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章

第 86 章

天還未亮, 數十個穿着灰袍太監踏進宋府大門。

大太監福海拿着根佛塵,小心道:“哎呦你別磕着,都是從宮裏搬出來的, 這要是碰着一點,賣了咱家可都賠不起。”

小太監們聞言, 手上動作更小心。

宋知禮本就深得聖心, 此番下江州,不過一周便将案子處理好, 天子大喜,自然又賞賜了不少稀罕物件。

福海指揮着人将東西送去庫房,拉開門的那一瞬,見地上已經放着許多木匣子。

小太監張征擡着手中的東西, 艱難問道:“師傅,沒地方放啊。”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 但這一刻, 福海的嘴角仍舊忍不住抽搐起來。

宋府本就殷實,長公主和陛下又總是慣着孩子,有什麽好東西都往宋府送, 送到現在, 這庫房都滿了。

雖是稀罕的物件,但在宋世子這裏,好像也就那麽回事。

“真是……”福海深吸一口氣, “咱家這些個匣子都送來小半月了, 怎麽連看也未看呢?”

“那師傅……”

“先放外面吧。”

整個早晨, 白術極為忙碌, 北院裏人少,許多事情都需要他一個人完成。

好不容易整理好庫房, 一看天已到正午,他又去取十一從江州寄來的信。

在宋大人休沐的這半月裏,他每日都會盛上來自江州的信。

輕扣書房的門,白術走近,照常将信封盛上。

在春日的午後,氣溫已經回升,白術卻感受一股冷情。冷清到他冒起冷汗,等白術徹底感受到這微妙的變化時,是宋知禮将手中的信放下。

江州一案已經處理幹淨,大人日日等信,只能是因為表小姐。

十一這回在信中寫了些什麽?

白術想了想,躊躇道:“大人,可要讓十一将表小姐送回來?”

宋知禮似是才回神,卻并未回答這個問題,“今日将庫房裏的東西清點好,抄送成冊子。”

清點庫房?

白術心下震驚,反應過來以後忙點頭。

他轉過身便要去出去,擡步才走到門邊,聽見身後又傳來句男聲。

“明日回江州。”

***

近一月未見到宋知禮,陳在溪懸着的心逐漸放緩。

舅母沒有騙她,這個春日,她身子逐漸轉好,已經不用悶在屋中。

陳在溪去醫館的次數越來越多,她開始不滿足于繡花,小心翼翼地同外界接觸。

沈岚的t藥鋪在江陽東門這邊,因着價格公道,為人和善,這附近的百姓,不論是小問題大問題都喜歡找她。

春季裏,小孩子容易得一種叫“熱痱”的皮膚病,患病者的身上會發紅,夜裏總是泛癢。

來醫館的人多了起來,林安同鄭悅去了白淮的藥鋪,江陽這只剩下沈岚一人,人一多,她也有些忙不過來。

陳在溪便也往藥鋪跑,她現在認識幾種藥材,也能幫上些忙。

來藥鋪配藥的人不少,遇見人多時,陳在溪會将頭低下。

沈岚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青皮,姜黃,天冬各一錢。”

木質的高櫃的一排有數十個小屜子,陳在溪聽見後,擡眸張望找起藥來。

小屜子上标有藥材的名字,将這幾樣找到以後,她伸手去夠一旁的戥秤,已經習慣。

一整天都在這樣的忙碌中,直到未時,藥鋪的門被周以拉開,他顯然不是來買藥的,手中還提着從橋頭買得點心。

這是上一次,陳在溪帶他去的那家點心鋪。

此時的藥鋪,外面還等着幾個前來看病的人家,沈岚把着脈,一邊在紙上寫下病症,讓陳在溪去取藥。

周以眼色極好,只是放了糕點,過去幫忙。

他自小在藥鋪裏長大,這些藥材放置在何處,他熟記于心。

日落時,沈岚将藥鋪的門關上,送周以出門。

有人認出他,笑着打趣:“今早還聽周大娘說鋪子裏忙,原是你來沈家這幫忙了啊。”

周以耳根微紅不敢看人。

于是這一周,周以都來藥鋪裏幫忙,有時會帶點心,有時也會帶一些胭脂,直到婚期将近,需要準備的事情多了起來,他這才沒時間往藥鋪裏跑。

六月初夏,來藥鋪的人少了,沈岚的日子清閑起,昨日便将藥鋪的門合上,暫時閉門幾日。

陳在溪忘了這茬,這幾日在藥鋪幫忙已成習慣,她自覺換衣出門。

沈岚梳完頭後去找她,一擡眼見她穿着那間灰色長衫,皺起眉來:“今日去置辦行頭,怎穿成這樣?”

