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舒寧從沒料想過這種情況。在他的想象裏，等他進了節目組，裴濟出了國，他們應當就不會再有交集。頂多多年之後校友聚會碰上，能寒暄一句，裴濟永遠不會知道他曾經喜歡過他，待他只如一個普通朋友。

他不确信裴濟聽到了多少，有沒有聽到馮林其的那一句質問，有沒有聽到他的間接承認。他此刻腦子混沌，好像連裴濟的臉都看不清了，也不管裴濟有沒有回答，掏出手機來，機械地走過去，指給他看，“我找了個好地方，我們去吃晚飯吧。”

裴濟不說話，也不看他的手機屏幕，就默默地看他。

舒寧臉上的笑僵着，即使僵着也不敢放下笑，他就放下了手機，往前走，“走吧，這個夜市離學校比較遠，我們過去還要花不少時間呢。”

他自顧自往前走，根本不敢回頭看人有沒有跟上來。

突然被人拉住手臂時也還是懵懵的，懵懵地望着眼前的臉，聽到清冷如流泉一樣的嗓音，“走錯路了。”

“哦。”他呆呆應着，跟在裴濟身後。及膝的風衣被風吹起，衣角掃到他的腿上。

應該是……沒聽到吧？冷靜了一些的舒寧擰了下自己僵硬的臉，努力扯出一個正常的笑。要是聽到了肯定會有反應的。哈哈哈哈哈，肯定沒聽到。

他說服自己，加快了腳步，跟上裴濟，問道：“你以前去過這條街麽？”

桐花街，西川的一條老街，在老城區。跟許多老街的早市午市不同，桐花街從下午五點過後才熱鬧起來。

“我以前聽說過，不過從沒去過，我看了下攻略，有不少有意思的東西。”他又補充道。

裴濟說：“沒去過。”

舒寧叫了輛出租車，上車之後裴濟靠着車背閉着眼睛，他往一邊挪了挪，摸出手機來，給宋延青發了條短信。

【你在朋友圈裏發了我什麽照片？】

很快宋延青就給他傳了照片過來。

明顯的自拍視角，宋延青那張臉就占了一半篇幅，而他躺在地板上，只露出一側，臉上是汗水蒙過的熱紅，即使是靜态照片，也能看出剛剛做了劇烈運動。

舒寧盯着照片，腦子裏想起馮林其惡劣的用詞，暗暗罵了句。馮林其學習差勁，這時候腦子倒是靈光起來，還是爛事做多了，心就髒。

【删了，少偷拍我。】

他連帶着罵了宋延青一句。要不是宋延青多事，也不可能會被馮林其給誤打誤撞。

後來宋延青給他發了什麽，他也沒看。

出租車車廂狹小，後座坐了他跟裴濟兩個就沒多少空隙了。裴濟又不是靠邊坐，他想離裴濟稍微遠點就要往車廂上擠。

老城區的路沒那麽平坦，颠簸一次後舒寧暗暗抓住了座椅，不讓自己亂動。心還沒定下來，右邊車輪似乎滾過一個大坑，車都快跳了起來，他手心發了點汗，這點汗打了滑，人一下子沒坐穩，随着車子往一邊歪去，正好歪到裴濟懷裏。

舒寧：“……”

他僵了僵，立刻就要抓着什麽把自己撐起來，結果掌心一收攏，柔韌的觸感讓他呆了下，一低頭，才發現手心抓的是裴濟的大腿。

舒寧：“……”

他一半身體栽倒在裴濟身上，後背正貼着一片寬闊的胸膛，有微妙的呼吸氣流打在他的脖頸，當他手一動的時候，那呼吸明顯重了幾分。

舒寧咬着牙，不敢再動手，腳底扒着車廂，硬是靠着強大的核心力把自己從裴濟身上挪開，手也輕輕收回來，然後抿着嘴沒敢看人，“對不起，我太用力了，很疼吧？”

垂下的視線裏，裴濟一動不動。

前座的司機說了句：“這邊路不好，你怎麽不系安全帶呢？”

這下提醒了舒寧，也緩解了他的尴尬，他趕緊坐回去，把安全帶系得緊緊的。系完之後呆呆坐了一會，才小心地側頭望一眼。

裴濟唇線緊抿，眼睫垂着。

舒寧再次反思自己，應該沒事吧？裴濟又不是什麽小氣的人，就是疼一下嘛，沒什麽大不了。對的，沒什麽大不了。

後面的路況好了很多，舒寧坐得挺安穩。下車後他長吸一口氣，車廂裏太悶了。

已經十二月，剛過五點天色就擦黑，只有遠處天際還殘留一抹深藍。

桐花街點上了燈，站在街口就能看見裏面燭火通明。這一帶建築保留着明清時的樣式，街上各家店前挂的也是複古的燈籠，只一眼就是濃郁的古典氣息。

人聲從街道深處隐隐傳來。

舒寧沖站在街口的裴濟揮手：“走哇，吃飯去。”

說是要吃飯，沒走幾步舒寧腳步就慢了。

這條街上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小吃，他以前吃慣了各種高檔餐廳，還真沒見過這樣樸素又香氣誘人的點心。

街口的攤子前有對七八歲的雙胞胎小女孩，一模一樣的打扮，一人手裏一個點心，塞得嘴巴滿滿的，吃得很開心。

舒寧在攤子前磨蹭一會，問道：“裴濟，你吃這個嗎？”問完他就挑了一盒，遞到裴濟面前。

一盒六個形狀各不相同的點心，燭光下顏色都暗了些，不過還是能看出都是花葉一樣鮮嫩的色，散發着甜蜜的香氣。

裴濟望着點心，沒伸手，舒寧就勸：“嘗一個嘛，看起來很好吃。”

