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喜歡
不喜歡
喜歡。
這個詞陸元一直回避着不願意談。
因為她一直覺得她和季星遠之間的關系只是短暫的存續, 即便兩個人之間有着永遠無法忽略的産物——女兒。
但他們終有一天是要離婚的。
至于為什麽這麽篤定兩個人一定會離婚,她原本的想法和一般人差不多,繞來繞去繞不開世俗意義上的金錢財富、三觀背景。
她是個上大學之前連飛機都沒坐過的土包子, 從小到大跟着父母輾轉在a市的各個廉價出租屋,她的人生一直到考上大學為止, 都是普普通通的。
而季星遠, 和她的人生軌跡天差地別。
價值觀世界觀自然也大不相同。
就像她從前根深蒂固的拿人手短吃人最短, 不回國之後看到季星遠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欠他的錢, 再然後想的就是以後也不能欠他。
總覺得欠了他就是矮了他一頭,然後在之後的相處中, 就越發小心的想着不欠他, 這種一葉障目的心思越多, 在真正應該關注的事情上分去的注意力就越少。
至于自己內心是不是喜歡。
那當然是不喜歡。
就算是喜歡也要洗腦自己不喜歡。
畢竟注定沒有結果的喜歡只是自找麻煩,陸元當年被陳慧麗邊哭邊揍的時候就想過了, 自己寧可窮死也不能像她媽那樣, 栽在愛情上面兩次。
陸元看着眼前青翠茂盛的麥田,發了會兒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往嘴裏塞了一大把薯片, 咔滋咔滋的聲音吓了邊上季星遠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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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坐在外套的左半邊,季星遠就坐在右半邊, 為了能讓她坐得更寬敞一點, 他一半都坐在黃土幹涸的水泥路上。
此時這位褲腿上沾着泥的俊朗年輕人人正一臉欲言又止地看着奇奇怪怪的陸元。
糾結着要不要開口,也糾結開頭的話應該說什麽。
他對待現在的陸元, 态度謹慎得像對待三個月的時候的小玫。
至于他之前吊兒郎當不正經的天性什麽的,在碰到情緒脆弱得像濕透了又暴曬幹的紙片的陸元,統統都灰飛煙滅。
陸元大口大口的把一袋薯片吃完, 咔滋咔滋碎裂的薯片就像她之前莫名其妙的堅持。
真的事莫名其妙,現在回過頭來想想, 也覺得之前的自己挺傻的。
“對不起。”
陸元扭過頭,很真誠的向身邊人道歉。
“為什麽?”季星遠低聲道,微微皺起眉。
側目看過去,視野裏天地間有遼闊的山水雲朵,有一望無際的碧綠麥田,還有落日餘晖中雙眼明亮的陸元。
“我之前總是想,有一些事我不想做,但是這是我的責任,所以我一定要做,去國外照顧我媽的時候是這樣的,回國看到小玫的時候也是這樣,但這些事,我即便是去做了,因為不是出自本心,所以做的也不好。”
陸元看着遼闊的山水,心境也豁然明朗起來,明亮的笑起來,“我好像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
不管是大學時期橫沖直撞的糾纏,還是忽如其來的懷孕消息,還有後來替她安排母親的治療,還有很多很多生活中的細節。
季星遠聽着,忽然笑了下,從剛才買的那一大堆零食裏拿出瓶烏龍茶擰開放在她手邊。
聽得出她的道歉沒有多少歉意。
但沒有歉意才好。
陸元剛着急忙慌跟宣誓似的快速吃完了一袋薯片,此時正好有點噎着了。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悄悄瞥了身邊這人一眼,正好觸到季星遠笑眯眯正大光明看過來的眼神,陸元像燙到了似的迅速收回視線。
掩飾似的擡手拿起邊上的烏龍茶,正好她有點口渴。
“我想問你個問題!”她放下烏龍茶,眼睛亮晶晶的。
季星遠不知道她忽然心情轉好是想到了什麽,但無所謂,只要她開心,于是他順着心意懶散道,“問啥呀?”
“你覺得我媽媽是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舒窕?”