同周家的婚事就在月中,沈岚昨日便将陪嫁的單子清點好,今日是要去取預定好的小物件,以及陳在溪的嫁衣。

雖只是走個過場,但這樣的大事,沈岚想盡力做得完善些,“去換那件香紗制得衣裳,舅母給你梳發。”

江州夏季,白日裏并不比上京涼爽,這裏的尋常人家是用不上冰的,都是穿一些輕薄的衣裳,多是紗制。

這一代,尋常人家用得紗不将就,雖是輕薄但并不柔軟,陳在溪會更喜歡春日裏的舊衣裳,夏季也穿。

在五月時,林渝去徽州販茶,他帶回了兩批香紗料子。

在江州,很少有人穿香紗,林渝也是聽朋友誇贊,才用頭采茶換了兩批。

沈岚拿着料子去找繡娘,給家裏人都制了身夏衣,也包括她的。

陳在溪想起這回事,進屋換衣,衣裳才制好幾日,這是她頭一次穿。

等換完衣她才發現不妥,香紗本就輕薄,這衣裳的腰又收的極緊,将身姿曲線勾勒的明顯,尤其是脖頸,空空的。

陳在溪忍不住皺眉,江州的民風怎比上京還要開放?

沈岚卻是越看越歡喜,上手給她辮發,又細心挑了朵粉色的頭花別上。

若說婚期降至,最忙得便是沈岚。等到了馬車上,她手拿着陪嫁單子,還在清算。

算了會兒後,她忽然說:“在溪,你母親還給你留了好一些東西,都是些精巧的首飾,我和你舅舅都沒動過,這次一并添進去。”

窗外,陽光落下來,是熟悉的熱烈。一片翠綠間,陳在溪聽着耳邊的聲音,忽然愣住。

已經久遠的回憶浮上心頭。

母親臨走前,的确給她留了好多東西,那時的她沒有護住,每每想起,總是會偷偷落淚。

原來那些珍貴的,早已經被偷偷送出去。

母親說給她留了嫁妝,原來她做到了。

這一刻,陳在溪忽然就同以前和解。

母親選擇離世以前,并不是沒有給她做打算,只要得到她一點周全愛意,陳在溪便極開心。

馬車已經行至天香閣門口,樓上放着定制的衣裳,樓下是一些已經制好的成衣。

沈岚還想再給她添兩套夏衣,留在樓下轉悠。

今日來取衣的人不少,陳在溪獨自上樓,由繡娘帶着往前走。

天香閣是大晉最好的繡鋪之一,在上京城也有繡樓,價格極昂貴。

林渝和沈岚對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境,但在大事上,也不會虧待孩子。

樓上的人要少許多,擺着許多精致的衣裙,繡娘領陳在溪走到一套紅衣旁,問她是否滿意。

她擡眼望去,日光将這套紅衣映照得越發豔麗,霞帔搭在兩旁,用金線繡制。

陳在溪看着這些繁複細致的繡花,雖只是走過場,但看着嫁衣時,她期盼起自己穿上。

繡娘忙将紅衣娶下,“小姐你在細看看,有什麽不滿意,都還能改。”

紅色的布料落在手心,微微有些滑,陳在溪抱着它走到光下,細致地檢查起來。

天香閣的繡花确實精巧,她現在也學着繡花,明明練了許久,但此刻一看,連別人的皮毛也沒到。

下個冬日……她還要繼續學繡花。

收回目光,陳在溪擡眸,想讓繡娘将衣服疊起來。

一擡眼,卻見許久未見的人站在身前,面無表情。

暖光将男人的輪廓微微虛化,只剩下一道修長挺直的影。

陳在溪渾身一怔,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光下的人影已緩緩清晰。

“……”

表哥怎會來江陽?

連想都不敢想,是下意識地害怕,拿着嫁衣的手已經顫抖。

陳在溪轉身預跑,卻見不知何時,天香閣內已無人影。

緊接着脖頸一緊,一只大手溫柔地覆在她頸間,似愛撫,又似禁锢,仿佛輕而易舉間,就能将那脆弱的脖頸掐斷。

鮮紅的嫁衣散落在地,陳在溪已然僵住,下一瞬,聽見男人語調淡漠:

“小騙子。”

宋知禮看着她,感受到手心上,極細微的跳動。

他額間一抽一抽,覆在她頸間的手下壓,緩聲又問:“小騙子,不是說要嫁表哥,跑什麽?”

這一刻,被人禁锢在手下,她避無可避,杏眸濕潤,正不斷往下淌着眼淚。

宋知禮近乎漠視地看着她流淚,眼眸中是絕對冷靜。

“我……”

于是陳在溪試着去回答,她想問表哥你什麽時候想起來的,可那些想好的措辭,商量的語氣,在對上男人的眼眸以後,她全都不敢說出口。

繡樓中,精巧的繡衣被懸挂起來,豔麗的顏色,柔順的料子。

宋知禮站在光中,黑衣的暖光的映襯下,反而愈加冷肅。

陳在溪想,她未來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看穿黑衣的男子。

她還是沒想好怎麽說,而落在頸間的力道未收,她哭了會兒,也不敢動。

僵持片刻,空蕩的繡樓中,傳來另一道女聲,“在溪。”

沈岚沒有顧忌地跑上樓,侍從不敢下死手,便沒将人攔住。

“在溪,同舅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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