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哭着叫爸爸29
哭着叫爸爸29
謝茗在無比悲傷的情緒中迎來了畢業典禮,早上,崔景澄幫他選了套雪白筆挺的襯衫搭配西褲,而他自己則是一身黑色高定出席。
校園裏擠滿了人,謝茗戴着學士帽,套着黑色的學士袍,一邊被迫跟各種來搭讪的同學合影,一邊不斷回頭尋找崔景澄。
害怕他會突然消失,可每一次回頭,那人都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地看他。
好不容易完成了畢業感懷的拍照儀式,謝茗大步走到崔景澄身邊,激動地拿出手機:“崔景澄,我們倆也拍一張。”
崔景澄覺得好笑:“我又不是畢業生。”
快門連着響了好一陣,同一個姿勢,謝茗搶着拍了無數張,好像這樣就能将人留住。
最後一道流程是大禮堂演講,謝茗作為本屆成績最優異的學生,理所當然成為畢業生代言人,負責演講的就是他。
站在臺上,謝茗其實沒有想感慨的東西,講臺燈光将他籠罩,觀衆席一片漆黑,他卻執拗地始終盯着正中心那人的眼睛,将一場演講變得像抒情告白。
“如果見過人最優秀的樣子,就無法容許自己繼續平庸。”
“這世上有些人,像璀璨明珠,像昭昭日月,像芸芸衆生渴望追逐的燈塔,只要靠近他,就能感到靈魂在蘇醒。”
“我很幸運,在我最黯淡無光的日子裏,遇到了我的燈塔,我仰望他,崇敬他,熱愛他,依賴他。”
“因為他的期許,因為我的執念,我今天才能站在這裏,向他道一聲感謝。”
他牢牢望着崔景澄的眼睛——
“可能,我努力一輩子也及不上你半分優秀,可我感激你,讓我看見了光,讓我明白什麽是信仰。”
“你就是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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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茗在臺上虔誠地鞠了一躬,滿場掌聲響徹大廳,久久回旋……人山人海,他只看得見一個人的臉,那個人在笑,似乎有些無奈,似乎把他的肺腑之言當作了一個孩子的玩笑。
謝茗再度拿起話筒,聲音動情:
“溫山軟水,不及你眉眼半分。”
這次他是用中文說的,學校裏只有一小半同學是華人,其他人聽不懂,竊竊私語地讨論,帶着憧憬,帶着好奇。
謝茗在臺上灼灼看着崔景澄,看他終于斂了笑,意識到自己的認真,看他眉心微蹙,用一種叫人猜不透弄不懂的深切眼神跟自己對視。
掌聲再次響起,經久不息,因為所有人都在詢問中弄懂了他這最後一句,顯然,也知道了他在告白的人。
四年求學光陰,在這一刻真正畫上了句點。
謝茗從臺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到崔景澄面前,崔景澄沖旁邊的人禮貌點頭,而後起身帶他走出禮堂。
謝茗害怕有什麽東西會在他們兩人之間結束,崔景澄只是示意司機送他回家。
“你不回去嗎?”謝茗急急地問,崔景澄随手攔了輛車,“今天有個酒會,我得過去。”
“晚上可能會回家很晚,你早點睡。”
崔景澄上車了,謝茗傻了一樣看着,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盡頭。
卻也松了口氣,起碼,崔景澄沒有提讓他搬出去的事。
謝茗到家後,什麽事也不想做,就坐在客廳看着時鐘,家裏很靜,時鐘走動的聲音異常清晰,像在他的心頭撩撥,又空落,又急迫。
深夜十點,院子的大門傳來響動,謝茗一下子起身,踏着拖鞋往大鐵門沖,他這一天都沒吃飯,實在沒有心情。
門開了,崔景澄和一個華人小男孩并排站在門外,身後,司機将車子再度開走,緩緩駛離。
小男孩模樣很漂亮,大約五歲,穿得像一個洋娃娃,精致幹淨。
崔景澄跨步走進來,示意小男孩跟着他,謝茗在他倆身後關上門,心裏有一根繃了不知多久的弦已經瀕臨斷裂。
崔景澄沒有跟他說話,他唯一的互動是跟這個不認識的小孩,仿佛他們都看不見他。
謝茗追上去的腳步都帶了火,腦子已經不剩什麽理智,只有一種被人抛棄的瘋魔和毀滅。
小孩坐在沙發上,崔景澄給他拿了盒牛奶,小孩剛好接過,怯怯說了聲“謝謝”。
謝茗一下子沖上去,往崔景澄懷裏撞,崔景澄明顯喝多了酒,腳步虛浮,眼神也有幾分恍惚、錯愕。
謝茗直接将人撞到背靠牆,拿手臂箍着他腰,紅了眼睛失控大吼——
“崔景澄,我畢業了,沒有挑戰了是吧?”
