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哭着叫爸爸30
哭着叫爸爸30
謝茗沒告訴崔景澄,他其實有深海恐懼症,雖然會游泳卻不愛游泳,他害怕海底那神秘莫測的世界,海水會讓他感到冰涼滑膩,讓他恐懼至極。
可他有太多話想和崔景澄說,有太多的感情和不舍,眼看着崔景澄轉身向着遠離他的方向游去,謝茗再沒有猶豫,越過欄杆,縱身跳下。
海水因為他的跳躍而飛濺起巨大的浪花,那些浪花一圈圈鋪展,随着他追逐游動的力度而向前延伸,一刻不停将他包裹。
崔景澄放慢了速度,顯然對他的勇敢感到滿意。謝茗急急追過去,竭力忽視海水像蛇一樣纏着自己的阻力,等不及地繼續先前的話題——
“可你說過帶我移民,我們一起過簡單的生活,把從前一切都放下,你要食言嗎?”
崔景澄沒有停下,再次加快速度向前游去,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他:
“那時候我失憶了,察覺到危險,第一反應是想全身而退,可我忘了我一直教導你的話:人有所為,必有所圖。”
他的聲音忽近忽遠,謝茗将每一個字仔細分辨。
“我為什麽明知危險還要涉足?必然是有更強大的信念在支撐着我。那時候我忘了我的信念,可現在我記了起來。”
“我不能離開,我要将我的信仰堅持到底,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他終于回頭看了謝茗一眼,卻笑得仿佛勇往直前:
“所以對不起,跟你許下這個承諾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那只是我的一部分,甚至是殘缺不全的,你把一切忘了吧。”
謝茗不顧一切追逐他的影子:“我不會忘,你也不許忘。”
“不管你要做什麽,我支持你就是。哪怕你要蹲一輩子監獄,我也會在我們的家裏等着你,等你兌現承諾,這是你欠我的。”
崔景澄忽然将他攬進懷裏,用滾燙體溫安撫他失控的情緒,像過去的每一次,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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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水中停了下來,崔景澄示意他看天,謝茗懵懂擡頭,原來不知什麽時候,灼灼烈日已然消退,漫天姹紫嫣紅的雲彩,霞光倒映在海面上,像輕紗一樣将抱在一起的他們籠罩。
這是夕陽,過于盛大,過于瑰麗。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個念頭讓謝茗剎那間哭出聲,崔景澄用手掌摩挲他的臉,眼中神采豔過漫天紅霞,美得驚心動魄,攝人呼吸。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帶着眷戀,可謝茗比誰都清楚這個人沒有感情,他愛山川湖海,愛芸芸衆生,但他不愛任何一個具體的人。
他的愛只是一種恩賜,一種假象。就像他自己曾說過的,衆生萬象,不過是假象一場,當真的人是個傻瓜。
謝茗哭得不能自已,他就是個傻瓜啊,什麽時候聰明過,從崔景澄來到他生命中那時起,每一天都在淪陷,他早就病入膏肓無法自拔。
這個人過于美好,像寓言裏萬人朝聖的神祇,像漫山遍野迎風綻放的薔薇花,像雨後更顯蒼翠挺拔的竹,像暗夜裏引他回家的燈。
他要怎麽才能忘了他?
他忘了自己也不會忘記崔景澄。
止不住的哭聲,或許将這個沒有心的神打動了,他俯首在謝茗唇上印下一吻,觸感溫柔,謝茗卻知道,這是無關風月的吻,這只是一種憐憫。
“崔景澄,我求求你了。”
他在水下拉扯崔景澄的衣服,像一個絕望的孩子那樣哀求,崔景澄只是含笑看着他。
“就不能不去嗎?別人的死活跟你有什麽關系啊?你犧牲自己,會有人知道嗎?會有人記住你嗎?”
崔景澄笑得更粲然,仿佛他們在聊什麽有趣的東西,可談話內容卻并不有趣:
“傻瓜,還記得我十歲那年的絞刑架嗎?他們是從我身上得到的靈感,才犯下這些罪孽滔天的惡行,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我怎麽能置身事外呢?”
