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規矩
規矩
固縣本有兩大興旺家族,一家姓張,一家姓李,兩家後代互有婚姻,漸漸親如一家。
一年前,張家小孫子張據安娶了李家小孫子李林征的表姐,從此兩人關系更加親近,處的如親兄弟一般。
半年前兩人聚朋在張據安家喝酒,酒場散後,張據安和妻子争吵起來,忍不住動手打了妻子。有人将此事偷偷告訴了在大街上閑逛的李林征,李林征本就脾氣暴躁,更何況喝的醉醺醺的,一聽說表姐被打,酒勁上來更是暴跳如雷,他氣沖沖的返回張據安家,一進門就踹了張據安一腳,将人直接踹飛在地。
李林征的堂哥倒沒喝多少酒,剛進家門的他就被人給喊走拉架去了。等他走到張據安家,張據安已經被李林征給按在地上爆揍了一頓,堂哥趕忙上去拉架,不料卻被李林征一把推倒在地,腦袋磕在了木桌角上,鮮血流了一地。
李林征将張據安從地上撈起,不解恨的又一掌劈向他的胳膊,不料那張據安竟然躲了過去,他反腳就踹上李林征的右臂,只聽咔嚓一聲脆響,李林征就疼的暈死了過去。
兩人被人拉去醫館救治,好在都無性命之憂,李林征堂哥的腦袋只是破了個小口子,好好将養很快就能痊愈,但是李林征卻被堂哥家給訛詐了整整三千兩銀子。
更糟糕的是李林征的右臂被踢碎了,即便大夫給及時接骨,一些碎裂的骨頭也再難修複。他的右臂自此如廢了一般,養了半年之後,是一點重物都碰不得,就只能拿些輕來輕去的小東西。
李林征是李家單傳的小孫子,此事一出,李老爺子心疼的差點背過氣去,李家跟張家直接要六萬萬兩白銀,就算如此,李老爺子還覺得甚是憋屈,他好端端的一個獨苗孫子右臂就這麽說廢就廢了,就是給他一座金山也換不回小孫子的右臂啊,從此他對張家恨之入骨。
而張家呢,就算是富貴大族,又哪裏能一下子拿出這六萬萬兩巨銀來?張老爺子押着孫子張據安去給李家老爺子賠罪道歉,希望李家能寬限些時日,卻被李老爺子持棍攆出李家。自那日起,張家老爺子也恨透了李家老爺子的不講情面。
兩家漸漸水火不容,張家為了籌錢,将底下一些不重要的行當都給典賣了,可依然湊不出這麽多錢來。而李家老爺子早就揚言,若張家不盡早賠錢,他就将張據安給告上官府,張據安也是張家的獨苗苗,張老爺子是萬萬不舍得讓疼愛的孫子遭受牢獄之災的。
張家老爺子不舍的動用自家的本業,只好将目光對準了河上,甚至偷偷招兵買馬,夜半掘人墳墓,來換取錢財。但是銀子遲遲湊不夠,他又壓榨鋪面夥計的月錢,農工的工錢,更大肆買賣人口,夜裏凡是落單的人無論老少全部都被他手下的人給撸了去。
他倒賣煙火,更甚者慫恿手下的人半夜打家劫舍,尤其是客棧,來往的有錢客官都被他手下的人給搶了個遍。所以,一到天黑人心惶惶,家家都閉門不出。張家黑白兩道通吃,族裏結交的高手如雲,就連膽子大些的江湖人也不敢輕易走夜路。
而李家老爺子這邊呢,也是黑白兩道一手抓。他是鐵了心的要送張據安吃牢獄,于是就暗中派人破壞張家談的買賣,以及各種錢財交易。反正只要他張家想辦法籌錢,李家這邊就想盡辦法阻攔搞破壞。夜裏的行人有時也被李家人先一步擄走,客棧裏的有錢客官一部分也被李家捷足先登給搶劫一空。
兩家人有時撞在一塊,雙方就會拼個你死我活,死傷各半,地上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故事聽到最後,葉煙殊蹭地從凳子上站起來,“那東洲的刺史就不管管?”
“噓,客官小點聲,那些大人物咱們可是一個都得罪不起呀,最近風聲還松了些,要擱以往啊,兩位客官怕是走不到我這客棧就被人給綁了去。”掌櫃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女客官小聲點。
“真是豈有此理!”葉煙殊很是氣憤。
“刺史乃是兩家姻親的後代,李家、張家他是兩邊都不敢得罪,又從中勸和不了,只好任由兩家比拼。”掌櫃說完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歸海複耕的面色倒還算平靜,他忽然想起剛入城時的繁華景象,“那我們剛入城時……”
掌櫃知道他要問什麽,不等他問完就搶先回答道:“這啊,你們就有所不知了,你們剛入城時的地方是金縣,金縣的縣令可是咱們當朝刑部尚書大人愛妾的大哥,任他李張兩家再嚣張也不敢動金縣一根皮毛。”
“噢!原來如此。”歸海複耕了然的點點頭。
“老板娘,那個被打的妻子呢?”葉煙殊好奇問。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她現在還在婆家。”老板娘答的理所當然,但是在葉煙殊看來卻更添了一種同為女人的悲哀。
掌櫃看看桌子上流逝的只剩半漏鬥的沙漏,起身說道:“時辰也不早了,兩位客官也餓了吧,可要點個吃食?”