“所以你急不可待又挑了個好苗子,打算重新培養是吧?”
崔景澄詫異地看他,像是過于突然,所以一時沒能理清思路。
謝茗哭了,情緒越來越慌亂。
“我沒達到你的要求嗎?”
“我還不夠努力嗎?”
“憑什麽他能被你選中?他有什麽了不起的,他會像我這樣愛你嗎?”
崔景澄終于弄明白他在鬧什麽,手揉着太陽穴很疲憊的樣子:
“他是朋友的小孩,他家人臨時有事,托我幫忙照看一晚上,你要不聽聽你自己說的話,合适嗎?”
謝茗被他傷到了,被這沒有回應的感情逼得絕望:
“崔景澄,別再想騙我了!”
“你就不是想把我推開,好想去當別人的爸爸嗎?”
崔景澄累了,煩了,推他一把:“松開,都早點休息去。”
“休息”兩個字将謝茗徹底逼急了,破了閘的情緒鋪天蓋地襲來,他嗓子都銳利起來——
“怎麽,你還要幫他洗澡帶他睡覺,還要唱歌把他哄睡是嗎?”
心像刀割一樣,謝茗更急迫地撲上去,壓着崔景澄,仰頭将他嘴唇狠狠咬住,一下子咬出了血,又馬上心疼知錯一樣,将那血舔舐幹淨,半示好半瘋狂地吻他。
崔景澄恍惚了幾秒,沒想過他會這麽大膽,待反應過來後狠狠一把将他推開:
“謝茗!當着小孩的面,你鬧什麽?”
“體面和矜持,全部忘了是吧?”
崔景澄很久不曾這樣兇他,當衆批評他,謝茗的眼淚倔強地往下掉,不顧一切地,他痛吼出聲——
“你想都別想!”
他再度上前将人抱住,在他耳邊流着淚,撕心裂肺一樣喊:
“崔景澄,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爸爸。”
崔景澄酒醒了不少,冷靜下來,示意謝茗也冷靜一點,帶着他往沙發走,沙發上,小孩喝完牛奶,已經昏昏欲睡,連着打哈欠。
“你長大了,可以獨立了,爸爸不能再養你了。”
他沒有執着于糾正稱呼,或許也是最後一點懷念在作祟。
謝茗捂着耳朵不聽,仿佛只要不聽,不醒,他們的關系就不會結束。
崔景澄嚴肅地将他兩手扣下來,扣在掌心緩緩摩挲,像品味一件藝術品,良久才說:
“明天帶你去旅行,可以聽話了嗎?”
謝茗這才擡頭看他,積蓄的眼淚在臉上滑下,有一種蒼涼的味道。
他早就沒有讨價還價亦或是撒潑打滾的特權了,現在和未來,他們之間的一切只由崔景澄決定。
負氣一般,謝茗含恨地說:“這小孩我帶一晚,你睡你的。”
崔景澄無奈地看他,最後揮揮手:“不許欺負人,不然明天的旅行就取消。”
謝茗帶着小孩往樓上走,心裏又酸又脹,他鬥不過崔景澄,只能認輸,黑着臉給小孩洗了澡換了書包裏裝的小小睡衣,将人弄到次卧床上,翻出新的薄被和枕頭,跟自己那套離得要多遠有多遠。
本來不想給他講故事或者唱歌的,望着小孩孤零零背着自己躺下的小模樣,借着月光,他忽然就想到了梅姨說的,三歲的那個崔景澄。
心一下子軟了。
他不知道怎麽跟小孩打交道,很突兀地沖他背影直接開始唱歌:
“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都不騎……”
小孩沒想過還有這待遇,霎時間轉過身子,跟謝茗大眼瞪小眼。
謝茗臉上不自在,耳朵也燒紅了,硬着頭皮繼續唱——
“今天我高了興騎它去趕集,手裏拿着小皮鞭,蹬噠我和魚,蹬噠嘁,嘩啦啦啦啦,摔了我一身泥…”
小孩捂着嘴撲哧一笑,謝茗撐不下去了,拍拍他肩:“睡吧,晚安。”
小孩撲閃着大眼睛看他,好半天才回了句:“哥哥晚安。”
小孩睡着了,謝茗沒有,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崔景澄提的要帶他旅行的事。
失眠整夜的後果就是,日上三竿,謝茗仍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小孩的家人來接他,小孩走前想跟他道個別,結果他睡得極香毫無反應,小孩很懂事地自己走出房間,還輕輕帶上了房門。
謝茗是在睡夢中被崔景澄打橫抱着離開家的,甚至沒能換下睡衣,被平放在汽車後座駛向碼頭,又被崔景澄抱着登上停靠在海港的私人游輪。
巨型豪華游輪,尺寸不下于一百英尺,裏面設施一應俱全,購入之後大多都在閑置。
崔景澄從前很忙,忙到鮮少有出海航行的心情。這艘游輪也從未邀請過任何客人,最适合承載他們的告別旅行。
謝茗躺在船艙的木板床上,随着船的行進,床微微晃動,像海面上的波濤,忽然一個颠簸,謝茗驚醒,望着陌生的環境,他吓出一身冷汗,第一反應就是崔景澄把他丢下了。
甚至來不及穿上拖鞋,他光着腳打開艙門,急急往外跑,這是他從未見過的頂級游輪,這是在…海上?