他捏了捏謝茗的臉,用無限的溫.存抹去他淌也淌不盡的淚:
“百因必有果,我要親手結束這一切。”
謝茗用力地搖頭,崔景澄希望他能懂:
“我一輩子憎恨他們那個圈裏的人,為了病态的藝術執念,喪失人性,他們是一群冷血殘忍的魔鬼。”
“不——”謝茗幾乎發不出聲音,他怎麽做得到看着自己深愛的人孤身去為一群魔鬼殉葬。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個意外,我們兩個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你明白嗎?”
崔景澄希望他能将感情放下,活在明天,而不是過去。
謝茗滿心滿口都是揮之不去的執念,這執念已經深入靈魂,強行剝離只會痛死。
他緊緊摟着崔景澄的脖子:“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就是命中注定我們會在一起,才發生了那個意外?”
崔景澄不再看他,視線越過他望向海天交接處的雲霞。
後來,他們濕漉漉回到甲板上。
他抱着崔景澄難舍難分,道不盡的祈求和苦楚。
或許也有絲情動,也或許只是告別,崔景澄沒有拒絕他,就着夕陽柔和的金色光線,就着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整個蒼茫世界再沒有別人,只有自由與風。
掙脫枷鎖,濕漉的衣服被丢在旁邊。
緊緊擁抱,為了不得不告別的明天。
幕天席地,從黃昏到深夜,謝茗始終望着崔景澄的眼睛,他的身後,是宇宙星河,蒼穹之上鑲嵌着無數璀璨奪目的鑽石,忽閃之間,像極了一個人的眼淚。
原來無聲的哭泣,便是這般滋味——
所愛之人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崔景澄,你能不能為我再唱一次歌?”
“不能了。”
兩人仍抱在一起,謝茗困極了卻不敢閉眼,崔景澄說游輪靠岸會有人來接他,他說為自己布置好了一切,那是一個幸福安寧的嶄新國度,有一所大房子,整個院子種滿了花,如果他喜歡,可以養一對鴿子。
因為鴿子是成雙成對的,有一只死了,另一只就會絕食殉.情,從不獨活。
崔景澄說,給他的賬戶存了足夠多的錢,可以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
崔景澄說了很多,記憶裏他就沒有過這樣殷切囑托的時候,所以這一次是真的分別。
謝茗的眼睛被淚水浸過太多遍,像沾染了海水裏的鹽,眨眼都是刺痛的感覺,已經流不出再多的淚水,只一刻不停望着崔景澄。
“睡吧,天要亮了。”
“我想你抱着我。”
“好。”
像過去一千多個日夜,崔景澄将他輕輕抱在懷裏,從前他的擁抱總是很緊,像要将人勒死,如今他的擁抱這樣的輕,像要将人驅逐。
萬般不耐,謝茗終究是困頓地閉上了眼睛,他睡得很輕很輕,怕醒來的時候,崔景澄已經離開。
他想清醒着送崔景澄走,想将他的樣子銘刻在心,永遠保留。
混沌中,陽光極為刺眼,謝茗揉了揉眼睛,心一下子就揪起來了,已經天亮了,崔景澄不在他的旁邊。
“崔景澄?”他站起來,差點被自己的衣服絆住,聽見頭頂上空越來越近的飛機轟鳴聲。
謝茗迅速穿好衣服,擡頭緊緊看着,飛機似乎是要靠近甲板,它是來接崔景澄的嗎?
下一瞬,不容他反應的,飛機停在極低的位置,落下來一串扶梯,謝茗怔怔望着,崔景澄從船艙裏走出來,像過去每一個早晨,光鮮筆挺,俊美迫人。
“早上好。”
他甚至笑着跟自己打招呼,這樣一個人,誰能猜到他是要去做什麽呢?
