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全一章)
番外(全一章)
漫步在異國的街頭,灼熱陽光打在臉上,無端讓人感到放松。
他給謝茗選了新的手機號碼,牢牢記着,卻沒想過撥打。
就這樣各自生活,挺好。
循着記憶走到買的房子外邊,隔着帶栅欄的鐵門能窺見院中風景,很多綠植,還有大片的紅色花朵,開得正嬌豔。
顯然,屋子的主人将它們打理得很好,視線向裏走,室內白天拉着窗簾,望不見更多內容了。
崔景澄笑笑,轉身往外走。
街口有兩家很大的店,并排,裝修和招牌都是同一種風格,一家叫:「茗寶寵物收容所」,另一家叫:「景澄原創刺青店」。
崔景澄啞然失笑,他沒想過謝茗會喜歡這兩件事,也沒想過謝茗會用這樣的方式“紀念”他。
挺別出心裁的。
崔景澄站在樹下抽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久違的熟悉的聲音——
“崔景澄,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往外跑,外面有壞人怎麽辦?”
崔景澄應聲回頭,就見那個瘦了一圈的人,正在大街上拿雞毛撣子揍一只白色小狗。
“一天到晚想着出去浪,咋浪不死你呢?瞧你嘚瑟的!”
揍狗的主人沒用力,就做了個吓人的架勢,嘴裏倒是罵個不停。
“家裏困不住你是吧?爸爸現在就教你怎麽做一條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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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澄叼着煙看他。
忽然一只小萌貓羞答答上前,往狗狗身上蹭,像要替它挨打,莫名的勇敢。
謝茗氣得揪了揪貓的小耳朵:“跟你說了多少遍,體面,矜持。你這樣上趕着人家都不稀罕你,你是傻子嗎?”
他站直,将雞毛撣子握到身後,對着貓狗一通教訓:
“茗寶,崔景澄,你倆給我記住,你倆都不是一個物種,有生.殖隔離曉得不?”
“談不了,即便談了也長久不了。”
“你爸爸我年輕的時候,也癡心妄想過,也快活過,最後呢,還不是被人一腳蹬了?”
“沒有奇跡的,外邊全是渣男,我勸你倆封心鎖愛,戒掉貪嗔癡,跟我一起修清心寡欲的康莊大道!”
貓和狗被震懾了,靠在一起四眼看他,都炸毛了。
謝茗猛然間擡頭,手上的雞毛撣子一瞬間跌落在地。
樹下站着他在夢中才能見到的人,天天哭濕枕頭,圈着貓狗罵個不停的負心人。
謝茗狠狠揪了把自己的臉,才終于确定這不是夢。
這個狠心的家夥讓人藏了他的護照,導致他只能待在這兒,想去探監都不行。
這邊确實歲月靜好,就是信息無比閉塞,他上網都查不到有關的消息。
這一年是怎麽過的,他想想都覺得心被捅得千瘡百孔。
他都快要死了,這個人竟然出現了,竟然還敢來找他。
謝茗叉着腰,崔景澄的笑讓他更恨了,崔景澄叼着煙潇灑風流的樣子是他從沒見過的,夢想實現了,沒有枷鎖了,這人肯定嘚瑟得要命。
“你還來找我幹什麽?”謝茗眼睛紅得像兔子,“你不是要去當你的大英雄嗎?你去拯救世界啊。”
“我才不需要你的可憐,我過得好得很,天天快樂得要起飛。”
崔景澄還是笑,時不時吸一口煙,隔着煙霧看他。
“你以為我忘不了你?你以為我天天淚流滿面懷念你?”
“別嘚瑟了,怎麽可能。我第一天就把你忘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失戀嗎?誰還一輩子遇不到一個負心人嗎?”
“我反而感謝你,你給我上了一課,我現在整個人都通透了,我大徹大悟了。”
崔景澄笑,輕輕“嗯”了一聲,算是配合他的表演。
謝茗知道他不信,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更恨了,恨不得将崔景澄直接咬死。
他拉着臉在大街上開始唱,唱得淚如雨下——
“把愛剪碎了随風吹向大海
越傷得深
越明白愛要放得開……”
眼淚糊住了視線,他怕看不到崔景澄,用手狠狠抹掉。
崔景澄靠在樹上,給他鼓掌,還在那笑:“唱得不錯,恭喜你。”
謝茗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郵筒,一個箭步跑上前,猛地撲到崔景澄懷裏:
“死鬼,殺千刀的。”
他把眼淚鼻涕全部糊到崔景澄的黑色襯衣上,感受到崔景澄也用手攬住了他。
“我還以為你死了,你不是上趕着要蹲監獄嗎?你不是做夢都想下地獄嗎?”
“怎麽還活着呢?禍害遺千年嗎?”
