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回到鎮上,四個人胡亂吃了些。回到旅館後,誰也沒有主動說話。
方令越和老劉因為要編輯下午拍攝的帶子以及商議之後的采訪方案,所以仍舊住一起。
徐志宇躺在床上,雙臂背在腦後。他一擡頭,就能看到身旁空餘出來的床位。也就是這時候,徐志宇才恍然醒悟。
之前,倒是自己誤會他了。
第二日,一行人踩着清晨的朝露,早早地就來到了被采訪者的家。
院子裏那條小黑狗,仍舊和昨日一般,永不停歇地吠叫。它拼命地想要掙脫脖子上束縛着它的鐵鏈,卻是枉然。
一行四人都站在院子裏。從房子不高的煙囪裏冒出滾滾灰黑色的煙霧。
男孩在做早飯。
他或許猜到了來找他的是誰,所以即使狗吠聲不停且愈發地激烈,他也沒有出現。
老劉拿出設備,對一旁的方令越說: “拍嗎”
方令越收回視線, “拍。”他說完,走進了廚房。徐志宇和衛魚在他身後跟着。
果不其然,男孩确實在廚房。
他好像遇到了麻煩。整個身體呈弓狀,頭低着。他手上拿着一根四分之一都被燒焦的木頭,嘴對着竈膛,呼呼地吹。
他天生皮膚黑,現在因為過分用力,臉頰上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嘴邊滲出幾顆汗珠。
他似乎并不在意有人在場,既不理會他們也不說話,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方令越走到男孩的身邊,奪過他手裏的木頭。
男孩: “你幹什麽”他說這話時,雖然是質問,卻顯然比昨日的态度緩和了許多。
徐志宇心想,今天一定能成。
為了不引起男孩的抵觸情緒,老劉站在廚房門口,只将鏡頭拉近些。鏡頭裏沒有方令越,只有站在一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男孩。
男孩: “不用你來,我自己做。”
方令越視若罔聞,他自顧自地做着,甚至忘記挽起衣袖。
他個子真的太高了,以至于彎腰時顯得有些奇怪。只是他一臉專注的表情,卻讓人不容忽視。
衛魚看得出神。
幾分鐘後,方令越擡起頭。
“好了。”
男孩臉上閃過一絲羞怯。
“······謝謝。”
方令越讓開位置,男孩抓起一把枯草塞進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上。
男孩: “你們為什麽還要來”
方令越的雙手都蘸上了黑色的污漬。他翻動衣兜,晃了晃神後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随手帶紙巾的習慣。
他十指交錯, “你知道。”
男孩突然有些慌張,卻仍舊假裝鎮定。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我不懂。”
方令越就那麽安靜地站着,雙手随意地垂在身側。衛魚卻再也移不開眼睛了。
他的雙手好看極了,遠遠地看上去,甚至還透着淡淡的光澤。
寬厚,溫暖。
他的手中一定握着另一個太陽,衛魚心想。
衛魚摸摸衣兜,從包裏拿出整包紙巾。她撕開紙巾的包裝,拿着它走到方令越左側靠後的位置。
“方老師,紙。”
方令越從衛魚手中接過紙巾。原本被撕開的包裝,不知何時已經自行黏貼在一起。
他一邊撕開紙巾開口一邊說: “你很清楚我們是做什麽的,又是為什麽來找你的。”
方令越抽出一張紙後,将紙巾揣進了自己的包裏。他今天穿了一件通體黑色的休閑西裝,包不大。裝了那一包紙後,更是鼓鼓的。
衛魚盯着方令越衣兜突出的地方,最後什麽也沒說退下去。反倒是在他們身後扛着攝像機的老劉噗呲地冒出幾聲笑。
從方令越說完那句話後,男孩就拒絕再作任何回答。
從竈膛裏傳出噼裏啪啦的柴火聲。男孩打開鍋蓋,從鍋裏升騰起一股煙霧,他閉了閉眼。
他拿起一邊的鍋鏟,因為個矮,必須踮起腳尖才能攪動鍋裏的食物。之後,他将食物盛進了一只邊角有幾個破口的白色瓷碗裏。
瓷壁上那個紅色的“喜”字已經被磨得看不太清。
男孩熄了火,掃幹淨廚房後才開始吃飯。
他吃飯的地方就在剛才煮飯的地方。站着,手裏端着同樣破了口的碗。
徐志宇皺了皺眉。他剛才因為好奇,探究似的往男孩的碗裏望。那是他絕對叫不出名字的食物,他甚至不清楚那是不是給人吃的。
徐志宇: “你就吃這些”
男孩夾起碗裏的菜後和着米飯一起吃下。等吃完那一口飯菜後,才回答道: “恩。”
徐志宇的話并沒有影響他的食欲,他仍舊一口接着一口吃着。吃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麽。他停下筷子,不緊不慢地穿過徐志宇和衛魚。老劉因為站在門口,恰好能夠看到。
他将鏡頭對着院子,調整好焦距後,透過鏡頭看到男孩蹲在小黑狗身邊嘟嘟囔囔着什麽。說完,他拍了拍它的肚子,小狗顯然很激動,尾巴搖得厲害。
男孩再次回到廚房時,手裏多了一只碗。
髒髒的,邊上還沾着一些土和毛發的混合物。
男孩就着鍋鏟,從鍋裏舀了一勺食物,又從飯盆裏舀出一大坨米飯。他用自己吃飯的筷子的另一頭攪動了一下後,又不緊不慢地端着碗走了出去。
