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i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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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中到梧桐院的這一段路, 陳在溪有些恍惚。
回到院中時,綠羅已經燒好了熱水,水中加了牛乳和花瓣, 溫度微燙。
這樣的水溫, 燙得人肌膚泛紅,但比起方才的受凍, 陳在溪呼出口氣, 有一種活過來的感受。
她低垂眸玩着花瓣,用指腹撚起來,腦中卻還回蕩着方才那句話。
“學不會的。”
男人的聲音有些冷情,同他手掌的熱度完全不一樣。
他用這般篤定的語氣, 讓陳在溪心悶。
因為他這般說, 就像她很笨一樣。
可是她一點也不笨的, 她有好好學琴習字,琴棋書畫也都會,先生們也誇她聰慧。
“……”這人還真是讨厭。
冬日裏, 一個夜晚過去, 雪便堆積成厚厚一層, 擡眼望去,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梧桐院門前, 幾個小厮正細心地将雪掃去。
綠羅剛去梅園折了枝梅花回來, 她剛想拿進屋插花,可偏生這時, 李嬷嬷從東院跑來。
李嬷嬷是老夫人身邊的人, 府上的丫頭小厮們都很敬重她。
只是這個時間來梧桐院……綠羅心下有些疑惑, 但還是停步,轉過頭問道:“嬷嬷是來找小姐的嗎?”
聽見這話, 李嬷嬷面色有些不自然,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卻又沉默住。
綠羅還是頭一次見她這麽古怪,頓了頓,忙道:“嬷嬷怎麽了?”
人在面對未知時,總是會散發性聯想,所以李嬷嬷的沉默,使得綠羅有些心亂。
李嬷嬷只能嘆息一聲:“聖上那裏下了召,親自給大小姐指了樁婚事。”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門被拉開的聲響,綠羅下意識地回頭看,見粉衣女子站在門邊。
她顯然才剛睡醒,有些嬌憨的模樣,門外白光刺目,她又擡手揉眼睛,迷糊道:“嬷嬷你方才說什麽?”
“……”
寒冬臘月的這一天,可謂是整個上京最熱鬧的日子。
不過半日過去,宋知禮同陳在溪定親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城。
一個是當今四皇子,一個是陳國公嫡女,還是聖上親自定下的婚事……聖旨一出,皇宮裏可太熱鬧了。
而最受衆人關注的莫過于景軒殿和景仁殿,要知道前段時間,大皇子同陳大小姐還一起賞過梅。
不知是誰又在這時提起,說是三皇子前日裏也去找過聖上,請求聖上給她賜婚。
婚自然是要賜的,只是沒人想到,最後聖上會先給四殿下定下婚事。
冬日裏的宮中,紅牆白雪,擡眼望去,難得有些蕭條。
大太監鄭海從禮部出來,身影在雪中有些單薄。
臨走前,鄭海小心翼翼地往後看了眼,見身後無人,才放心地呼出了口氣。
只是沒走兩步,卻見那守在雪中的身影——
三皇子身着杏色彩玉龍夾蟒袍,此刻在雪中,面容有些陰沉。
鄭海心下咯噔了聲,忙低頭行禮:“今日這般冷,三皇子殿下怎有空來禮部?”
宋修然也不和他繞彎子,直言道:“錢江大水蔓延,為了治水一事,我也算是忙碌了半年,回到京中,只求父皇為我定下一樁婚事。”
宋修然看着鄭海,又問:“父皇為何失言?”
“哎喲三皇子你這就誤會了……”鄭海已經頭疼起來,面上卻要裝作不知道內情的模樣,解釋:“你的婚事,陛下自也是放在心上的,早早便給你定了沈家姑娘。”
沈家同陳家怎麽能比?
宋修然沉默了瞬,自嘲地問:“父皇是從未想過我?”
明明是寒冬臘月裏,鄭海卻感受不到冷意了,熱得直冒汗,他唇瓣哆嗦着,搖頭道:“陛下為了三皇子你的婚事,也是挑了許久呢,沈家小姐相貌才學都是一頂一的好。”
“終究是我多想了。”宋修然雙手握拳,腦海裏冒出的卻是另外一張臉。
生在宮裏,他嘗盡了權勢的甜頭,可父皇不止他一個孩子,分到他手中的愛意少之又少。
父皇只對四弟不一樣。
四弟若有心争儲,他拿什麽和四弟争?
