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陌城裏最大的書局, 坐落在城南的朱雀大街, 和售賣玉器古董, 筆墨紙硯這些風雅之物的店鋪聚在一起, 形成遠近聞名的文化商業區，很受陌城裏有閑有錢的一批人的喜愛。
五玄大陸尚武, 但是并不輕文，無論平民百姓還是世家大族, 都很尊敬有才學的人。當然, 不愛讀書的人到處都有, 許多喜歡舞刀弄棒的青年對這片文化區就不太感興趣，路過時往往都是目不斜視, 快速離開。
但是, 五層樓高的陌城書局是一個特例。因為書局裏不僅有各種各樣适合大衆的普通書籍, 還有武技和功法出售。據說書局的第四層和第五層，擺滿了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各種秘籍, 被許多玄士高手嚴密保護着, 只有能出得起價格的人，才有幸被邀請上去一飽眼福。
蘇瑾和蘇珩兩姐弟到書局選書, 自然是在一到三層的普通區域挑選流連。下了代步車, 蘇瑾領着蘇珩在一樓浏覽書目, 又和書局的服務人員打聽了一下各類書籍的分區。
“姐, 我在一樓這邊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新書，你也去挑選自己喜歡的，不用特意照顧我。”
“嗯, 那我去樓上，你注意安全，感覺難受了就讓店員喊我。”
姐弟倆分開之後，蘇瑾按照之前打聽的情況，蹬蹬蹬地上了三樓，好奇地望了一眼通往四樓的樓梯，蘇瑾轉身尋找自己需要的書籍。
“秋露晶花……”徘徊在淺棕色的厚重書架間，蘇瑾的目光掃過一本本介紹玄植的書目名稱，跳過一些不太感興趣的書名，蘇瑾仰着頭，目光凝在了一本墨綠色封面的厚重典籍上。
踮腳，蘇瑾伸出手，就要取下這本名為《秋露晶花生長環境猜想以及藥性分析》的著作，與此同時，一聲輕咳在她身後響起。
“這位姑娘，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嗎？”
蘇瑾回頭，就撞上了一雙深邃眼眸，這雙眼睛的主人坐在輪椅上，正朝着她禮貌微笑。
“需要什麽幫助？”
男人笑得坦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溫聲請求：“可否幫我取一本書，我現在的情況不太方便。”
蘇瑾默默地看了一眼這位面色有些憔悴的白衣公子，微微點了點頭：“您需要哪一本？”
頓了頓，蘇瑾緊接着補充道：“那本《秋露晶花生長環境猜想以及藥性分析》是我剛剛想要取下來的書。”
男子啞然，似乎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他輕咳了兩聲，語帶笑意：“真是遺憾，我方才想讓姑娘幫忙取下的書籍，正是這本。”
蘇瑾挑了挑眉：“若是公子願意多等片刻，我查看完想知道的內容後，就把書交給您。”
兩人都清楚，書局三樓的這幾架書，擺放的都是不太好尋找的艱澀讀物，買的人少，印刷的數量自然也少。所以，這些枯燥的著作被買走一本就少一本，短時間內很難再尋到同樣的另一本書。
“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是姑娘先拿到的書，自然就該姑娘把它買回去。我去另一邊看看，這裏的孤本也有不少。”
蘇瑾搖了搖頭：“我就是想驗證幾個假設，這書裏有沒有我想要的資料還兩說呢！”
“那就多謝姑娘好意。”
夏侯烨看到蘇瑾确實沒有不舍和勉強的意思，就沒有再多言，而是自己轉着輪椅換到另一面書架下面，認真地挑選其它感興趣的書籍。
蘇瑾取下書，随便找了一個角落，快速地翻閱起來。書中的內容果然比她這些天看到的那些普及性讀物更加艱深具體，一條條推理猜測也更有依據性。蘇瑾本來只想查一查丹楓谷事件的具體情況，不想這一看，就入迷了。