徐志宇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他趴在牆角,胃裏一陣惡心。原本就不多的早飯更是翻江倒海地蹿擁在喉嚨口。
衛魚走過去,試圖拍拍徐志宇的肩。
徐志宇伸出一只手,阻止她的動作。嘴裏單單溢出一個“別”字就難受地說不出第二個字。
他本來不想要這樣的,真的,他絕不是真心的。而是,真的太沖擊了。
男孩再回來時,很自然地拿起先前那雙筷子繼續吃自己的飯。他掃到徐志宇,問方令越: “他怎麽了”
方令越: “暈車。”
男孩又擡頭看了看徐志宇,收回視線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他吃飯的時候,方令越就站在一邊,雙手交叉垂在胸前,眼睛雖然閉着卻保持着平視前方的姿勢。
男孩洗好碗後,站在水池邊。沉默中他嘆出一口氣,他掃視了一遍廚房後,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可以看出,他在掙紮。
“我,我知道,什麽都知道。那天我并沒有去學校。”
徐志宇愣在原地。而方令越仍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老劉的鏡頭從始至終都對準着男孩。
“那天,我本來是要去學校的。他們在吵架,他們從前不這樣的。我以為,我以為他們只是吵着玩的。”男孩頓了頓,眉頭蹙在一起。
衛魚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只是某個瞬間,感覺自己好想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和男孩一樣,面臨着前所未有的恐懼。
所不同的是,男孩直面是的親人之間的殺戮。而衛魚必須承受的是,飛來橫禍。
“等我反應回來的時候,我爸流了好多血。很多,很多。我親眼看到的,我看到了。”男孩用雙手捂住臉,開始抽泣。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停止繼續訴說着這麽久以來他獨自承受着的沒有人能感同身後的悲痛。
“如果,如果我大一點,他們就不會出事。我知道他們感情不好,我爸打她,她,我媽,我媽身體不好。他們都要死了,我一個人。如果那個時候我再大一些,力氣再多一些,如果我沒有看見。他們都死了,都要死了。”
男孩突然停了下來。他沒有哭,木讷地盯着腳下的灰色地面。雙手握成拳頭,耷拉在身側。
衛魚心裏難受,那種感覺好想馬上就要滿溢出來了。卻又被裹挾住,不斷增大直到變成深不可測的黑洞。
那被裹住的是她選擇性遺忘的過去,以及很久未曾碰觸的回憶。
衛魚走到男孩身邊,手搭在他的肩上。她的手從指尖都泛着冰涼的氣息。
衛魚雖然為人有些呆傻,說話也不讨喜,行為甚至不被人理解。但是,或許此刻只有她知道。
不管是她還是他,他們都不需要安慰。
方令越睜開眼,看着這一幕。
他的手貼附在衣包外,手背和手指上都還粘着污漬。其實那些黏在手指上的灰,紙巾根本擦不掉。唯有用水,才能洗淨。
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揚,眼神深邃,眼底卻平靜如海。
有那麽幾分鐘,徐志宇帶着一種審視的态度凝視着衛魚。她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但他卻想不出是什麽。
或許,這個從來沒有記住過他的女孩從一開始就是與衆不同的。
有那麽一會兒,空氣都好像被凝滞住了。
老劉的鏡頭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充斥着衛魚的身影,他不舍得拉開鏡頭,但是卻一遍遍提醒自己,這是一場采訪,而衛魚現在所做的,極有可能被業內人士誤認為是一場秀。
良久,男孩擡頭望着衛魚, “謝謝。”
衛魚收回自己的手,想要從包裏掏出紙巾才想起那包紙在方令越那裏。她就着衣袖,想替男孩擦去睫毛上的淚珠。
衛魚: “不哭。”
男孩愣愣地忘記避開她的手。
衛魚沒有多想,擦幹淨男孩的淚水後就自行退場了。她極有自知之明,剛才情緒一上來,倒是逾矩了。
男孩想了想,怯怯地問方令越: “你會帶我去嗎”
方令越: “嗯。”
男孩: “要是,她,我媽不願意呢”
方令越: “不會。”
男孩有些驚訝, “真的嗎”
方令越點頭。
男孩又問: “他們都會去”他特意指了指衛魚。
方令越一只手伸進衣兜裏,把玩着那包紙巾。
“我們一起去。”
或許是釋放了長久以來的壓力,男孩變得話多。
“我可以帶小黑去嗎那是她的狗,她要負責的。”
方令越不厭其煩地回答: “可以。”
男孩終于不再說話了,他擡頭仰視着廚屋頂。
那是老舊的木質結構,木頭和木頭之間甚至還挂着蜘蛛結的網。
鏡頭給了男孩一個特寫。
他嘴角帶着一抹笑,淡淡的,那麽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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