崔景澄沒回答他,只是緊緊抱着他的腰,溫柔地任他發洩,謝茗眼淚在他肩上糊了一大片。
“崔景澄,”謝茗蹭着他的脖子,用力嗅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性感的氣味,“我想你了。”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覺。”
“嗯,”他淡淡地回應他,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別哭了。”
“崔景澄,”謝茗擡頭看他,總是對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我天天數着日子過,你再不來,我都老了。”
“哪有老了,”崔景澄捏他的臉,“這不是嫩得很。”
第一次被人這樣誇,謝茗臉燒紅了,那人湊近他耳邊,低沉寵溺說了句“就是瘦了,得好好補補。”
謝茗又被點着了:“補你個死人頭,補你的缺心肝。”
他恨得在崔景澄腰上掐,這一年他看了無數國內狗血虐戀劇,這些臺詞都是劇裏學的。
“我暖心暖胃,你沒心沒肺!”
崔景澄又笑了,身子微微震動,謝茗死死抱着他,又愛又罵:
“笑你的腦子笑你的心,你憑什麽笑得出來?我天天擱家哭得像條流浪狗,你竟然笑得出來?你的良心呢,被你吃了?”
崔景澄低頭,輕輕擦拭他的眼淚:“回家吧。”
謝茗這才想起今天的工作還沒完成,擦了把眼淚,拉着崔景澄走進店裏。
崔景澄挑眉,店裏全是各種被收容救治的寵物,味道很重,四個通風口同時運轉着。
他坐下來看謝茗忙活。
“寶寶們,今天的小梅花課堂開課了。大家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他敲打着黑板,顯得虎虎生風。
一屋子的小貓小狗小兔小鵝都在看他。
“今天要學一首新的古詩,全員都要背誦,做不到的明天罰站。背得好的,通通有獎!”
他站直身子,像一個真正的老師: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崔景澄微微蹙了眉,他記得院子裏有一株桃樹,長得很高大,但不是他從前布置的,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深意。
心被一種陌生的溫暖填充着,一點點填滿。
他的小傻瓜,好像長大了。
教課的聲音忽然變得哽咽,崔景澄看向謝茗,那人連背影都在哭泣。
“曾經有一個人跟我說,知識可以改變命運。”
“我一直記得他每句話,我沒有停止過學習。”
“最初,我跟你們一樣,無家可歸到處流浪,是他拯救了我,就像我後來救了你們。”
“雖然我們都是沒人要的可憐蟲,可我們還能看書,能學習,能背古詩,還有聽音樂。”
“生活可以充滿陽光,只要你愛的人還活在世上,他跟你或許離得很遠,或許終其一生不能再見面,可只要一想到他跟你頭頂同一片天,腳踩同一塊地,呼吸一樣的空氣,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只要他活着,就好。”
一屋子的小動物們被他的悲傷感染,關切地搖尾巴,嗚嗚的叫聲此起彼伏,像是對他的回應。
崔景澄坐在椅子上,對眼前的畫面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能理解悲傷,卻無法共情悲傷。
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才能讓謝茗好過一些,他只能靜靜陪着他。
看他哭得如狂風暴雨,無止無歇。
情緒的狂潮過後,那個人繼續上課,像一個悲壯而堅強的牧師。
“他跟我說過一個故事,那時候我完全不知道故事裏的小孩是他。”
“在這個故事裏,小孩無依無靠,沒有人愛他。他告訴自己,要努力,要堅強,要變得足夠強大,這樣,就沒人能傷害他,小孩有一個信仰——”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謝茗擦了把眼淚,身子顫抖得厲害。
“你們知道嗎?就是這個沒有人愛的小孩,他真的做到了,他沒有他幻想中那個無所不能的英雄爸爸,他只有自己。”
“後來,他很努力地生活。”
“他活成了自己的英雄,他把很多很多壞人送進監獄了,他救了很多人。”
“他差一點,就犧牲了自己。”
謝茗沒有說出來,他之所以知道這些,是拜托街頭的鄰居出國打聽到的。
那個晚上,他在院裏的桃樹下,哭到渾身顫抖,哭到靈魂都被撕裂了。
那是他愛的崔景澄。
那是他唯一的信仰。
失控的情緒仍裹挾着他,滿屋子的小動物都望着他,不鬧也不叫,很乖地陪伴。
崔景澄忽然在想,是不是過去的每一天,他都是這樣過的?
所以,他和這些被救助的小動物們,才擁有這種叫人難以理解的默契,像是整間屋子除了他,所有生靈都能共情。
他起身,走過去,遞給謝茗一張帕子:“別哭了,不要把自己弄生病了。”
謝茗接過帕子,像被人熨得妥帖,漸漸平靜下來。
聘請的店員來接班,謝茗牽着崔景澄的手往家走,他一秒鐘都等不了,他只想把這人帶回家,日日夜夜地黏着。
抵死纏.綿,不眠不休。
崔景澄這陣子感到頭疼,在第N次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被人形挂件纏得動不了的時候,他不得不開口把謝茗喊醒:
“小傻子,你能不能松開,這是要把我勒死嗎?”
一個“死”字成功将謝茗吓得一個激靈,瞬間彈跳起來,圍着崔景澄仔細查看,确認沒事才松了口氣。
崔景澄靠在床頭看他,忽然頗有興致地問:
“你昨天為什麽要教它們背《錦瑟》這首詩?”
