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願叫爸爸16
不願叫爸爸16
聖誕節臨近了,這城市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寶寶的成績進步很快,已經能跟上班了,甚至幾次測驗都在上升。
體格和競技水平也是,即便獨自出門也不再需要操心。
崔景澄除了在幾處房産崛起三尺挖掘信息,大多的時間都在跟上下線對接繼續做生意,他想停下來,但現在不是恰當的時機,過于急迫容易打草驚蛇。
再有閑暇,就是跟Lester研究廚藝,一起開發新菜式。
晚上獨自睡在主卧,會用手機刷之前追過的小說,只是那個作者消失很久了,挂了請假條說近期很忙,假期再寫。
崔景澄有時會切監控視頻,看寶寶獨自在次卧熟睡的畫面,有一種很安心很溫暖的感覺。
只是難免會想,自己這十幾年都在尋找失蹤的寶寶,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賺錢執念?
尋找寶寶需要的也不只是經費,這些執念很難理解,甚至到了想不通的地步。
每當思考這個問題睡下的晚上,他就會做各種奇怪的夢,畫面混亂,夢的盡頭總是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屬于自己的聲音,說着讓人費解的話。
有時醒來能想起,有時只有模糊的印象。夢裏,自己似乎在竭盡全力和那個聲音抗争,醒的時候總有一種心力衰竭的疲倦。
其實還有其他辦法尋找自己的過去,比如,私家偵探,又比如警察局的人脈。
可潛意識裏他拒絕了這樣做,沒有人放心把自己完整的人生秘密交給其他人去探索,他只能自己隐秘地、一點點地調查,急不來。
郊區房子的地基下,被他找到了更多的名畫,全都是各國上世紀的絕版。
這一點也讓他困惑不已,既然是收藏為什麽要埋在地下,也不像是要拿來交易,那這樣做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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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心事重重入睡,很快那個聲音又開始跟他對話,這一回他聽得很清晰,可能因為沒睡熟,那個人在誦讀哲學家加缪的語錄。
“真正的生活是在撕裂內部出現的。生活,就是撕裂本身。”
“通常情況下,選擇獻身藝術的人,都曾自視與衆不同。然而他很快會發現,自己的藝術、自己的與衆不同,往往就紮根在與所有人的相似中。”
“我從未這般深切感覺到,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依賴于這個世界。”
……
半夢半醒中,崔景澄急切地追着那道聲音問,你是誰?
混沌虛空中,沒有回應,他卻仿佛看見了一雙流着淚的眼睛,那雙眼睛他很熟悉,無數次從鏡子裏看到過,可那種悲傷,是他從未體會過的,很陌生的感覺。
這個人似乎活得很破碎,很極端……他是誰呢,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夢裏,甚至酒醉微醺的耳邊?
黑暗中,崔景澄猛地睜開眼睛,忽然感覺臉頰有一抹濕潤,他拿手指蹭了蹭眼尾,發現自己哭了。
輾轉反側,再也睡不着,他披着睡衣走出房間,想去樓下喝杯水。
端着水杯靠近敞開的窗戶,窗臺上有煙,心事繁雜,他點燃一根煙,卻沒有想抽煙的心境,就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看煙燃燒,看冉冉升起的灰霧。
顯然,現在的情形是很不對勁的。
但他不相信心理醫生,不相信意念療法和催眠。
他只能強行壓下煩躁,告訴自己不要被影響內心的平衡。
就像他曾跟寶寶說過的話,人有所為,必有所圖。萬事萬物都有原因,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理清楚。
忽然間,書桌上的電腦屏幕亮了一瞬,崔景澄蹙眉,走過去,将屏幕解鎖,原來只是個系統通知。
他坐在電腦前,準備按慣例刷新一下收件箱,看看最近這單生意的進度,結果夾着煙的手指晃了晃,不小心按到了某一組快捷鍵,文件夾窗口赫然出現在屏幕正中間,先前從未發現的一個隐藏文件夾竟被切換為顯示狀态。
一瞬間,崔景澄呼吸緊了,手指僵硬,這個文件夾的名字叫——《死亡盛典》,是密室裏那幅畫的名字。
某種冰冷而詭異的感覺瞬間從脊骨蔓延至全身。
崔景澄屏住呼吸點開文件夾,裏面只有一個本地文檔,文檔打開,是一個陌生的郵箱地址,第二列寫着郵箱的密碼。
這會是新的謎底即将揭曉了嗎?