夏侯烨也找到了幾本感興趣的讀物，一本本地抽出來放在輪椅的小置物架上。等他浏覽完這片區域，想要招呼隐藏在暗處的夏侯墨送他回府的時候，突然記起，還有一本書沒拿到手呢。
他的目光在三樓搜尋了一圈，發現了角落裏的蘇瑾。
“姑娘，地上寒涼，不如到那邊的木椅上讀書？”夏侯烨看到蘇瑾盤腿坐在角落裏，忍不住出聲提醒。
蘇瑾全神貫注地着手中的厚重讀物，眉頭微皺，似乎被書中的內容迷惑，一時間忽略了周遭的環境。
男人溫雅清淡的嗓音驚醒了思索中的蘇瑾，她驀然擡頭，又看到了不久之前談過話的那位公子。蘇瑾的目光中還帶着苦思冥想之後的迷茫，聽到男人的建議又遲疑了須臾，才反應過來，這是一份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到了地上，蘇瑾不甚在意地站起身，把書遞到夏侯烨的面前：“謝謝關心，不過我差不多看完了，給你。這人寫得還行，沒有太多的胡說八道。”
接過書，夏侯烨被蘇瑾的最後一句話逗得一笑：“哦，那我得仔細一番，現在能找到一本不那麽胡說八道的書，可不容易。姑娘查到想要的資料了？”
“差不多，就是對秋露晶花的開花條件還有些疑問，不過這本書記錄的也不多。”
夏侯烨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是一動，秋露晶花的開花條件，正是他最近琢磨的內容。
今天他之所以離府來這裏買書，也是因為在夏侯府中，這方面的藏書不多，若是特意驚動管事收購這方面的著作，怕是會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影響自己的計劃。不想，只是來了一趟書局，就碰到了一個‘同道中人’。
垂眸遮住眼中的思索和猜疑，夏侯烨貌似不經意地感嘆：“原來姑娘對這個感興趣，我最近也在關注稀有玄植的各種傳說和猜想，若是有機會，該和姑娘探讨一下彼此所學，總比閉門造車來得好。”
蘇瑾禮貌地笑了笑，只當這位教養良好的公子在說客氣話：“看公子的言談氣度，想必是學富五車的風雅人物，我讀書只為實用，不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蘇瑾推辭，夏侯烨也不再多說什麽，反正這陌城之中，還沒有他查不到的人物。至于是真的巧合，還是被有心人窺探到了自己的心思，總會查明白的。
又客氣地交談了幾句，兩人正要告辭分別，站在夏侯烨身前的蘇瑾，臉色猛然一沉，她的目光直直刺向通往四樓的樓梯，超出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量突然預警！在危險來臨之際，蘇瑾毫不猶豫地拽起輪椅上的夏侯烨，飛速後退。
樓梯玄關處，四名玄力深厚的高階玄士自棚頂轟然而下。他們落地時，木刺石片這些雜物，因為幾股強大的玄力碰撞而紛紛四射，巨大的氣流猛然席卷三樓的整層區域，所過之處，書架坍塌，紙張紛飛，一片狼藉。
反手抱住不良于行的病秧子，蘇瑾在兩人的正前方凝聚出深綠色的護盾，牢牢地攔住了飛射而來的走石飛沙。她全力後撤，并未注意到懷中之人瞬間僵硬的表情和某個角落裏蠢蠢欲動的‘救主’身影。
“賊子，敢來這裏偷秘籍，休走！”
一道灰色的靈巧身影在四名高手的圍攻之下，同樣向着蘇瑾身後的窗戶疾馳而來，火花電光之間，正撞上蘇瑾豎起的堅韌屏障。一雙陰冷的眼睛，緊盯着擋路的兩人，黑色的鐵鏈悄無聲息地探出，就要拴住兩人扔出去，替他擋住身後的攻擊。
夏侯烨的指尖凝聚出深紅色的玄力，夏侯墨也在蓄勢待發！蘇瑾卻在此時高高躍起，不退反進，猛然發起進攻。不知何時抽出的長刀，雪亮刺人眼，一層一層疊加而成的刀勢化作利刃，直接斬向灰色人影的頭部。