“多謝掌櫃,那就給我來碟子花生米吧。”葉煙殊的肚子也确實餓了。
“您呢?客官?”掌櫃看向歸海複耕。
歸海複耕沖掌櫃笑笑,問:“什麽便宜?”
“饅頭,鹹菜。”老板娘搶先回答。
“那就給我拿四個饅頭行了。”他對老板娘淺笑道。
當桌子上的一碟花生和四個饅頭一壺茶水全部被吃完喝完後,掌櫃樂呵呵的說:“樓上客房已經收拾好了,二位客官請便。”
“多謝掌櫃!”葉煙殊擡腳上樓,歸海複耕也追随她上去。
樓上只有兩排空蕩的房間,看來這個客棧除了他倆之外,就是掌櫃和老板娘了。
葉煙殊推開門,迎面撲來一股悶熱又潮濕的氣息,她秀眉微蹙,在門口待了許久才不情願的走進去。
歸海複耕并沒有跟着進去,而是端正的立在門口,将二樓上上下下給打量了個遍,直到把二樓的樣子印在腦海裏,這才往前一步跨過門檻,轉身将門關上,拉了一旁的圓凳坐在門後。
推開窗戶,葉煙殊轉頭,乍一看,還以為門口多了具雕像呢。她掃過眼角,來到床邊,床上的被褥倒還算整潔幹淨,只是這滿屋子的潮濕發黴的味道有點讓人不舒服。
“你稍等片刻,我去跟掌櫃的要些碳來。”歸海複耕似是看出了她的不适,想着用碳熏一下屋裏的味道。
葉煙殊立刻開口阻止:“不用了,站着躺着都是睡,倒不必如此麻煩。”
夏夜,夜空不見星點,天地間都是沉悶的氣息。
站在窗邊,葉煙殊拉張凳子坐下,然後雙臂墊在下巴上,趴在窗臺前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
歸海複耕自從進屋坐在門口後,就沒有再走動一步,他閉眼淺眠,靠着牆舒緩着身體的疲憊。
房間裏的油燈火苗搖搖曳曳,外邊起風了,涼爽的風穿過敞開的窗戶吹幹葉煙殊額前細密的汗珠,她擡頭将脖子扭轉了個方向,趴着又睡着了。
屋內油燈被涼風吹滅,歸海複耕被窗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給驚醒,他警覺的走到窗口,躲在窗戶框後,眼睛牢牢盯着外邊的動靜。
不多時,屋內一股異香飄來,歸海複耕暗道不好,怕是有賊人偷偷往房間塞了迷煙,他輕輕拍了拍葉煙殊的肩膀,見她醒來才長出一口氣。
緊接着他擡起手臂擋住口鼻,并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提醒葉煙殊捂住口鼻。
葉煙殊也聞到了房間裏那縷異常的香氣,她摸出腰間的手絹,堵住口鼻。
窗外,腳步聲越來越密,火把也一個接着一個的從客棧前穿過,稠密的火光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莫不是有大事發生?葉煙殊後退幾步,躲開窗口的亮光,歸海複耕也将身子往牆縫裏靠了靠,盡量躲起來。
他支着耳朵隐約聽到有人低語,他輕步走到葉煙殊跟前,掀起桌布,拉着她躲在厚重的木桌子下,然後将桌布扯下來,手指捏住桌布的小角,待桌布不再晃動才松開手。
窗戶處有人飛身進來,只聽那人腳步沉穩,呼吸勻稱有力,當他環顧房間一周未見一個人時,立即跑到床邊掀開被褥翻找着什麽,結果什麽也沒找到。
又一個身影飛進來,那人拉住他的胳膊,趴在他耳邊說道:“快走吧,別為了一點小錢,耽誤了大事,事情若稍有差池,就算咱倆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不行,賊不走空,我不能因為性命而壞了這行的規矩。”他東翻西找,卻一文錢也沒有找到,客棧裏的東西他又看不上眼,再說了一個物件哪裏有不占地方的錢揣着方便。
“哎?你這個人要錢不要命是吧?你不要命就算了,別搭上我的就行。”另一個生氣道。
“哎呀,你再等我片刻,馬上就走。”他來到寬大的桌子前,發現桌子上竟放着一文錢,當即大喜過望:“老天保佑,不想讓我壞了這行的規矩,嘻嘻,咱們走吧。”他順走桌子上的錢,和另一個人着急忙慌的從窗前躍到地面。
待人群走遠,葉煙殊才和歸海複耕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賊不走空?他拿走的是什麽東西?”葉煙殊不禁咂舌,靠近窗口觀察着外邊的動靜,細聲問他。
“一文錢。“歸海複耕如實答。
葉煙殊驚訝問:“你放的?”
“嗯。”
“什麽時候?”
“在你我躲在桌子下時順手擱的。”
“呵呵,真有你的,你還別說這小賊做起事來還挺有‘原則’的。”葉煙殊忍不住低聲笑道。
“嗯,可能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規矩要守吧。”歸海複耕現在想想那小賊認真的語氣,他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難道規矩比性命更重要嗎?
夏夜,黑的晚,亮的早。此時窗外已經有了一絲光亮,葉煙殊突然覺得頭部有些暈沉,她伸手按住窗臺,才得以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一旁的歸海複耕察覺到她的異常,“難道是迷藥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