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鏡子

鏡子

“我陪你進去。”

a市郊區別墅的某棟別墅外, 季星遠握住陸元的手腕,讓她推門的動作一停。

額發被略過的風吹起,他清俊的臉泛着玉質般的白皙, 深而大得眼瞳明亮清澈。今天他難得休息,出門的時候随手抓了件草綠色的t恤, 水嫩清純得像個偷開家長車出門泡妞的富二代高中生。

但這人其實已經是個兩歲娃的爹。

陸元對着他臉産生的紛亂想法只持續了兩秒, 然後她搖了搖頭, “還是算了吧, 要是讓她看見你和我一起出現在她面前的恐怕更不好。”

“那你也不要進去了。”季星遠皺眉。

陸元失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腕,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脆弱, 紀粱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我現在已經差不多好了。”

和舒窕現在還需要大量鎮定藥物來輔助治療的情況不同,陸元其實自從陳慧麗的病情穩定之後心理狀态就好了很多, 回國之前就幾乎沒有什麽病理症狀了。

“你不用擔心我。”陸元再次重複了一遍, 她看向季星遠的目光溫和平靜,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自從上回季星遠知道了她在美國抑郁自殺過這件事之後, 整個人就往撒嬌精的方向再次邁進了一步。

他還記得自己之前許下的承諾,絕對不幹涉陸元的決定, 絕對尊重陸元自己的想法, 背後的一切引導小手段也絕對不可以。

所以他絕不會主動說不讓她去這種話,眼神卻像随風吹過來的花瓣一樣, 輕飄飄的帶着甜意。

這是撒嬌精現在的新招數。

陸元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揚,盡管知道他這樣就是不想讓她去,但這人長得太好就是讓人很難拒絕。

兩人黏黏糊糊了一會兒, 跟他膩了一會兒陸元才艱難的推開車門,把他伸出來的手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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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在外面等我, 我很快就出來了!”

季星遠在車裏幽幽嘆了口氣,歪着腦袋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不開心了就給我打電話。”

陸元一怔,笑着朝他揮了揮手。

這處城郊的別墅建造的容積率很低,每棟別墅的占地面積都極其廣闊,陸元剛到爬滿各色薔薇月季的大門口,就有管家來開門。

穿着正式的中年男人似是察覺到了外面車裏等着的是誰,微微躬身示意打了個招呼。

主人養病,別墅內氛圍便冷清,院子裏有園丁和傭人在忙碌,但人來人往間連走動的聲音都聽不到,更別提說話的聲音和笑聲。

“陸小姐,這邊。”

管家的态度禮貌但冷淡,站在回廊口給她引路,回廊進去就一條長長的走道,他指的是通往房間的方向,陸元好奇的轉頭看了一眼相反的那個方向,透着光像是另一個院子。

“陸小姐,出于禮節我沒有權限帶您去那邊。”中年管家輕咳一聲提醒道,目光在透明的鏡片下閃爍。

這樣暗藏嘲諷的話放在a市富人圈不管哪家的女孩身上都要不滿,但眼前的女孩卻很沉得住氣,不僅沒生氣還好脾氣的哦了一聲。

怪不得能抓住付家的那少爺,果然本事不一般。

管家暗暗的想着,但他就是再看陸元不爽,她本人沒挑起火星子他一個管家也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按照指示把他帶去小姐休養的房間。

越走越裏,光亮反而越少了。

管家帶着陸元走到了一個房間門口,為這裏黑漆漆的光線解答道,“小姐生病了之後就特別排斥外面的人和事,格外讨厭白天,董事長就讓人把小姐房間周圍的地方燈光都調暗,外面的小庭院也全都被蓋了起來。”

說到舒窕的病情,他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眼中流露出心疼。

陸元看得出他眼神裏帶着的譴責,但她只是平淡地點了點頭,“我直接進去了?”

她只是為了還鄒慧心的人情而已,至于舒窕看見她了是什麽反應?估計會直接情緒激動想把她趕出去吧?那剛好。

管家一梗,“……是的。”

他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陸元可以直接進去了,可陸元手剛放到門上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轉過身問管家,“要是她看到我病情複發了怎麽辦?”