半生清醒半生如夢,他執拗地選擇了永遠放棄自由。
心,生命,還有感情。
崔景澄沒有等他回答,像矯捷的豹子一樣躍上扶梯,謝茗仰頭,心一下子就空了,呼吸像被按上暫停鍵。
他向前追去,腳步那麽沉:“崔景澄——”
崔景澄已經登上飛機,站在近門處俯首看他:“給你的禮物在木床上,希望你會喜歡。”
“崔景澄——”不要走,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什麽禮物,我只要你,“求你了……”
飛機越來越遠,他看不到崔景澄了,刺目的光線暈出黑色空洞般的殘影,最後灼出滾燙的淚。
失魂落魄回到船艙,木板床上工整擺着一樣熟悉的東西,他們的DV機。
他曾經吵着鬧着要崔景澄将DV機送他,因為裏面都是珍貴的回憶,可崔景澄不肯,像一個嚴苛而沒有人情味的古板家長,恪守一些他難以理解的東西。
此時此刻,崔景澄離開了,卻将DV機留給了他。
謝茗抹了把眼淚,顧不得臉頰和心的鈍痛,坐在床沿将DV機拿起,開機,播放,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裏面從前存的所有視頻都不見了,被崔景澄删了,只有一個新的視頻,謝茗看了眼時間,是今天淩晨,是他在甲板上被崔景澄抱着熟睡的時候。
原來,那個時候他沒有一直抱着自己,他中途離開過。
謝茗珍重地按下播放按鈕,畫面裏,是幾個小時前的崔景澄,穿着剛才一樣的衣服,他竟然一夜沒睡。
“小傻瓜,你說想聽我再唱一次歌,本來不想唱的,想想還是滿足你吧。”
“聽好了,這首歌我只唱一次,你也只許聽一次,聽完就删了。”
畫面裏,崔景澄坐在鋼琴前,謝茗還是第一次聽他彈鋼琴。
崔景澄的聲音比以往更加動情,甚至第一次能看到傷感這種情緒,伴着流暢的琴聲,他緩緩唱着——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
歌聲的盡頭,是他在屏幕裏笑得陽光的模樣,第一次聽他說這樣的話:
“以前不知道什麽是離別,這一天跟你的相處,我終于懂了離別的感覺。”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
“把我忘了,然後去過很美好的一生。”
視頻結束,畫面最後定格在崔景澄笑得溫柔的臉上。
謝茗放下DV,哭倒在木板床上——
崔景澄,我怎麽會忘得了你?
沒有你,我怎麽會有美好的一生?
窗戶上,藍色大海出現了盡頭,謝茗知道,游輪要靠岸了,崔景澄安排的人會來接他,帶他去崔景澄為他布置好的新家,過截然不同的日子,沒有崔景澄的日子。
他說,那是漫長且美好的一生。
他說,用心感受全部快樂。
……
由于案情特別重大,整個版圖數個國家抽調出近乎一半的精英組成團隊,包括頂尖的刑偵專家和犯罪心理學家,除此以外,海.關署和文.物局,軍.工處也都有人加入。
各國邊境線一夜之間全部封鎖,從飛機到游輪都無法逃脫。
這個時候,謝茗已經安然到了目的地。
一切如崔景澄推演的那樣,嚴絲合縫,井然有序。
崔景澄作為重要證人,被延後收押,專案組負責人總警監先生親自約見他。
兩人談話的會議室做了隔音處理,像一個牢不可破的鐵桶,甚至沒有錄音、錄像。
這一系列震驚中外的案子因為千絲萬縷的聯系被并案處理,案件保密程度為S級。
坐在真皮沙發上,崔景澄思路清晰,耐心地給總警監先生一點點梳理。
“最初,組織只有一個首腦,是一對反社會人格的父子。”
“他們盜取我外公的新作,以此要挾他将我送出去供人洩憤。”
總警監先生擰眉看他,發現這個人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苦難而觸動,自始至終只關注案情本身。
他感到不安,多年辦案的職業經驗告訴他,這樣的人極度危險,他如果不是選擇正道,那麽将成為整個司法界最難管控的法外狂徒,像一個頂級獵手,随時能獵殺任何人,卻沒人抓得住他。
手不經意摸到配槍上,摩挲槍套的粗糙皮革能緩解他工作時容易過度的緊張情緒。
“最後那天,因為把我吊在絞刑架上的照片,令我外公突發奇想作了一幅畫,開啓了他們罪惡靈感的閥門。”
“就是那個時候,他們發現彼此是盟友是知己,從而開始暗暗合作。”
“那才是我外公堅持将我送走的原因,他怕我發現這一切,成為他的絆腳石。”
“他們的信念感是如何由來的?”崔景澄忽然微笑,總警監詫異地看他,弄不懂這人不合時宜的情緒變化。