這人偷襲不成，又錯過了逃跑的最佳時機，倉促間就地一滾，卻被角落裏時刻待命的夏侯墨直接抓住，毫不留情地鎖住了這人的喉嚨，卸掉了四肢關節。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蘇瑾消除隐患後，毫不戀戰，借着躍起的姿勢，把懷中的病弱公子改成公主抱，直接向後翻躍，兩腳在空中幾個疊錯，便跳出了書局三樓的窗戶。
轟隆一聲，整座樓一陣顫抖，蘇瑾顧不得放下懷中之人，剛落地便沖向書局一樓的大門。蘇珩随着衆人跑出書局，迎面看到自家的姐姐抱着一個男人向自己這邊沖過來，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阿珩，別愣着，快過來，跟姐姐躲到對面店鋪去。”
蘇瑾看到弟弟無恙，心裏松了一口氣。又擔心樓上的打鬥波及到蘇珩的小身板，直接把他領進了對面的一間古玩雜貨店。
“這位姑娘，可否把在下放下來？”
周圍的環境終于比較安全了，蘇瑾就聽到了這個近在咫尺的聲音。低頭，正對上懷中公子的深沉目光，想起跳樓之前角落裏出現的那個護衛似的人物，蘇瑾想，她可能做了一件多此一舉的事情……
“嗯，好的……”有點尴尬地把人放在古董店的椅子上，蘇瑾扯了扯嘴角：“這個，嗯，現在安全了，哈哈，只可惜你的輪椅留在了上面，說不定已經損壞了。”
夏侯烨經過最初的不自在後，在蘇瑾的一系列動作下，已經非常淡定了，還抽空示意夏侯墨，幫着抓住那個偷搶武技功法的灰衣人。仿佛沒有察覺到蘇瑾的尴尬，他一邊慢條斯理地整理衣服和頭冠，一邊安慰這位身手不錯的女玄士：
“無妨，是我應該和姑娘你道謝，方才的那種情況，多謝你出手相助，否則我也不會完好無損地坐在這裏。”
說話間，夏侯烨還是咳嗽了幾聲，随即便感覺胸口有點痛。他習以為常地從懷中掏出手帕，掩住了接下來的一陣劇烈咳嗽。畢竟，他剛剛凝聚過玄力，時刻準備着應對突發狀況，雖然最後沒有用到，但身體還是有些超負荷。
“方便我給你檢查一下嗎，我修習的功法有些治療作用，和玄藥的效果相輔相成，說不定有些用處。”
止不住咳嗽的夏侯烨點點頭，伸出手讓蘇瑾檢查身體。
寬大的衣袖中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腕，連着手腕的手掌瘦削優美，修長的手指仿佛藝術家的傑作，充滿吸引力卻不顯絲毫羸弱女氣。看到這樣的一只手，蘇瑾撚了撚自己指尖的薄繭，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詭異心情，用異能探了探夏侯烨的身體情況。
“很危險！”
這是她的異能接觸到夏侯烨經脈時的第一感覺，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雲淡風輕的某人，蘇瑾選擇相信自己的第六感，這人絕對不是表面上這般無害友善。
慢慢輸入自己的異能，安撫着夏侯烨體內隐隐沸騰的能量，再捎帶着修補了幾處有損傷的經脈，感覺差不多了，蘇瑾便松開了夏侯烨的手腕。
“這位公子，您體內的玄力太過霸道，經脈脆弱負擔不起，今後還是少動用玄力為好。”
對于這樣的檢查結果，夏侯烨心中有數，他沖着蘇瑾感激的微笑：“姑娘的功法确實有些特異之處，我現在輕松不少。今天多番受到姑娘的恩惠，卻還不知道姑娘的姓名，可否有幸告知在下？”
“能幫助到公子就好，畢竟剛剛的反應，是我莽撞了。”
蘇瑾指的是，她已經意識到，後來出現在角落裏的那個男人是夏侯烨的貼身保護者，如果不是自己把他從輪椅上突然抱起來，人家說不定有自己的自保手段。
“我是蘇瑾，這是家弟蘇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複姓夏侯，單名一個烨字。”
“夏侯烨？大公子！”蘇瑾驚訝，原來這人就是護衛們口中的那個大公子，據說是身體不好的謙謙君子夏侯烨。