“這個嘛……”
問題很棘手,對一般人來說就是死亡命題,岳母,妻姐,沒有一個是能好牽扯的對象。
答哪邊估計陸元聽了都不會高興。
但季星遠是誰,他不敢說才是有鬼,至于陸元是在試探他對舒窕有沒有什麽感情這個可能,基本沒有。畢竟他老婆是誰,那可是陸元,一個擔心什麽都不會擔心老公出軌的女人。
季星遠:“我覺得她最愛自己。”
“我之前聽過舒窕提過,也是怨念比較多,我站在你的角度,也覺得她不夠愛你,我這可不是故意說岳母不好,”他解釋似的辯駁一句,看到陸元的表情才接着往下說。
“岳母是愛你們的,但你們都覺得她愛對方超過你們,我猜測是因為她對你們表達愛的方式都是你們不接受的方式,只是自己覺得對你們好的。”
“這種愛,更多的是感動了自己,就像是完成了一個自己的既定目标,所以拿到了相對應的勳章,她想要的只是勳章本身,這勳章是為她自己取得的不是嗎?”
他作為舒窕的半個青梅竹馬,早些年也被迫聽了不少她的抱怨,怨媽媽偏心妹妹抛棄自己,恨其他人不順着她。
其中說媽媽的時候流露的傷心最多。
而站在陸元的視角。
從小到大,陳慧麗對待她和對待舒窕的态度就非常不一樣。
小到她喜歡吃的零食水果,大到她在哪裏上學選什麽專業,陳慧麗永遠會對陸元說,“等一等。”
等什麽呢,等某一天姐姐可能會來,好吃的先給姐姐,等到再不吃就要爛了才輪得到陸元。
學業人生,那就是另外一段話——“你姐姐見多識廣,讓她來幫你把關難道不比你自己瞎決定好得多啊?”
總之在陳慧麗心裏,舒窕的意見永遠都是對的,一切好的珍稀的都是要先供給舒窕,因為大女兒出生在富裕家庭,當然只能給她自己最好的。
而小女兒陸元,就是吃慣了苦,也活該吃苦,誰讓你沒早兩年從她的肚子裏出生呢。
都是命,舒窕是天生富貴命,而她陸元就是天生吃苦的命。
一邊覺得自己是在愛對方,一邊做的都是傷害對方的事,這算是愛嗎?
自我感動也不過就是一種自我迷戀。
陸元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其實也想過為什麽我媽對我和對舒窕會這麽不同,在舒窕面前就是溫柔細心的好媽媽,所以舒窕才這麽恨我,恨我搶走了她的媽媽。”
“但是呢……”陸元眨了眨眼,把眼眶裏泛起的水霧壓下去,“其實陳慧麗在我面前才不是這個樣子呢。”
季星遠眼睫低垂,握成拳的手掌緊了緊。
陸元父親去世,陳慧麗有抑郁傾向而不自知的時候,壓力最大的時候就會将情緒發洩在小女兒身上,歇斯底裏的打罵還不是最恐怖的。
更恐怖的是打完罵完她又哭着和陸元道歉,等到渾身傷痕累累的小陸元淚眼汪汪還想要安慰媽媽時,陳慧麗又因為她不經意的某一句話怒火重燃,嘴臉瞬間變化,又引來新的一輪打罵。
關于這種差別,陸元越長大越明白是為什麽。
“在陳慧麗心裏,舒窕就象征着她的過去,光鮮亮麗又無憂無慮,所以她在舒窕面前就一定會像個好媽媽,在我面前就不一樣了,反正我能依靠的只有她,那在我面前什麽樣都可以。”
陸元的話輕飄飄的,過了這麽久,她難受過,不平過,怨恨過,但是今天被刺激一下之後反而覺得無所謂了。
是真的看開了。
不是接受了媽媽比起勞心勞力的自己更愛只會挑剔不滿的姐姐的事實,而是真正接受了媽媽更愛她自己的現實。
在年幼時将她當做出氣筒,病重時當做救命稻草,在生活重新變得優渥了之後又開始露出新的一面,開始當一個溫柔可憐的媽媽。
至于現在她瞞着自己,重新和小時候差點害死她的舒況又在一起了,完全沒想過會不會傷害到女兒的心,陳慧麗沒打算考慮,那她以後也不要考慮她。
陸元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要像之前那樣和舒窕争寵了,這個媽媽以後就歸她好了,反正陸元自認為,她不欠陳慧麗什麽了。
“那你讨厭她嗎?”