這陣子觀察下來,每天謝茗都說要考試,然後等考的時候,沒有一個動物背得出來,全是宕機模式,最後謝茗總是氣急敗壞,表示自己痛心疾首,崔景澄望着他真實的痛苦,感覺那畫面特別有趣。
“因為——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謝茗認真回答他,深深望進他的眼睛。
崔景澄笑:“那麽現在惘然了嗎?”
謝茗瞪他,瞪過還不夠,還要捶他胸口:“一輩子都惘然不了,你很得意吧?”
崔景澄随他鬧,認真想了想,說:“是還不錯。”
曾經因為沒感受過愛,所以情感缺失。但跟小傻瓜待在一起的時候,情緒好像是彩色的,很絢爛,很鮮活。
他手摸上謝茗的紋身,以前是沒有的,重逢後第一晚就看見了,在小腹一側,鋪展在勁瘦的肌肉上,是一行字母組成的圖案。
“這行字什麽意思?”
謝茗低頭看了眼,耳朵紅了:“就不能不問嗎?”
“不能。”崔景澄嚴肅的時候,謝茗會害怕,一下子就屈服了,“意思是,崔景澄是我的神,我是一輩子愛他的寶寶阿茗。”
“這樣?”崔景澄手指摩挲,帶起一片火熱,謝茗忽然想到什麽,一躍而起,從櫃子裏拿出一根白色長羽毛,底下有修剪過的細枝。
“崔景澄,你用這個抽我,只是做個樣子,不要抽得太狠啊。”
“幹什麽?”崔景澄挑眉,謝茗現在隔三岔五跟他玩各種奇怪的游戲,像瘋不夠的小孩似的。
問歸問,崔景澄也有些好奇,見謝茗跟小貓似的跪趴在被子上,拿小羽毛在他背上輕輕敲了下,謝茗登時含情脈脈回頭看他:“喵嗚~~爹地,這裏是你的小寶貝茗茗,爹地有何吩咐,請說。”
崔景澄:……
“你這一年究竟看了多少奇怪的東西?”
他簡直想教訓人,又沒來由總是心軟。
謝茗讪讪起身,不大高興地把羽毛收回去,他還以為崔景澄會喜歡,畢竟他是變.态麽,想不到居然這麽正常,害他白白丢了臉。
一路上,謝茗都是不情不願老大不爽的樣子,崔景澄側頭看他,笑着問:“不服氣是不是?”
“丢了臉?”他湊近了笑,滿意地看到謝茗那一臉羞恥無地自容的樣子,遞給他一根棒棒糖,橙子味的,謝茗說過最喜歡這個味道,果然,一下子臉上就由陰轉晴了。
“我才不怕丢臉呢,”謝茗舔着棒棒糖,“反正在你面前,我能丢的臉都丢盡了,早都不做人了。”
反正這個世上,只有他和崔景澄是最親近的人,有什麽好芥蒂的,他自我安慰着。
崔景澄腳步停下,報刊亭裏是最新的法制期刊,他被标題吸住了眼睛,情不自禁拿起來,忽然被謝茗一巴掌拍下去。
“崔景澄,你又在研究法律,你天天研究日日研究,夢裏都在搞研究。你是不是還沒死心,又想當英雄,又想搞事情?”
崔景澄抱臂看他,居高臨下,陽光籠在他身上,在地面拉出高大的影子,顯得很偉岸,聲音也帶着笑。
“世上總會有光照不到的地方,我的信仰就是活成一束光,哪怕僅僅只能照亮一小片世界,也起碼可以庇護我在意的珍惜的人。”
最後一句,他說的時候看着謝茗,謝茗一下子就沒了火氣,只有沁人心脾的甜。
十指緊扣,兩人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謝茗輕輕地問:
“為什麽其他的畫都埋在土裏,《死亡工廠》和《死亡盛典》會挂在牆上?”
崔景澄認真想了想,過了會才答他:
“我曾經以為《死亡工廠》是原創,我就是他的靈感,是一切罪惡的開端。”
“後來呢?”
手被握得更緊,崔景澄的聲音一如往昔的動聽。
“直到将所有畫交給警方的時候,我才第一次意識到,《死亡工廠》只是對《死亡盛典》的模仿,他甚至做不到原創,而我卻将自己當做罪惡源頭,自我懲罰那麽多年。”
“在監獄的每一天,我都是釋懷的。”
兩人已經走到店門口,今天的安排是上午紋身,下午講課。
“還有一個理由,我只說一次,以後不可以再問了。”
謝茗睜大眼睛看着他,頭點得像搗蒜,比他本人還要激動。
崔景澄說:“《死亡盛典》的畫家Joseph死因是卧軌自殺,和我的父親一樣。”
“他們必然經歷過同樣的痛苦,才會連死亡方式都殊途同歸。”
“我将那幅畫挂在密室的牆上,是想向我的父親致敬——我希望他在天上能看到,他的兒子永遠愛他。”
謝茗緊緊抓着他的手,眼眶濕了。
這一次,他終于徹底懂得崔景澄了。如同聽梅姨回憶從前那天的心事,他想說:
“崔景澄,從此以後你有我,我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你。”
“崔景澄,你不會再孤單了,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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