所以說,他就不該對父皇抱有幻想的。
宋修然轉過身,什麽也沒再說。
冰天雪地裏,三殿下連背影都是氣憤的。
鄭海見了,直道一聲作孽,但莫名松了口氣。
他方才說得那些話,三皇子應當是相信了。
可實際上……三皇子這次還真沒多想,陛下原先準備的那份旨令裏,的确是拟定了他同陳大小姐。
四殿下無心争儲,對婚事也一向冷淡,哪怕陛下多次暗示,四殿下也從未在意。
但同陳家的聯姻不能在拖了,碰巧這次治水一事,三殿下處理的還算不錯,陛下琢磨了會兒,也有意成全他,連筆都拿了出來。
鄭海原以為,這件事會就這般結束。
要說晨日裏那會兒,陛下正琢磨着怎麽下筆下旨,未曾想也是今日,四殿下他親自來送折子。
陛下很是高興,放了筆,又拉着他閑聊了會兒。
之後的事情……回想起來,鄭海也覺得有些古怪。
四殿下一向低調,很少穿那些精致的蟒袍,今日也不過只着了件素衣,陪陛下聊了幾句便打算離開。
兩個人閑聊時,鄭海就站在門邊,大清早的他有些困,一晃眼,卻發現這會兒沒人說話了。
鄭海一向敏銳,很快從困意中清醒過來,擡眸——
冬日裏天亮的晚,室內點着宮燈,燭光落在素衣男人的臉上,只可惜相隔太遠,鄭海怎麽也看不清男人神色。
穿黃袍的男人似是驚訝,好一會兒以後才開口:“朕……”
但最後他也沒問什麽,只嘆了口氣:“那父皇同你說,陳國公他年後要去西疆,若這話是你本意,你該懂父皇是何意思。”
素衣男人點頭,應了下來,聲音淡然:“下月如何?”
鄭海當時沒聽懂,後知後覺才意識到,原來四殿下同陳大小姐的婚事就這般定下。
這事兒實在突然,霎那間,鄭海都炙手可熱起來,朝廷的人只當他知道什麽內幕,紛紛找他打探。
只是鄭海自己也茫然啊。
他從未這般後悔。
怎就偏偏那時犯困了呢?連四殿下說了什麽都未曾聽見。
***
這個臘月裏,宮裏出了兩件喜事,是三皇子四皇子的婚事一同定了下來。
禮部尚書一連半月未睡好,光是列禮單便琢磨了整整一周,算是肉眼可見地瘦了下來。
現如今他走在宮中,同僚都得“關心”一句最近可好?
禮部尚書慌啊,但既是在慌,他也不敢敷衍了事,日日都将所有人都召在一起,認真商量下月的婚事。
兩樁婚事都發生在三月,整個禮部的人為此傷透了腦筋,一直熬到天徹底暗下才離開。
所以守門的小厮也一直等到所有人離開,才将殿門合上。
冬日裏夜格外漫長,小厮鎖完門,卻未曾回屋,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
一直走到景軒殿前,小厮終于停下,等待中他似乎是有些緊張,不斷回頭看,害怕有人忽然出現。
片刻後,景軒殿的殿門被人拉開。
青竹從小厮手裏接過信封,轉身前,又低聲叮囑:“管好嘴,等下月初,三皇子會将你送出宮。”
小厮連連點頭。
見他如此老實的模樣,青竹才放下心,拿着信封去屋內找自家殿下。
景軒殿內一連沉悶了好些天,自定下婚事以後,宋修然便閉門不出。
每每想到聖旨,宋修然就覺得自己這些天的準備都像是笑話。
屋內燒着地龍,青竹推門而進,感受到暖意以後,他擡手将信封遞過去。
宋修然打開信封,看了一眼後,将手中的信紙遞到一旁。
他道:“巫大人你看看。”
宋修然口中的巫大人穿着紫色長袍,接過信紙的手上布滿暗色圖騰,密密麻麻,像是什麽遠古的圖案。
巫師低頭看了眼,沉默了會兒後,緩緩點頭:“可用。”
誰說只有女子最喜妒?
至少這一刻,宋修然想到四弟,便滿胸腔地不喜。
回憶起聽到聖旨的那一瞬,落差感已經使得他發狂。
憑什麽他就只能娶沈家小姐?宋知禮那種人,明明不讨姑娘喜歡,卻可以娶陳國公的女兒?