謝茗心跳如鼓,船上似乎沒有別人,他一路跑一路喊:“崔景澄?”
無人回應,喊着喊着,聲音就像在哭。
待走到一個像廚房的巨大狹長空間,謝茗的心跳才歸于平靜,崔景澄站在流理臺前,身上挂着圍裙,正在處理食材。
“崔景澄。”謝茗喊他,帶着委屈。
“小懶蟲,總算醒了。”崔景澄邊切罐頭裏倒出的午餐肉,邊望着他笑,“昨晚整夜沒睡嗎?”
謝茗揉了揉眼睛:“崔景澄,現在幾點了?”
他沒在床上找到手機,出來得急,完全判斷不了此刻的時間。
“下午四點。”崔景澄将片得整齊的午餐肉分別擺在兩份意面上,“這裏只有速食,只能果腹,不能挑食哦。”
謝茗跑上前,又放慢動作,輕輕從身後将他抱住。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別胡思亂想。”
崔景澄忽然變得溫柔,在沒有喝酒的時候,這讓謝茗有些酸楚,仿佛記憶裏的崔景澄又回來了。
他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背,崔景澄的溫度和氣息一如往昔,熟悉到讓人眷戀。
“來吃飯吧。”崔景澄輕輕掙開他,将兩份餐盤擺在餐桌上,謝茗跟着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他其實不餓,也不饞,他就是想跟崔景澄待着。
“趁熱吃。”崔景澄看他一眼,看他沒什麽胃口,起身去冷藏櫃拿了兩罐冰啤酒,“喝點兒?”
謝茗默默地開酒,幫崔景澄把他的也開了。
“為什麽帶我來游輪?”
他迫切想問出點什麽,包括崔景澄以後會怎麽安頓他。
“是帶你來看海。”
崔景澄仰頭喝了口酒,看起來心情極好。
“等會夕陽出現的時候,站在甲板上,你會感受到世間最攝人的浪漫。”
謝茗吃了忐忑難安的一頓飯,意面是番茄肉醬味的,啤酒是微澀微苦、泛着麥芽味兒的,兩種味道在胃裏翻攪,将他扯得七零八落,空蕩蕩的心像找不到歸處。
沉默望着崔景澄洗碗、收拾廚臺的背影,畫面有一種倒錯的熟悉,跟從前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與他親密無間的崔景澄一點點重疊起來。
讓人無端地眼眶泛酸,謝茗強忍哭意,起碼,他畢業了,崔景澄仍然沒有切斷與他的聯系,甚至願意帶他旅行,他該高興的不是麽?
