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逃離

逃離

繞過光暗交錯的一道道門, 季星遠牽着陸元的手,兩個人在流動的光影之間腳步匆匆,踩着長廊盡頭的最後一點影子, 看到明亮的陽光陸元才感覺長舒了一口氣。

手上一緊,是季星遠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心髒因為匆匆的腳步在胸腔裏狂跳, 陸元胸膛起伏此時才有了一種逃離的感覺。

似有所感, 陸元也下意識擡起頭, 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在陽光下, 他的瞳孔也是純粹的黑色。

但即便是黑色也像是太陽的影子,帶着陽光的餘溫。

絕不是房間裏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黑。

直面謊言和欺騙, 重重的壓力就像是砸在她肩膀上的沉鎖, 讓她被情緒的沼澤抓得越來越深。

陸元此時的腦子很亂, 她看出了季星遠眼神裏欲言又止的話,也看得出他是想安慰她, 但她現在腦子裏只剩下一個想法——

她要離開這裏。

她點了點爬滿薔薇花的高牆, 季星遠讀懂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往門外走去, 可他依然沒有松開牽着她的手。

明亮得過分的陽光灑在她的頭頂,讓人睜不開眼睛。

在陸元看不到的時候, 季星遠眉心緊鎖, 他能感受到陸元的情緒不太好。

他本來只是等在別墅的門口,緊張的盯着手機唯恐錯過陸元發來的任何一個信號。

他很擔心陸元進去會不會吃什麽虧, 更擔心舒窕會不會故意搞什麽幺蛾子刺激到陸元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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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不敢進去。

陸元讨厭別人不經過她的同意幹涉她的決定,他不想被陸元讨厭。

季星遠小心翼翼的銘記着陸元的喜好和厭惡的點。

因為他害怕失去她。

他甚至開始提前聯系精神科的專家醫生,提前詢問如果抑郁病人受到刺激了該怎麽安撫才比較合适。

反反複複的詢問, 反反複複地切回到綠色的軟件查看最新消息。

陸元在裏面,他在外面, 等待的煎熬一分一秒都很難熬。

如果說先前等待時的是焦躁,那現在季星遠感受最深刻的就是憤怒。

憑什麽?

憑什麽那些要這麽對她?

連他都替陸元感到深深的不值和憤怒了,那陸元自己又有多麽的傷心……

他的腦海中忍不住去想她在美國的那兩年,她承受的煎熬又有多少。

坐上車的時候陸元的腦海裏還是亂糟糟的一片,從車子的後視鏡能看到有人從別墅裏追出來,急切的在向這邊揮手說着什麽。

季星遠的手機響了一聲然後被他果斷的直接摁了關機,後視鏡裏的人影随着距離縮小成一個個小點,風聲呼呼的從窗外穿進來,将她的頭發吹起來擋住了一切的聲音。

直到開出好遠好遠,遠到高牆和建築全都看不見,寬敞的大道兩邊逐漸變成稀疏雜亂的草木,視野裏出現了一大片遼闊的麥田,車才緩緩的靠邊停下。

被風吹亂的頭發擋住了陸元的視線,她只聽到了車門開關的聲音,她快速捋了把頭發目光投向駕駛座的方向,只看到空空的座位。

陸元的動作頓了下。

心裏開始忍不住的懷疑,是不是因為她太差勁現在連季星遠也開始煩她了……

心底的沼澤因為人類的駐足不前而越發張牙舞爪。

一切都是因為她。

如果不是她的出生,也許陳慧麗早就可以擺脫貧窮勞累的生活和舒窕的父親重修舊好,繼續做衣食無憂的富太太。

這樣的話,舒窕也不會因為缺失母愛而偏執乃至于把季星遠當成了自己人生的曙光,也不至于鬧到後來抑郁自殺的地步。

而季星遠。

生活中如果沒有她這個變數出現,現在應該在國外念書,依然光環籠罩依然是無數人望塵莫及的天才。

他的身邊會是家世相當的優秀同齡人,可以在最肆無忌憚的年紀活得最張揚熱烈,想去雪山滑雪就包下飛機和場地,想去跳傘浮潛就立馬動身……

而現在……

陸元顫着手指想,他其實一直在為她的自尊心而隐藏克制着自己吧?

他在她面前從來不會提起滑雪潛水跳傘這種奢侈但對他來說稀松平常的娛樂活動,哪怕那些事是他過去非常喜歡的。

都是因為她,才害得所有人都生活痛苦。

如果她能消失不見就好了。

在不知不覺中,陸元沒有發現自己漸漸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也感覺不到自己現在所處在什麽地方,感覺在一點點的退化。

直到——

“陸元!陸元!”