而他落了個空,被同僚嘲笑,現下也只能躲在宮中。
“殿下要如何?”巫師問。
“我要陳國公悔婚。”宋修然眸色陰沉,說出自己找上他的目的:“你不是會捏造夢境?”
巫師不在說話,只是用那只畫着圖騰的手緊捏信紙,片刻後,那張寫着生辰八字的信紙無端燃燒起來。
“殿下,夢境畢竟不是真實的。”巫師閉上雙眼,似是在感應什麽:“只是殿下所願,我定會用心去做。”
不知過了多久……巫師睜開眼,雙眸清明:“蔔新婚之夜,被愛人辜負。”
“謝巫大人。”
宋修然一聽這話,有些激動,一邊感謝一邊讓青竹上前來。
青竹端着一個盒子上前,又恭敬地去扶巫師:“巫大人我送你出城。”
“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青竹忙道。
人對未知總是帶着敬意的。
青竹雖不相信這些術法,但不妨礙他此刻對巫師恭敬。
這可是殿下找了許久才找到了巫族人,他得親自将人送去宮外才安心,
只是等青竹走後,巫師坐在馬車中,一邊觸摸着盒子中的金條,一邊卻又呢喃道:“師父在上保佑我,您總得讓我的術法成一次吧?”
***
景軒殿裏,宋修然等了一晚,只等到封鮮紅的請柬。
這大概是本朝最盛大的婚事了。
陳國公的女兒出嫁,光是嫁妝便有一百六十六擡,聽說為了祈福,陳家還派人去各地施粥,一連就施了一月。
而作為新娘子,陳在溪端了一天儀态,最終被送去四殿下的宮殿中。
這會兒屋中無人,休息了片刻,坐在床榻邊的陳在溪回想起定下婚事的那日。
她想到爹爹拿着聖旨,問她願意嫁嗎?
生在這樣的家族中,既是是她,也有身不由己的事情。
其實從很早開始,陳在溪就意識到自己的婚事不會簡單。
只是等真的到了這一天,陳在溪還是會難過,又聽到爹爹問自己願不願意,她幾乎都要哭了出來。
陳父只有她一個女兒,從小便事事依着她,此刻見她落淚,心裏也極其難受。
“無事的在溪,”陳父嘆氣:“我在陛下面前也是有幾分薄面的,你只用說願不願意就好。”
陳在溪剛想搖頭,垂眸卻看見聖旨上“宋知禮”三字,她一愣,又擡眼将目光落在自己父親的臉上。
他守了戰場一輩子,肌膚被曬成了小麥的顏色,讓人一看便知他是武将,因為他面容比文官要蒼老。
陳在溪知道自己只要搖頭,父親便一定會替她退了婚事。
只是這一刻,不知怎麽了,她想到那人說“學不會”時的篤定。
或許是因為她更讨厭大皇子和三皇子,于是她最終沒有搖頭。
她不能在任性了。
正回憶着,門被打開聲響将她思緒拉回。
陳在溪感受到有人走近,手抖了抖,沒忍住想自己将蓋頭扯下。
指腹卻被男人溫熱的手掌裹住。
宋知禮覺得小姑娘有些不懂事,大手壓在她手背上,輕聲發問:“禮數呢?”
可他不知道的是,小姑娘比他想象中還要嬌氣。
僅僅只是被說了一句,陳在溪就有些委屈了,抱怨:“爹爹說你不想娶我。”
四殿下不近人情的風評在外,朝廷上下,沒人覺得四殿下會樂意這樁婚事。
可這很正常,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
但宋知禮聽懂了她的埋怨,此刻慢條斯理地将蓋頭掀開,他見到一雙水潤的眸子。
他看着她:“未曾。”
陳在溪也不在意答案,這會兒興致來了,眨着眼睛,跳脫道:“我昨日去問了爹爹,爹爹說那叫內力,是不能用來暖手的。”
陳在溪打了個哈欠:“但以後你就是我夫君了。”
“夫君。”她叫了聲。
宋知禮聽懂了。
陳國公說得沒錯,自然是不能用來暖手的,內力極耗心神,若是這般小事也拿來用,還像什麽話?
“可以教你。”但等宋知禮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開口說了這句話。
就像在那日晨時,他本該離去,可只是看見她的名字,他便留了下來——
“兒臣想娶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