崔景澄忙完了,謝茗走上去,低頭輕輕牽着他的手:“崔景澄,那我們現在去甲板上吧,我和你一起等着夕陽。”
“早着呢。”崔景澄沒有掙開,也沒有握緊,像是未曾注意他們此刻的姿勢,謝茗只能一點點将自己的手往崔景澄掌心上貼。
說着還早,崔景澄仍然沒讓他失望,将他帶到甲板,兩人走到游輪最前面,隔着扶手,遼闊的大海近在眼前。
一望無際,最遠處甚至與蔚來的天密密相接,一深一淺的藍交疊在一起,美得不似人間。
甲板上風很大,伴着海浪翻滾巨大的波濤聲,震得人心跳都跟着加快,謝茗的臉被風吹得通紅,整個人帶着燙熱的味道。
他趴在扶手上,一會兒看海,一會兒看天。
崔景澄從身後環住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仿佛離開了陸地,心也會變得自由。
低沉性感的聲音揚在耳邊,霸道蠱惑的氣息噴在頸項。
他幽幽地說:“我曾有八年住在國內,寄宿式學校,整個生活枯燥乏味至極。”
“那八年裏,我除了潛心學習,其餘時間全在研究戰争。”
謝茗轉頭看他,烈日下近距離地看,崔景澄的輪廓幽深俊挺,能奪走人的呼吸。
“你知道古時候的戰争嗎?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将帥,大部分人只是日日訓練的小兵,在戰場上只能代表一個數字,看起來何其渺小,可最後戰争結束了,每一個馬革裹屍的數字,都是英雄。”
“沒有英雄的沖鋒陷陣,就沒有百姓的安居樂業。”
“在危險到來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後退,所以總要有一些人勇往直前,視死如歸。”
崔景澄稍稍前傾,用下巴摩挲謝茗的發頂,這溫柔錯覺讓謝茗登時又想流淚。
“我小時候看古代歷史,時常會想,假如我騎在戰馬上,對面城牆箭矢如雲,我有沒有不顧一切迎上去厮殺的勇氣?我想不出答案。”
“直到二十三歲搬到舊街區,觸摸到那個紙醉金迷卻腐朽邪惡的圈子,一步踏進就回不了頭,可我不害怕時,我找到了答案。”
謝茗困惑地望着他,這是崔景澄第一次跟他說起事業的問題。他一直就沒弄懂崔景澄究竟是做什麽的。
崔景澄忽然笑了,漆黑的眸子緊緊攫住遠方起伏的海浪,浪花翻滾,像掩埋着巨大的深淵。
“我寧可陪他們一起下地獄,也絕不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這就是我畢生想做的事。”
廣袤的海上只有這一艘油輪,巨大,急速,卻又只是一座孤島,踽踽前行。
“崔景澄,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他們抱得這樣緊,在一個并不擁擠的空間,執拗地從彼此身上汲取體溫,像世上最親密的戀人,心卻隔着千山萬水,望不到底。
崔景澄俯首,跟扭着脖子傻傻看向自己的謝茗對視,這一次全盤托出,再無隐瞞。
“最後一年在外公家,我發現了兩個罪惡産業鏈,一是盜竊名畫,違法私藏,二是仿照畫作,殺人現場。”
“他們的組織之隐蔽,牽系之龐大,就像冰川下的深海,鑿不開那層冰,整個海下的世界都将被掩藏,警方的偵查工作極難進行。”
“那一年裏,我用大學學到的經濟學知識,教會外公包裝和競拍溢價,将他所有冷門作品全部高價賣了出去,從而得到了巨額傭金。”
“就是這第一桶金,使我搬去舊街區後,不費力氣就打入了上流社會。”
“我決定潛伏進那個圈子……直到我死去,或是将他們一網打盡為止。”
謝茗心裏生出不安,聲音便也打着顫:“崔景澄,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你現在打算做什麽嗎?”
崔景澄長久地嘆息,而後歸于平靜。
“在我失去記憶之前,我已經梳理和收集到足夠的線索,只差最後一擊。”
“後來,你知道的,出了那個意外,我險些就找不回自己。差一點,一切的努力就功虧一篑了。”
謝茗返身抱着他的腰:“那你接下來是想要報警嗎?你希望警方将他們全部抓起來?”
崔景澄搖頭:“是自首。”
“什麽?”謝茗徹底弄不懂了,“他們犯罪跟你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是你去自首?”
崔景澄深深看他,目光如炬,帶着信念感:
“警方都查不出來的事為什麽我可以?因為我加入了他們,從很早以前我就決定了,我要親自送他們下地獄。”
“我要用我的生命掣肘他們,像一張牢不可破的網,确保整個犯罪集團被連根鏟除,該上絞刑架的惡徒們,一個也逃不了。”
謝茗霎時間如同被捏住了咽喉,甚至無法呼吸。
崔景澄卻忽然放開他,翻過圍欄,一個縱身躍入大海,謝茗探着身子,仍處在恍惚狀态,他害怕崔景澄說的每一個字,但他知道,崔景澄從來不開玩笑。
海面上,那個矯健的影子身處漩渦之中,卻像灼人眼睛的烈日,蓬勃張揚,高揚着手臂沖他揮舞,如同孩童或是瘋子那樣興奮,他喊的是——
“謝茗,跳下來!”
“勇敢一點,我會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