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願叫爸爸13
不願叫爸爸13
謝茗第三次走進心理咨詢室,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咨詢上了瘾,以至于透露了越來越多的私人信息卻停不下來。
醫生今天的态度帶着說不上來的古怪,謝茗心思敏感,一開始就察覺了。
但他更在意自己的心情。他和爸爸做了一些事,可他們的感情似乎沒有變化,爸爸還是那個猜不透想法的爸爸,甚至他開始弄不清楚爸爸在忙些什麽。
感覺自己正在跟爸爸漸行漸遠,這讓他極度不安,只能迫切地從心理醫生這裏求救。
“你是說——”醫生放下簽字筆,帶着極大的興趣,“他曾跟你提到過,盜竊名畫?”
“是的。”謝茗點頭,“那時候他失憶剛醒來不久,整個人處于一種很奇怪的狀态,說話,做事,想法都異于常人。”
醫生卻暗自在心裏打起了算盤,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信息量,人不可能脫口而出自己知識盲區的事件,當時的情景可想而知,崔景澄幾乎是本.能地說出了那句話。
“後來呢?”醫生斂了斂心神,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後來,他找回了自己的幾處房産,交際圈子,就開始一天天改變,很少再有最初那種很傻的狀态出現了,他從一個慈愛的爸爸變成了嚴苛的爸爸,對我的态度從心疼變成了要求很高。”
醫生在紙上寫下:嚴苛,旁邊箭頭指向一句話「掌控欲蘇醒」。
“很好,繼續。”他鼓勵謝茗多說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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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市,崔景澄在唯一漏過調查的市中心躍層房産裏,發現了一間密室。
這樣的戶型要做密室,改造的成本不小,顯然,裏面必然藏着他需要探尋的線索。
崔景澄花了一番工夫成功打開密室的門,裏面一片漆黑,人為地隔絕了光線,甚至沒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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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掩上門,再度去大門口檢查門鎖,确認門已反鎖後,崔景澄從抽屜找出一把手電筒,回到密室,将手電筒的光線打在正對門的牆上,一瞬間,他驚呆了。
牆壁上赫然挂着一幅畫,18世紀名畫家Joseph的巅峰之作——《死亡盛典》。不是這幅畫使人吃驚,而是這幅畫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從上世紀開始,這幅名畫一直在F國國家博物館裏公開展覽。
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住所,還被藏在密室?
崔景澄感覺自己的心跳頻率瀕臨失控,對這挂畫有一種莫名的澎湃感,似乎很興奮,很迷戀?
死亡,人類的終點。原本并沒有太深的藝術性,可這幅畫卻極好地诠釋了死亡的藝術美學,像是對生命吟唱出一首敬畏的高歌。
而且最重要的是,畫家Joseph光鮮一世,卻在職業生涯的最高峰完成這部作品後,自殺離世,原因不詳,因而成為藝術史上的一個未解之謎。這幅畫是他的遺作,享譽中外數百年。
畫的價值是難以估量的。
崔景澄的手抑制不住顫抖,對着畫作油然而生一種直擊人心的感覺。
很顯然,他愛這幅畫,無論從前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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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茗離開後,心理醫生翹着嘴角撥通了警局的電話,心裏盤算一場棋局,這一次,他終于成了博弈中的贏家。
“尊敬的警長先生,我這裏有一條重要線索,我實名舉報本市富豪崔景澄先生,涉嫌走.私名畫。”
……
謝茗心事重重回到學校宿舍,門打開,一眼就見到坐沙發上他朝思暮想的崔景澄,正在閱讀他書架上泰戈爾的《飛鳥集》。
謝茗喜出望外,幾乎難以置信:“爸爸,你怎麽來了?”他下意識喊出這個稱呼,因為心虛,也因為想念。
崔景澄沖他一笑,用好聽的純正的孟加拉語讀道:“鳥以為把魚舉在空中是一種慈善的舉動。”
他拍了拍自己旁側的沙發,讓寶寶過來坐。
謝茗遲疑兩秒,邁步走了過去。
“學校舉行秋季寫生,今晚出發,老師聯系不上你,就打給爸爸了。”
“爸爸來看看,寶寶在忙什麽呢?”他摸着謝茗的頭發,慈愛地,“這麽重要的事情都能忘掉?”
“我…出門看看有沒有需要采買的,回來就是準備收拾行李。”謝茗掩不住的心虛,因為崔景澄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
崔景澄正要說話,手機響了,他低頭看到號碼,好看的眉頭不悅地擰起,起身走到陽臺接通電話。
謝茗緊張地看他的背影,電話只聊了三四分鐘,就見崔景澄挂斷電話往回走。
“你收拾吧,爸爸有事去一趟警局。”
“警局?”謝茗直覺不好,這時才意識到很可能是心理醫生在他這套話後做了什麽不利于爸爸的舉動。
“爸爸你別走,爸爸對不起。”他顫抖着,将崔景澄攔住,像意識到犯錯的嬰兒,一邊啼哭,一邊委屈。
崔景澄抱臂看着他,他當然有辦法從手機監控調取錄音,查清楚他的寶寶瞞着他都做了什麽,但當下,他決定給寶寶一個自己交代的機會。
謝茗慌亂地将自己與心理醫生的三次咨詢過程交代出來,重要的對自己不利的信息隐去,只重點講述了今天這次咨詢,自己提到過名畫有關的對白。
崔景澄聽完,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拍了拍他的肩:“寫生要認真對待,其他事情不必擔心。”
說完匆匆走了,徒留謝茗一個人在寝室不得安寧。
晚上,跟學校的秋日寫生隊伍抵達目的地後,謝茗安頓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撥打崔景澄的電話,所幸,電話沒有關機,崔景澄很快就接聽了。
“爸爸,你有沒有事?”謝茗急急地問,差點急哭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嗤笑,他的爸爸不緊不慢地說:“我沒事,他有事。”
“你把他,怎麽了?”謝茗自己闖的禍要勞煩爸爸收場,他只有內疚,還有絲後怕。
“他被吊銷了營業執照,現在正在警局接受問話。爸爸要是預計得沒錯,接下來,他很快就能體驗在監獄裏撿肥皂的快樂生活。”
“想必他能在裏面度過畢生難忘的四年時光。”
謝茗怕他挂電話,急切地問:“爸爸你可以告訴我,你做了什麽嗎?”
