在宋府裏都不會出現。
這裏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可以用空蕩來形容,而這樣的空蕩,已經維持多年。
沒有改變過。
遠在上京的宋知禮看着手中的信。
得知她再一次,沒有猶豫的抽身離開時,他心中只泛起極淺淡的起伏。
是意料之中,在他刻意之下的縱容。
但這抹淺淡的起伏還是緩慢蠶食他的心髒,一點一點,如同春蠶吐絲般,将他徹底纏繞進其間。
宋知禮清晰的意識到,小姑娘是不講道理的。
他耐心教她,她也不會聽。
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