“我記事起,我外公就一直沉迷于研究歷史和戰争。一個畫家為什麽研究這些畫畫以外的東西,我曾經極為不解。這些元素跟他畫作的流派與理念毫無關系。”
“一句古話告訴我,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國內的八年時間裏,我跟他一樣研究戰争、歷史,我終于明白了他在想什麽,或者說,他想要什麽。”
“他想要名垂千古,是的,你沒有聽錯,所以我才說他是一個貪得無厭的瘋子。”
“一個畫家,想要創作出傳世之作無可厚非,但這其實比登天還難,天賦,機緣,命數……太多因素影響結果。”
“璀璨星河裏有無數恒久灼熱的星,可大多數人忽略了,那些暗無天日的黑夜才是人生常态。”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是沒放棄。這是我大學跟他重聚的時候發現的,在我畢業以後跟他一同住在古堡的那一年,他帶我走進了他們那個邪惡的世界。”
“原來,他認為傳世之作可以用新的方式來實現,比如犯罪。”
“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罪行是會永遠記錄在冊,甚至在後世被其他瘋子供上神壇,被不斷模仿。”
“他只作兩種畫,一種公開展覽,沽名釣譽。另一種,他換了拉丁語的嶄新藝名,翻譯過來叫——設計師。”
“這些畫他只獻給他的盟友,這個時期,他的盟友已經從父子發展成一個龐大的組織,收納了大批邪惡的信徒。”
“他們仿照設計師的創意來殺人并布置現場,像一場盛大的儀式。”
“那些案子為什麽沒有被并案處理,我想是因為警方并不知道從很早的時候起,他們犯案就是在仿照畫作,因為除了他們自己,沒有別人見過原畫。”
“為了永不背叛,他們交換了一樣東西。我外公用曝光住址的畫《古堡》從他們手裏換回記錄他們罪行的畫《死亡工廠》。這樣,這個同盟才能穩定持續。”
“為了組織的經費,他們盜竊過不少名畫并私下出售給有此同好的其他富豪,斂了巨額資金,用以維持組織的運作。”
“最後一年,我外公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讓我繼承他的衣缽,被我拒絕了。他不甘心把剩下的畫無償交給組織,被剝奪清洗掉傳世留名的機會,他把組織不知道的那一批畫作全部藏在他床底下的機擴裏,而能打開機擴的除了他,就只有我。”
“他死後,我為了不讓組織查獲那批畫,将畫全部燒了。”
崔景澄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片刻,在腦海裏意猶未盡回味那一夜火光沖天的院子,畫作裏的死神在烈焰中哭泣,而那些火,美得驚心動魄。
回味結束,他回到案情——
“組織沒有新的畫,就找不到犯案的靈感,他們一籌莫展,直到他們想出新的主意,用那些已經傳世的、關于死亡的名畫作為靈感源泉。”
“從他們犯下第一個案子起,就被我發現了。他們不像我這樣懂得畫作的主題和流派,他們尋找一幅合适的畫要下很大的功夫,于是,為了阻止殺戮,我雇用了一群前特.種兵為我做事。”
“每一次,我趕在他們之前将死亡主題有關的畫轉移到我的手上,四年時間,近百幅畫,私藏順序是從畫作上受害者人數多的開始。”
“他們找不到是誰在阻撓他們,他們很久沒辦法作案,急得像一群饑餓的狼,于是開始铤而走險,想從我這邊獲得我外公其他的畫,最後瘋狂一把。”
“于是,那個郵箱收到了郵件,他們主動暴露地址,卻又狡猾地在郵件發出的同時,撤掉了犯案的工廠,将荒山抹除痕跡。但為了暗示我關于合作的誠意,他們将那幅《古堡》埋在地下,有意引我發現。”
“可我始終沒跟他們接頭,這一次的關聯就又斷了。他們派了人質将《古堡》取走并轉移了。”
“此後是斷聯的三年,也是我失憶的三年。正是因為失憶,我忘了我在做的事和已經掌握的證據,我停了下來。”
“但他們已經無路可走,因此,他們決定再冒險一次,他們策劃了敬龍節上馬車裏上演的《死亡工廠》模仿作,并順利讓我看到,想以此激怒我,逼我主動與他們聯系和合作。”
“這就是全部的線索,”崔景澄停下來,總警監先生顯然還沒全部理清楚,他給他時間,又在覺得時機恰好的時候抛出新的東西——
“我手上的那些畫就是餌,只要将畫全部歸于原處,他們這些窮兇極惡的人就一定會饞得眼睛通紅,而且他們不信任別人,所以,到時候來盜取畫作的,必然會是組織的核心人員,甚至首腦。”