“……”管家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窗邊和窗戶邊都有按鈕,只要一按醫生和護士就會趕過來,我就等在門外。”

陸元了然的點點頭,随手把門推開。

管家聽見這嘎吱一聲又忍不住咬了咬後槽牙,果然是在外面養的野種,沒禮貌又沒教養,一點都不沒有大家閨秀的優雅。

一推開門,裏面暗得像是地下影院,只有頭頂四角設置的小夜燈發出微弱的光,陸元在門口頓了頓等自己的眼睛适應了昏暗的光線才接着往裏走。

因為房間的落地窗和外面專屬的小院子全都被遮蓋,即便房間裏的通風系統做得再好,也比一般的房間多了幾分悶熱的阻塞感。

“誰?”

從房間的某個角落裏傳出一道喑啞的嗓音,粗糙滞澀得像是主人很久都沒有使用了一般。

陸元環視一圈,沒在床上看到鼓起的輪廓,順着聲音才察覺到,舒窕在窗邊的沙發上。

因為房間足夠大,光亮又少,舒窕的身形被寬大的沙發阻擋住了視線。

但她現在還能自己行動自如,情況比鄒慧心說的要好。

陸元走過去,但沒靠太近,隔着五步左右的距離,能在昏暗的光線中隐約看到她的頭頂。

露出來的發絲柔軟光亮,大小姐即便是生病了也依然一絲不茍的保持住自己完美的外貌,不愧是她。

陸元在等着她先開口。

“你看到我現在這樣心理一定很高興吧?”舒窕靠在沙發上,面前是透明的玻璃,玻璃外是深邃沉悶的黑色,“你當初不就是想讓我崩潰嗎,現在你做到了。”

她歪在沙發上,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院子裏開敗的繡球花已經被全部被鏟除,所有可能刺激到她的東西全部被厚厚的黑色擋住,透明的玻璃就成了一塊僅有她看見的鏡子。

透過玻璃,她能看到鏡面中的自己,消瘦的臉頰就算再怎麽打高光也擋不住凹陷的太陽穴,死水一般死氣沉沉的眼睛沒有生氣。

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站在沙發之後的陸元,舒窕譏諷的擡了擡嘴角。

如果說現在的她就像是那枯敗醜陋的繡球花,那她這個妹妹就是枝頭風華正茂的月季花。

明明幾年之前,情形還完全不是這樣。

那時候剛上大學的舒窕知道陸元居然也考上了a大,比起危機感更多的是不屑。即便是都在一個大學,但起點不同人生也不同,圈子更不同。

兩個人的院系不同,生活交友的圈子也不同。

即便是她的親妹妹,但她也并不想在所有人的面前承認和她之間的關系,畢竟她這樣自尊心強的人才不願意讓這麽多人知道她家裏父母輩的事。

有幾次他們出去吃飯的時候看到過在兼職打工的陸元,有時候是在商場的服裝店門口,有時候是在冰淇淋店門口……

一個是人間富貴花,錦衣玉食出手闊綽,所煩惱的事只有課業和不上心的竹馬,而另一個是各種兼職給自己掙學費和生活的窮女大。

而現在一切都像是鏡像倒轉了過來。

現在她是死氣沉沉只能窩在見不得光的地方的失敗者,而陸元是完全人豔羨的小季總寧願抛棄一切也要娶的人。

舒窕有時候會想,憑什麽?

憑她長了一張可憐的長相嗎?還是說她就是狗血電視劇裏的那種灰姑娘女主角呢?

陸元聽到她的話就一陣頭痛。

“你還是無法接受現在的這個現實嗎?”陸元緩緩的蹲下,認真的看着鏡子裏舒窕消瘦的臉,“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不會離婚的。”

當然,也不是絕對,陸元補充了一句,“如果季星遠想要和我離婚的話,那也可以。”

“你現在能這麽正義凜然的讓我接受現實……不就是因為你得到了嗎?”舒窕被她這理所當然的态度氣笑了,氣着氣着眼角就滑下了兩滴淚。

“你可真是讓我惡心啊,你讨厭我就去接近我喜歡的人,現在又來跟我說讓我接受現實?!”

“如果當時你沒成,你還說的出這話嗎!”

委屈和憤怒一起席卷上來,舒窕整個人窩在沙發裏肩頭抽動,胡亂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我知道你讨厭我,但我也要告訴你,我只會比你讨厭我更讨厭你!從小到大,我受到的所有不公平都是因為你!”