見裴濟拿了一個，他自己也選了個兔子形的，一口咬下去，甜得他牙一酥，捧着臉往旁邊走了走，對着跟過來的裴濟說道：“好甜！你要是不能吃甜的話，就不要吃了。”

裴濟本來沒什麽興趣的樣子，聽到他這麽說，低眸望着手裏梅花形的點心，咬了一口。

舒寧對甜味不是很敏感，他都覺得甜的話，那一般人吃起來就會覺得非常甜。可裴濟一口下去，眼睛都沒眨一下，他不由誇道：“你比我還能吃甜呢？都給你吃都給你吃。”

他把自己挑來的點心盒蓋好，塞到裴濟手上，說道：“走吧。”

再看見差不多的點心時，舒寧就沒那麽大興趣了，怕再甜到牙。走了一會，他又停在一家店前，看着老板給別人打酒。

攻略上說了，桐花街的酒釀圓子是一絕。攻略博主用了幾排的語氣詞和表情包表達了自己的喜愛。

裴濟跟過來，看見酒缸裏的酒後，手指敲了敲他的肩，“還敢喝？”

舒寧搖頭，眼睛沒有離開過酒缸，“不喝也可以看一看嘛！你看它多香呀！”

“……”裴濟默了下，伸手拽着他手腕，把人拽離了酒攤。

舒寧被拽走了還依依不舍回頭，抱怨道：“我為什麽會對酒過敏呢？好想嘗一口啊，博主說這個酒超好喝。”

裴濟聲音沉沉：“別想着酒了，你不是要請我吃飯的麽？”

“嗷——”舒寧回身，終于意識到自己重點跑偏，他不該光顧着自己，“我們逛逛看，你看看想吃什麽，吃什麽都行。”

桐花街三步就有一家小吃，其他夾在中間的兩步是一些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小店。

舒寧全沒見過，本來要選吃的店，又開始走不動，停在一個店前。

船塢一樣的店門，伸出來一塊板子，板子上鋪滿了各種小物件，什麽樣式的都有。

他從板子中間捏起一個陶瓷制的小東西，大約只有小指半個指節大小，雕刻成了大頭圓貓的形狀。

他注意到這個東西不是因為形狀特別，是貓肚子上刻了個小字，粗看像他的名字，寧，仔細看了看後才發現是寫法差不多的宇。

略微失望地放下小玩意兒，老板看見他神色，說道：“可以選擇刻字哦，想刻什麽字就刻什麽字。”

舒寧又來了點興趣，“真的？”得到老板肯定後他興沖沖地望向身邊的人，“裴濟，你看，買一個怎麽樣？刻上名字。”

裴濟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舒寧當他默認，對老板說道：“那我想要兩個，一個刻安寧的寧，一個刻兼濟天下的濟。”

老板應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着刻刀開始幹活。

舒寧一顆心有點雀躍，又望了一會木板上的小玩意兒，還是覺得這個圓貓最上眼。

老板技術高超，很快就刻好，字體看着像隸書，古樸又儒雅。

“喏，這是你的。”他把刻了濟字的遞給裴濟後，摩挲着自己手裏的寧字，刻刀下的觸感有點粗糙，不過也因此能摸出字的輪廓，這讓他很滿意。

又逛了一會，終于看中了一家飯館，做的新中菜。

舒寧積極地把菜單推給裴濟：“你點單。”

裴濟看了看，勾了幾個菜名。

舒寧奇怪道：“你不喜歡甜口？”

勾出來的幾個菜各種品類都有，唯獨由蘇幫菜改良的幾個菜沒有點。

“嗯。”裴濟說。

舒寧脫口而出：“可你很能吃甜哎。”

“我不喜歡甜食。”

“……”舒寧盯着被放在桌角的點心，他買來不喜歡吃又塞給裴濟的點心。

飯館的明亮燈光下，點心色澤鮮豔欲滴，孤零零躺在盒子裏。

他默默伸手把點心往自己面前挪了挪，十分羞愧：“我還以為你喜歡。”

裴濟說道：“不喜歡，但可以吃。”

“不喜歡就別吃啊，不喜歡為什麽要強求自己吃呢？”舒寧說，郁悶明晃晃挂在臉上，他都快懷疑自己這一趟不是來還人情的，是來給裴濟添堵的。

“沒有強求。”裴濟說。

舒寧只當是安慰，還是有些郁悶，幸好飯館菜色味道不錯，稍微挽回了一下他還人情失敗的心情。

吃完飯後快七點，天完全黑了，街道上有人放起了手持煙火，都往一個方向湧去。舒寧跟着望過去，不知道是有什麽熱鬧，回頭見裴濟在看手機消息，問道：“有事？”

裴濟按滅手機屏幕，搖頭。

“那我們去看看。”舒寧興奮道。

人潮越來越擁擠，被推着走了一會後，舒寧發現身邊沒了裴濟的蹤影。他四下望了望，喊了好幾聲裴濟的名字。可人群實在太吵，他連停都停不下來。

直到長街中央，人流才慢了下來，他擠出去，回頭喊着裴濟，喊了幾聲才想起來找手機，給裴濟打電話。

信號不太好，鈴聲響了好幾次，一接通，舒寧就急切問道：“裴濟，你在哪呢？”

“你回頭。”

其實身邊還是很吵，可這熟悉的嗓音就是能穿過喧嚣，直達他的耳膜，比其他所有聲音都清晰。

他慢慢回過頭，前面是長街中央一方稍顯空闊的廣場，圍滿了人群，人群之間的縫隙中閃着七彩的煙火，明亮如白晝。

裴濟站在人群之外，靜靜地看他。

舒寧的心跟着靜下來，他突然明白過來，明明很容易就能找到裴濟，為什麽還會那麽着急呢？

大概是因為要分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