急切的聲音像砸在塵封的門上的重錘子,一聲聲的悶響後塵封的殼子裂開了一道縫隙。

陸元認出了這道聲音。

失去焦距的眼睛眨了眨,眼前緩緩出現熟悉的輪廓,心髒的跳動無限減緩,每一下都能聽到聲音,沉悶發痛地跳動着。

季星遠手裏拿着水和幾袋零食,見她終于從那種讓人害怕的木木呆呆中醒過來了,松了口氣,“我剛看到邊上有個便利店,吃點東西吧?”

邊上就是一大片麥田,水泥路的邊緣還有幾道帶着泥印的車輪印,遠處零星能看到幾道人影。

陸元和季星遠坐在遼闊的麥田邊,黑色的豪車就停在兩個人的背後,在質樸的鄉村自然裏格格不入。

季星遠放在車上的西裝外套這時候就變成了陸元的野餐墊,邊上放着打開的零食袋子和開了封的飲料。

陸元抱着膝蓋看着面前一望無盡的綠色,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很久都沒有說話。

季星遠就坐在她身邊,矜貴的大少爺今天也不在乎什麽形象了,卷起袖子把農田邊上的石頭雜草清理幹淨,然後又仔細的把自己的外套墊在下面,怕陸元被蟲子咬,還從車上翻出一個女兒的驅蚊貼貼到她的手背上。

空間的遼闊寂靜很容易讓人覺得孤獨,可她能清楚的感覺到季星遠就再自己的身邊。

這種感覺又讓她覺得心安。

“你是看到我的電話了……是嗎?”

帶着熱意的風輕輕把她的話遞到他的耳邊。

季星遠歪着頭看着陸元耳邊翹起的頭發,不動聲色的輕輕将它壓下去,嗯了一聲,“我一直在等你。”

陸元的臉埋得更深,“為什麽。”

“因為我怕你吃虧啊,”季星遠道,“以前的時候你也這樣,和別人吵架都下意識覺得是自己的錯,就算和你沒有關系你也要道歉。”

“你是說酒吧的那件事嗎?”陸元的聲音悶悶的,“可确實是我的問題,如果不是我,那家酒吧就不會被舉報關店了,但人家只是幫我……”

季星遠也學着她的樣子坐在外套上,手肘随意支撐在膝蓋,“但你那個同學家裏開酒吧也只是為了錢,我是給了人家一大筆錢的。”

陸元聞言愣了一下,“不是舒窕給的嗎?”

舒窕當時嫌棄中帶着憐憫的臉龐仿佛還在眼前,她皺着眉頭很不耐煩的對陸元說: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從法律和血緣上來說你确實和我有一半相同的血脈,你要是缺錢我也可以給你,也請你不要再這麽自甘堕落跑來這種地方賣唱,你不要丢我的人好嗎?”

刺耳的嘲諷和居高臨下的鄙夷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憤怒。

但當時的她沒有反駁。

只是忍耐。

因為錢确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舒窕最不缺的就是錢,而她最缺的就是錢。

但當時給錢的居然是季星遠?

“季星遠笑了笑,右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得意道,“當時她也只是一個剛上大一的學生,家裏給卡每個月是有限額的,只有我的卡沒有。”

他還特意強調解釋了一下,“我的卡當時很多人都用,蘇世安有一回離家出走在城西買了套公寓落腳還有聶子睿那群人出去玩也基本刷的我的卡。”

如果說,對于舒窕這樣的富家子弟錢只是個數字,那對季星遠來說,從小錢對他來說只是一個識字時候的概念,看都不帶看的。

季星遠又接着說,“那個酒吧老板拿了錢,舒窕發了她的大小姐脾氣,他們之間銀貨兩訖,你更不需要覺得內疚。”

忽然知道這件事背後的更深一層的真相,陸元受到了價值觀上的沖擊。

在她從小到大接受的價值觀教育裏,單方面的接受別人的贈與是很羞恥的一件事,她應該完全獨立,而不該依靠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在金錢方面。

獲取是一件羞恥的事,得到是低付出一等的行為。

季星遠拿出濕巾,耐心的擦拭她的手指,然後把開了封的薯片塞到她手裏。

對于這個問題,他的想法和她完全不一樣。

“陸元,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孩子的父親,”他的眼睛倒映着天邊的晚霞和無邊無際的麥田,是比自然更溫柔的風。

酥酥麻麻的感覺仿佛還停留在手指上,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緊,薯片袋子發出細碎的聲響。

有很多話想說,但又猶豫的不知道能不能說。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遲鈍笨拙的人,她猜不出別人對她是否是真心,也無法判斷出自己吐露心聲的人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反過來傷害她。

所以她大多時候都寧願選擇什麽都不說。

但今天,也許是她心情太激蕩迫切的想要找個人傾訴,又或者是他推開門擋在她面前的動作太利落。

她開始覺得,他是和她站在一邊的。

猶豫了片刻,她問出了那個她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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