她連忙沖着夏侯烨抱拳：“原來是大公子，屬下蘇瑾，是今年府上新招進的護衛，之前未見過大公子，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夏侯烨聽到蘇瑾和蘇珩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就明白為什麽在書局的時候，他覺得此人眼熟了。原來，她就是那個讓他認錯性別的蘇護衛。
此時近距離細看，夏侯烨發現這姑娘其實挺俊俏的，就是穿衣打扮太過簡單粗糙，頭上的發髻還沒有她弟弟蘇珩梳理得仔細整齊，再加上拓達疏朗的舉止氣度，怪不得夏侯宏八卦她才加入護衛隊沒多久，就能和那群年輕人稱兄道弟起來。
“蘇護衛救了我是事實，夏侯烨不是恩将仇報之人，怎能怪罪？我看蘇護衛也是豁達之人，我若是許以金銀報答你，是小看了蘇護衛。我觀這位小兄弟似乎有不足之症，可否與我說一說？我也是常年患病之人，手中有不少調養的方子，若是對小兄弟有益處，蘇護衛千萬不要推辭。”
夏侯烨看人看事很準，他輕易抓住了蘇瑾的軟肋。若是其他的報酬，蘇瑾就推脫了，但是涉及到弟弟蘇珩的健康，蘇瑾還真是無法拒絕。她看了一眼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蘇珩，摸了摸他的頭頂。
“那蘇瑾就多謝大公子了。”
再開口，蘇瑾的語氣裏就多了一絲親近，她簡單明了地講了一遍蘇珩的病情，和這些年的服藥治療情況，也提及到“五蘊流轉丹”和煉制這種玄藥所需要的玄植，秋露晶花以及千年雙鶴草。
“原來你查找秋露晶花的資料，是因為五蘊流轉丹嗎？”夏侯烨了然，心中的疑惑散去，不禁又添了一絲歉意。他把蘇珩的情況在腦中過了一遍，久病成醫，這些年他沒少研究玄藥和各種治療手段。
“令尊請來的那位藥劑師說得不錯，以蘇公子的情況，五蘊流轉丹确實是最佳選擇。只是這個丹藥，前些年夏侯家還有些存貨，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所有的五蘊流轉丹都被廢棄了。
這些年，各大世家手中的五蘊流轉丹也是越來越少，主要原因就是剛剛你提到的那兩種主藥，尋找采集的難道越來越大，又找不到有效的替代玄植。所以，想要獲得這種丹藥，會很難。”
長長的一段話，夏侯烨說得很慢，蘇瑾能看出這人的身體是真的不健康，可是他坐在那裏，風姿威儀絲毫不減，眉宇間更是平靜從容。蘇瑾沒忍住，再次伸出手給夏侯烨輸進去了一點治愈異能，企圖讓他舒适一些。
正在說話的夏侯烨難得怔愣了一下，他擡眼望進蘇瑾眼中，那裏面的關懷很純粹，不存在讨好，也不存在算計，這讓自小生長在爾虞我詐的夏侯世家的夏侯烨，稍微有些觸動。
随即，他又想到，蘇瑾還這樣年輕，還沒有經歷過權勢的侵襲和誘惑，所以她現在的心意很簡單，也很幹淨。但是，等她在那個府中生存久了，等她年歲漸長，體味過更多的紅塵俗事之後，是否還能夠始終保持着這樣的年少初心呢？
“很抱歉，蘇護衛，五蘊流轉丹我暫時無法提供給你，甚至，如今哪些世家手上還有這種丹藥，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我只能提夠給你一些有利于強筋健骨的藥浴方子，應該會對令弟的身體有一些幫助。”
“大公子不必自責，有這樣的方子就很不錯了，家弟的身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養好的，對于我們姐弟倆來說，每種有益的治療手段，都代表着希望。”
蘇瑾和蘇珩都真心地感謝夏侯烨，夏侯烨對這姐弟倆的感官也不錯。特別是蘇瑾，本來就是他看好的苗子和潛在的培養對象，如今接觸下來，又讓他十分舒心自在，性格更是合心合意。
雖然，今天出了一點小小的烏龍，但是，夏侯烨又怎麽會真的計較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