“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媽媽和我爸離婚的原因,”舒窕冷冷道,“因為我剛出生時,你媽媽出軌了給我修陽光房的工人。”

“本來我爸爸是不同意我和你們見面的,都是因為你媽媽一直打電話跟我爸哭訴,說多麽多麽想我……呵呵,想我的結果就是馬不停蹄的生下了你。”

“我讀小學的時候你爸爸去世,我那時候太蠢還求過我爸,能不能讓媽媽回來,我爸舍不得我流眼淚,甚至松口可以讓你也來我家生活。”

這件事陸元不知道。

她聽着,透過鏡子也能看見舒窕臉上的怨恨。

“她說,她已經對不起我了,不能再對不起妹妹。”

舒窕又哭又覺得好笑,“多好笑,多偏心,我就是可以被對不起的是嗎?”

“你有爸爸,有優渥的生活,當然比我的生活好一千倍一萬倍,難道你是覺得我們所有人就該為你犧牲嗎?媽媽為什麽離婚,出軌了是她的錯,她也付出了代價了。”

陸元心潮起伏,想起那些生活中母親讨好看着大女兒的臉,想到那些宛如施舍般扔來的舊衣服,想到那個被舒窕嫌棄自己卻吃不到的雞腿。

還有生産時卻選擇等在大女兒手術室門前的母親。

“媽媽對你的好你一點也看不見,但只要有一點不順着你,就會被你耿耿于懷記一輩子!”陸元的眼睛也紅了,“你想吃澳龍,媽媽省吃儉用攢了兩個月才買來一條,結果你一口都不吃還跟媽媽生悶氣。”

“如果從小照顧我的話,會不知道我吃海鮮只吃白灼的嗎?!”

“你從來都只要猜!你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

對她的失望不是一天兩天,但再聽她這混賬話陸元還是忍不住心灰意冷,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陳慧麗,作為母親,她絕對是捧着一顆真心對大女兒的。

“我如果只考慮我自己,我就不不會把刀割在這裏了,”舒窕睜大眼睛舉起枯瘦的手腕,上面猙獰的傷口留下的痕跡依然深刻,“我應該帶着刀去殺了你,不,我應該殺了你的女兒。”

她冷笑道,翻滾的情緒将心底最深的惡念帶了上來,“只要你的女兒死了,那你們之間還靠什麽維持呢?”

她知道,就算陸元和季星遠離婚了,但只要女兒在,她和季星遠之間就絕對不會有可能。

但她午夜睡不着的時候,總是一遍一遍的在想,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孩子呢?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你在發什麽瘋!”

陸元不可置信的猛然站起身,腳步踉跄了一下。

門外等着的管家幾乎是第一時間沖了進來,三步并做兩步擋在了沙發前面,面色不善的盯着她。

陸元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我跟你沒有什麽好講的,你再這麽以自我為中心下去也随你去,但我絕對不會再慣着你,從此以後我們也不用再見了!”

舒窕困在了自己的思維怪圈裏,越是她得不到的東西她越是想要得到,為此不惜傷害自己,冷戰、自殺、自我放棄,在她這都是以自我為籌碼的威脅。

因為她從小到大,受到最大的委屈就是小時候舒家低谷時期別人不搭她的話茬,但之後父親的溺愛,季星遠的無底線縱容,身邊朋友的附和讨好,讓她幾乎沒有‘被拒絕’的時候。

就像陸元絕對不會覺得自己自殺了她媽媽就會多麽的悔不當初,因為她覺得自己根本沒這麽重要,她死了,陳慧麗就算傷心也還有另外一個女兒呢。

成為籌碼的前提是自己真的很重要。

認為別人絕對不舍得讓自己受傷害,這是最愚蠢的事情。

将別人對自己的不好耿耿于懷,将別人對自己的遷就視為理所當然,這是更讓人無法忍受的蠢蛋!

就算是為了小玫,她也絕對不會再摻和與舒窕有關的任何事了。

陸元想到了遠在海外的母親,陳慧麗最熱衷的就是疏通兩個女兒之間的關系,這次接她回國,她一定要跟她表明态度。

她冷着臉轉身正要走,腦海裏雜亂的思緒和憤怒的情緒讓她眉心緊鎖,下一秒卻措不及防的和正匆忙進房間的人撞上了視線。

陸元整個人呆住了。

舒窕透過玻璃看了個正好,她笑得團成了瘦弱的一團,“你看吧……你看吧……這不是能和你說話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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