先前他還覺得有趣,在被腦海裏那個聲音和那些難以解釋的夢境糾纏過後,那種興致盎然逐漸被某種心驚膽戰所取代。
他不得不承認,對失憶前的自己,他越來越感到全然的陌生,好像那是另一個人,不僅僅只是失去了記憶那麽簡單。
微微顫抖着手,他迅速開啓無痕模式的新浏覽器頁面,進入郵箱主頁,登入這個陌生的郵箱,密碼核驗正确,在刷新的兩秒鐘裏,他眼皮跳個不停,心跳也超出了正常的頻率。
手心甚至滲出了冷汗。
感覺總是先于邏輯,人向來如此,是靈性的,先知的。
果然,這個郵箱裏的郵件滿滿當當,最新一封是上個禮拜發的,時間是淩晨四點。
崔景澄強迫自己冷靜,點開郵件,正文只有幾句:
老板:
見信安好,使命必達。
最新作品《白骨生花》已完成。盼複。
崔景澄點擊下載附件中的圖片,發現文件被加密了,他試了幾個密碼均被顯示錯誤,突發奇想的,他用郵箱的登錄密碼試了下,果然文件打開了,是一幅圖,确切的說是一張照片。
像恐怖片裏的場景,也像是——真實的案發現場。
崔景澄将只剩一小截的煙咬進嘴裏,皺眉深深吸了一口。
他很确信,《白骨生花》這幅作品是有的,由上世紀末後印象主義畫家Maximilian所作,一幅象征祭奠與死亡美學的畫作。
郵件裏這幅照片,是将畫作裏的死亡場景一比一複刻的産物,精益求精地還原了畫作的精髓。
“這是什麽新型的人文藝術嗎?”
崔景澄通過技術手段鎖定了發件人的IP地址,沒有隐藏,可見對他足夠信賴。
來自南美某偏僻地界,介于兩國交界處,法律上屬于灰色地帶。
一種不祥和不安的信息在心底滋生,下意識的,他使用關鍵詞搜索功能并篩選搜索結果關聯地區,很快,在海量信息的第二頁頂頭,搜到了上周某個淩晨的一樁兇殺案件真實報道的新聞。
「境外連環兇手仍在作案,此次旨在模仿名畫家作品《白骨生花》」
案發現場的死者被剝離了全部皮肉,血液被清洗幹淨,只有一副完整的骨架,從骨骼間隙每一個地方狀似生長出花朵。
黑色的大型花朵,在現場鋪了一地一牆,最後,從骨架底下“生長”出來。整個現場只有黑與白兩種極端的顏色。
底下是關聯的該兇手過往案件整合,每一次的現場,都是模仿名畫場景,一比一複刻。
每個主題都不同。
兇手的信息十分有限,刑偵專家連犯罪側寫都做不出來。
煙頭燃盡,最後一點火星燙到了手指,崔景澄才猛然回神,不露痕跡地退出郵箱,将電腦鎖屏。
這已經不是什麽賺錢的執念了,這超出了他能承受的邊界。
過于讓人驚駭了。
崔景澄再次回房,站在窗臺邊,站立到天亮。
這個ip地址所在的地方,不難找到,他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能查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不相信失憶前的自己會是這種亡命徒、瘋子的所謂老板,這一定是哪裏出了錯。
可是他答應了寶寶,聖誕節帶他去觀星樓看星星,他不能食言。
聖誕節這天,似乎是為了應驗他的心願,雪停了,碧空如洗。
晚上,崔景澄特意給寶寶放了一天假,讓家庭教師休假一天。
一路駕車帶寶寶來到臨市,乘電梯登到觀星樓樓頂。這是一座塔形樓宇,最頂層只有小小一個亭子大小,露天的,四面都有防護欄,卻仍帶着讓人腎上腺素飙升的激動和驚險的味道。
樓宇半腰已是雲層之巅,頂部涼亭更是直通天際,宛如置身在雲海。
整棟樓被崔景澄包了,這個晚上,他和寶寶将無人打擾。
他原本策劃了很多節目,卻因為幾天前那封郵件帶來的觸動而心神不寧,最後将所有節目都取消了。
他只想和寶寶靜靜待着,汲汲于生,或者汲汲于死,觸手是星空,俯身是雲海。
“爸爸,這裏好美。”
寶寶興致很高昂,崔景澄望着他,只是淡淡地笑:“寶寶喜歡就好。”
涼亭正中的石桌上,擺着一瓶烈酒,兩個高腳杯。
還有崔景澄不常抽的一款煙,中世紀貴族中曾經有不少沽名釣譽之輩,喜歡賞畫,品酒,抽這種煙。
崔景澄如今是不喜歡自己身處的交際圈子,但他卻深感自己始終陷在這個怪圈裏,脫不開身,透不過氣。
“寶寶坐下,陪爸爸說說話。”
崔景澄坐在石凳一隅,招呼寶寶過來,寶寶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坐下:“爸爸不高興?有心事是不是?”