總警監先生長舒一口氣,這确實是一個絕妙的點子,霎時間他有種錯覺,坐在他旁邊侃侃而談的不是一個危險的罪犯,而是骁勇善戰的英雄,他将指尖伸進槍套,用那代表正義的處決工具來喚回理智。
談話的最後,崔景澄給了他一個加密硬盤,裏面有組織從頭到尾所有案件的梳理和分析,背後大量畫作流派和理念。
還有私藏名畫産業鏈的所有環節與涉案人名單,每個人的罪行都被保留了罪證,直接能進入公訴環節。
不得不說,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行為果決又狠辣,手段抵得上他職業生涯抓獲過的最危險最頂級的罪犯——
一個兼患有阿斯伯格和反社會人格的冷血殺手。
四年殺害了近百個無辜的人,最後一次犯案時迷失心智才終于被警方抓獲。
那個人已經被執行死刑。
而眼前的人要怎麽處理,總警監先生第一次感到為難。
他沒有參與過殺人,也沒有參與殺人設計。他的罪名是非法組織前軍.隊人員,盜竊屬于文物的名畫,非法交易,哄擡物價等經濟類犯罪。
可他的動機卻是——阻止犯罪。
近百幅畫,每幅畫上不止一個受審判的無辜者,如果沒有被他私藏,那麽這社會早就因為那幫惡徒而變得人心惶惶,自己的位置都可能不保。
總警監先生走出談話室的時候,心情極為複雜。
“盜竊名畫、哄擡物價、非法私藏,這是為了阻止犯罪而不得不進行的釣魚執法。”
握着配槍,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給警署和負責這案子的跨國刑偵組負責人寫申請,如果有人因為正義的動機而以身涉險,法制體系便不該将這樣的英雄當成罪犯。
法制的目的不就是守護正義與公理嗎?
因為崔景澄提供的海量信息與分析模型,整個版圖數個國家上流社會經歷了一夜間的大清洗。
那些過往被公衆仰望的名流,一個接一個地被捕,因為案情重大,他們被關押到保密性極強的新監獄,全部隔離開,除了獄警外不被允許見任何人,包括律師與家人。
沒有人知道,他們操作得無懈可擊的産業鏈是怎麽被攻破的,他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敗北的環節出現在哪裏,落網的人又有哪些。
正如崔景澄的預測,那些畫輔一回到原處,四面八方的氣息都改變了,有人果然蠢蠢欲動。
巨大的網蓋在天空,要将伺機而動的人一網成擒,将組織連根拔起。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崔景澄甚至熱忱地上交了自己的人手,幫助警方共同辦事。
雇傭.兵們訓練有素,比組織裏最兇殘的殺手還要更有戰鬥力,在崔景澄被單獨關押的三個月內,順利配合警方,将組織的人全部拿下。
……
這片天幕,從此再沒有陰霾,城市的廣場上響起慶賀的警鐘。
沒有人知道,這裏曾經生活過一位英雄,或許曾與他們中的誰擦肩而過過。
在最後一個惡徒也已經接受審判,于電椅上結束邪惡生命的時候,這個城市已經迎來了又一年的夏天,驕陽似火。
崔景澄在國際司法界争執不休的兩極分化局面下,迎來了最後的判決結果——
監獄的門向兩邊打開,負責看押他的獄警恭敬地親自将他送到鐵門外。
那一天,總警監先生在工作的本子上寫下一句話:
如果正義得不到伸張,純粹的複仇就成了唯一的正義。
他從前質疑這句話,像一個嚴肅的老古板,但現在不了。
有一個人教會了他,什麽是黑與白之間的灰色邊界。
世界并不只有兩個顏色。
獄警目送崔景澄登上前來接他的飛機,才頗為不舍地走回去。
他很欣賞這個人,這一年纏着他請教了很多東西,這人做到了他從小就想去做的事情,是他的偶像。
回到崔景澄住過的監室,獄警發現牆壁上竟刻了一行字,是中文,他拍下來用手機查找,翻譯,都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點擊語音播放,空曠漆黑的室內,機器人不帶情緒地念:
“進則雄鷹一擊,退則禿鷺食腐。”
恍惚間,他又好像弄懂了。是了,那個人離開的背影和進來那天并無二致,他這樣回答關于是否後悔的問題——
“我所做的一切,正是我活着的理由。”
年輕的獄警愛不釋手撫着牆壁上的字,忽然間釋然地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