崔景澄又笑了:“大人的事,小朋友不許太好奇。”
“爸爸只能告訴你,任何一個試圖對我落井下石的家夥,都不會有好下場。”
感嘆似的,他拖長尾音,帶着意猶未盡的味道:“啊,這世上為什麽總有些人,自信地以為就自己聰明,其他人類都是蠢貨呢?”
一個孩子的胡言亂語,未經查證沒有證據,他竟然敢實名舉報,真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末了,崔景澄忽然嚴肅起來:“爸爸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每一個人都是居心叵測的,在你的世界,只有爸爸一個,你可以信賴。”
“還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崔景澄壓低聲音,又是熟悉的壓迫感。
謝茗哽咽了,手一直在抖:“爸爸我錯了,我再也不會見他,更不會再和任何人胡言亂語。我不會再給爸爸添麻煩。”
崔景澄這才滿意:“這樣才是爸爸的乖寶寶。”
電話挂斷了。
謝茗跟着學校完成了三天的寫生,另一頭,崔景澄也在終于揭曉估值兩億的“商品”是什麽後,迅速聯系上下線,行雲流水出手了那幾件所謂的“魚餌”。
原來,不止兩億。
确實,這才是他的風格。崔景澄在想,他從前所從事的衆多事業,應當不止這麽簡單,似乎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待他一一揭曉答案。
就是不知道,這個答案會不會過于令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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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之後,又是很長一段閑暇時光。
他的世界在一點點拼湊,像一幅畫被拆解成無數像素拼圖,再被一點點複原成原貌。
一段有趣的旅程。
崔景澄發現那個小說還在更新,最近的章節比之前細膩不少,能看出那種懵懵懂懂的感情了。
因為心情不錯,崔景澄大手一揮,給作者發了論壇最大的大禮包。
作者顯然也注意到他,在他的評論下連着發了很多感謝,說希望他能堅持看完,故事的結局不會讓他失望。
崔景澄愣了愣,笑了:“真是小孩子。”
莫名地,這個作者讓他想起了他三天沒見的寶寶。
自從上次給寶寶過完十八歲成人禮的生日,他對寶寶的态度就嚴肅很多,愛之深責之切,他想的從怎麽補償寶寶,日漸轉變成怎麽規劃好寶寶的人生。
幸好寶寶還算聽話,除了偶爾不配合,發些小脾氣外,不太敢在他面前造次。
周末寶寶回來之後,崔景澄發現他先前的結論還是草率了。
他的寶寶,膽子遠比他估計得要大。
不知是不是跟心理醫生那件事,再次受到挫折有關,寶寶竟然跟他提了不合理的要求。
第一晚,他嚴肅拒絕了,寶寶跟他置氣,跑到客房睡了一夜,他沒有哄。
原則性的問題是不可以退步的。
第二晚,他的寶寶膽大包天,居然在他喝的酒裏下了東西,對于寶寶他向來毫不設防,就那樣在意識混沌中,跟寶寶跨越了不該跨越的底線。
第三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面對着床上的狼藉和寶寶那種不言而喻的眼神,崔景澄第一次感到頭疼。
他想起自己前一陣自我開解的話——肉.體和精神是可以各自為政的,它們擁有互不幹涉的歡愉。
可這番話這次沒能說服他。
似乎從見到畫作《死亡盛典》後,他心底有一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複蘇。他時常聽到腦海裏有聲音,那是自己的聲音,但用跟他截然不同的語氣說話,那語氣像是斥責,也像悲憫。
比如此刻,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清晰到像是在腦海中爆開來一樣——
“人類是上帝最偉大的作品,而偉大正在于,精神追求可以戰勝一切肉.體的欲.望,所以,人類最高級的境界,是克制欲望。你們其實不該這樣。”
恍惚中,崔景澄将這句話複述了出來,謝茗一直在看他,這時紅了眼睛:
“可爸爸跟我說過,世俗,他人的眼光,言論,評判标準,都不該成為能影響你的籌碼。只有你的心,才能影響你自己。”
“但爸爸的心裏,沒想和你這麽做。”崔景澄仍有些恍惚,卻下意識糾正了謝茗的詭辯。
“這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容爸爸想想?”
謝茗用力搖頭:“爸爸不要想,這只是我想跟爸爸做的,爸爸愛我,所以爸爸會無條件滿足我,只要我快樂。”
“也許是的。”崔景澄嘆一口氣,将腦海裏陌生的聲音壓制下去,輕輕抱住謝茗,在他額頭印下早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