崔景澄仰頭喝空一杯酒,他鮮少這樣喝酒,他喜歡保持清醒,但在特別的日子裏,和最珍愛的人在一起,他想找尋某些更激烈的情緒。
“爸爸在籌備移民。”
第一次,他困惑、憂郁,竟忍不住跟自己的寶寶傾訴一個并不成型的計劃。
“爸爸你要去哪?”寶寶抓緊他的手,“爸爸不要把我丢下,求你了。”
“我可以不讀書,現在就休學,爸爸去哪我就去哪。”
崔景澄皺了眉,給寶寶倒了一點點酒,示意他嘗嘗。
寶寶害怕了,這消息可能過于突然,任誰聽了都會不安,寶寶甚至不敢拒絕,讨好一般将酒一口喝了下去,嗆得紅了眼睛。
“你別着急,爸爸說的不是現在,是現在開始籌備,等你拿到學位畢業,爸爸就帶你一起走。”
“真的嗎?爸爸,如果你覺得我表現不好或者性格不好,你都可以跟我說,我可以改。我以後不再任性了,求你了。”
寶寶走過來,趴在他的膝邊,将手搭在他的膝蓋上,倔強又無助地看他。
崔景澄拍拍他的手,寶寶像獲得了勇氣,撒嬌地坐在他腿上,圈着他的脖子,把他近距離看着。
“寶寶,你真的愛爸爸嗎?假如爸爸一無所有,什麽幸福浪漫也給不了你,你還會愛爸爸嗎?”
寶寶落着淚點頭:“我愛爸爸,我要的不是爸爸的身份地位,是爸爸這個人。如果爸爸沒錢養我,我可以去搶,可以去偷,我來養活爸爸也一樣。”
崔景澄蹙眉,用手指抵住了寶寶的嘴巴:
“從前是爸爸不好,将你弄丢了,害你無家可歸才被迫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如今你回來了,這段時間爸爸每天都在教你正确的人生觀,爸爸希望以後這種話,再也不要說出口。”
“不能說,不能想,更不能去做。”崔景澄深深嘆氣,帶着酒精味的男人氣息噴在謝茗的臉上,“爸爸始終認為,人活在世上,要遵守規則,要恪守一個邊界,要敬畏生命,還有法律。”
話說出口,心裏卻堵得筋疲力盡,崔景澄繼續倒酒,喝酒,寶寶始終抱着他不撒手,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明天開始,爸爸要出差一趟,時間可能有點久,你一個人按時上學,準點在家補課,保護好自己,勿要虛度光陰。能做到嗎?”
“我不要。”謝茗幾乎想也不想地拒絕,他的爸爸從來不出差,這樣的時機和氛圍很不對勁,他自小是個敏感的人,直覺爸爸要将他丢下,“我要跟爸爸一起去,我可以請假。我保證回來以後追上這些課程。”
崔景澄沉了臉,聲音又帶了威壓:“剛才答應要聽話,這會就要食言了?”
“爸爸。”謝茗摟緊他的脖子,将眼淚蹭到他頸窩,是燙的,“爸爸別生氣,我聽話,我答應你,那我在家等你。”
崔景澄站了起來,連帶他也站起來,崔景澄牽他的手走到圍欄一側,從身後将他圈在圍欄和自己之間。
仰頭看星空:“寶寶,你看這裏的視野高不高?星星是不是比在平地上看的時候更美?”
謝茗淚如雨下,一顆心像碎裂了一樣難過:“是的,很美。”
崔景澄将醇厚溫柔的氣息打在他的後脖頸:
“爸爸希望你努力成長,積極進取,成為一個強大的人。即便有天爸爸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你靠自己也能走好人生的路。”
“人一旦有機會站到高處仰望星空,就再也不能允許自己跌落回爛泥地,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嗎?”
謝茗艱難地轉身,他不想看星星了,只想看爸爸的眼睛,感受爸爸跟自己離得很近:
“爸爸,你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我一定會實現爸爸的期望,成為爸爸的驕傲。”
他說着,也不等崔景澄回答,借着酒勁兒,将滿腔滿溢得要炸裂的感情融成一個生澀而膽大的吻,狠狠将崔景澄吻住。
這個吻逐漸變得溫柔,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激烈狂熱,在這樣一個無人打擾的靜谧星空下,在置身雲海的蒼穹之巅,在整座城市節日濃厚的樂曲聲中,綿長得像一個凄美的承諾。
仿佛站在懸崖的兩端,兩個人離得那麽近,卻生出了難以企及的溝壑。
絕望之中,最是叫人動情……
良久以後,崔景澄溫.存地撫着謝茗的頭發,深深看向他的眼睛,那裏面有細碎的星光,有灼灼的仰望。
最後,手摸向他的臉:“只要你不違背剛才的誓言,爸爸向你保證,從此以後,天高海闊,爸爸去哪兒都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