傍晚的風吹過陸元飄揚的發絲,又略過他的頭頂,将他輕聲問出的問題再次吹到她的耳中。
陸元姿态随意的曲着膝蓋,聽到他的問題呆了呆,想了想,最後的回答還是一個“不”。
“雖然她讓我很痛苦,我也不想原諒她,但是我也不恨她。”
陸元昂起頭,看到彩霞的盡頭出現了一輪圓圓的月亮,她想,現在應該是六點多一點點,小玫在這個時間點被允許看一集的汪汪隊。
“從小玫出生的那天我就開始領悟,養小孩子是很辛苦的,我就算無法原諒她的錯誤,但我也要感恩她對我的照顧和養育,畢竟當初舒況第一次來找陳慧麗複婚,她确實是為了我才沒有回去,這麽多年她養我很辛苦。”
人在擁有之後總會忍不住對比,自己做了媽媽之後就會對比自己的媽媽,她照顧小玫只能算是玩伴,小玫的日常瑣事有傭人也有季星遠,物質生活無比富足。
而她年幼的時候,差點連幼兒園都讀不起,當時爸爸說幹脆等到年齡直接上小學,是陳慧麗咬死不答應,每天除了出門上班晚上還要去提一大袋計件的小手工活回來做,就這樣一顆顆紐扣堆出了她的幼兒園學費。
偏偏辛苦是真的,愛是真的,打罵貶低傷害也是真的。
不恨她做不到,不愛她也做不到。
肩上一沉,是季星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靠近她,寬闊的肩膀和手臂溫柔的攏過陸元的肩頭,從內而外滲出溫暖的體溫。
“沒關系,以後怎麽樣都行,只要你開心。”
季星遠不像電視劇裏常見的安慰人的樣式把人按在自己的懷裏,霸總再深沉許諾以後我永遠是你的靠山,而是角色颠倒了一下。
安慰人的那個人反而腦袋一歪,像個蹭上來的大型犬靠在陸元的肩膀,季星遠道,“畢竟,現在我們才是一家的。”
體溫順着相貼的皮膚傳遞給她,即便是夏天的尾巴,她也不覺得厭煩,而是由衷的覺得安心。
在舒家別墅的時候,舒窕篤定陸元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母親會情緒崩潰,本來陸元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但真正看見了,她除了心痛其實還有一份‘果然如此’,陳慧麗這麽做,不算是情理之中,真正發生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看着面前遼闊的麥田,整個人放松下來,問他,“你對我究竟是喜歡還是憐憫呢?”
陸元歪了歪頭,低頭看他,神情略帶困惑,“你喜歡我什麽呢?”
這個問題,讓她自己回答都答不上來,她身上有什麽值得季星遠喜歡的呢,總不可能是像電視劇裏那樣因為她是貧窮小白花所以就被霸道富二代看上了吧。
季星遠詫異的擡眼看她,一臉你在開什麽玩笑的表情,想生氣又不敢生氣,“你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那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啊,你應該問你自己,我喜歡你什麽呢?反正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你啊!”
他一臉你個負心漢居然連這個都要問我的表情,很欠。
陸元捶了他胸口一下,“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啊!不會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季星遠懶洋洋的靠着她,任由她對自己動手動腳,像金毛被撓後背,抖了抖然後蹭了蹭她示意繼續。
沒勁,跟他比不要臉是肯定比不過,陸元的手剛要收回來,就被溫暖的大手包裹住了。
溫柔的力道牽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心弦莫名泛起奇妙的漣漪。
青年的眼睛裏倒映着滿天流光溢彩的晚霞和夏末帶着涼意的氣朗雲清,他倏忽一笑:
“愛一個人哪裏有什麽理由,你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愛上你了。”
因為這個人是你,所以我的心髒不屬于我。
這是一個沒有道理,也不需要道理的事情。
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手掌之下的心髒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劇烈跳動着,就像她的心髒,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随着他的心髒一起在快速跳動。
只為了對方而加快的心跳。
這是不需要理由的愛意。
在晚風裏,陸遠笑的時候帶着哽咽,“我也愛你。”
她像是遲鈍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句更深更重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