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長明湖濱春和酒店。
舒寧不怎麽愛穿正裝,也不愛參加這種熱鬧的晚會,但作為《蒼藍大陸》中國區的代言人,他還算這場發布會的半個主角,不可能缺席。
臺下觥籌交錯,他坐在一群陌生人之間,因為無聊,就望着面前餐盤裏的蔬菜沙拉發呆,玻璃杯裏盛着深色的紅酒,四面八方的聲音一起傳到他的耳朵裏,只剩下模糊不清。
當主持人刻意提高聲音叫他名字的時候,他精神一振,今晚他的任務就是作為代言人上臺致辭,結束了他就能回家睡覺,這是他熬到現在的動力。
主持人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一串聽着挺有格調的頭銜,舒寧一個都沒聽進去,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西裝,快步上臺。
面試的時候沒能穿上那件白絲長袍,今天鄭心心特地給他挑了套純白西裝,發型也燙得服服帖帖,優雅中又有一絲乖巧,與那張代言人印象畫像的氣質像極了。
站到臺上的時候,背後的大屏上正是npc的圖片,底下一衆人驚嘆的驚嘆,私語的私語。而舒寧并不管任何人的反應,調整了下麥克風,把一早就準備好的發言詞念完,就要鞠躬下臺,被主持人叫住。
他回頭,有些不解,給到他的活動流程裏可沒有別的內容。
主持人滿面笑容,對着臺下的人說道:“今晚有一位特別來賓……”
他随着主持人的指示望向舞臺另一側,紅色的幕布掀開,陰影中站着一個人,主持人話音落下,追光燈就打到人影的位置,将人照得清晰。
隔着半個舞臺,舒寧只覺呼吸一滞,主持人說的什麽他都聽不清,全世界好像只剩下這麽一個人影,邁着沉穩的步伐,像很久很久之前一般,冷靜又從容地走來。
他差點後退一步。
但直到裴濟走到他面前,他都沒有動。
“舒寧。”念着他名字的嗓音依舊沉得像淩然的深水,又似乎多了一絲喑啞。
舒寧低了下眸子,再擡起來時便是微笑,“你好。”
主持人沒有察覺到什麽,還在熱情地介紹,舒寧終于聽出了一句清晰的話,而後了然。
面試他的人原來是裴濟,原來想跟他多聊聊的人是裴濟。
一種可笑的感覺又浮上來。裴濟這是要做什麽?難道還想跟他玩什麽朋友的把戲?他在裴濟心中已經蠢到了這種地步?
舒寧覺得自己連職業微笑都要撐不住了,嘴角垂落下來,眼神也冷了。
站在他面前的裴濟比之當年成熟許多,也更冷峻,整個人像在雪山裏浸過,一點人氣也沒有,眼睛裏卻硬擠出一點柔光,沖他微笑。
一邊的主持人還在調動着氣氛,高呼要蒼藍大陸的建立者與蒼藍世界的中心角色握手。
裴濟向他伸出手來。
舒寧動也不動。
臺上臺下的氣氛逐漸變化。
裴濟望着他,眼中的微光慢慢熄滅,卻仍然在微笑着,就要收回手的時候,舒寧突然握上那只冰涼的手。
主持人立刻帶頭鼓掌,臺下的人雖也有覺得奇怪的,但也跟着捧起場來,一時掌聲雷動。
當裴濟臉上出現類似欣喜的神情時,舒寧果斷抽回了手,頭也不回地下臺。
一離開追光燈的範圍,他就打了鄭心心的電話,問代言人的合同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鄭心心說只差他最後的簽名。
舒寧走出禮堂,厚重的木門關上後,一下子就隔絕掉了所有的聲音。他喘了口氣,說道:“別簽了吧,我不想簽了。”
“你開什麽玩笑?!”鄭心心說道。
大廳與禮堂全然不同,安靜冷清,舒寧走向沙發,頹然坐下,問了一句:“你知道蒼藍研發公司的創始人是誰麽?”
“跟創始人有什麽關系?你簽的是游戲代理公司的合約,就算是創始人,也沒法幹涉。”
“是裴濟。”在鄭心心不解又不耐的聲音裏,舒寧說道。
裴濟這個名字鄭心心自然聽過。舒家抱錯孩子的事并沒有公開過,但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基本都知道,也知道那個孩子是裴濟。
當年舒寧突然進了醫院,鄭心心沒了解到詳情,卻也聽說是裴濟的原因,她自然想得明白是為什麽。
後來舒寧再也沒回過舒家,她也聽說裴濟出國留學後沒再回來過,沒成想還能在這裏遇見。
當年裴濟對舒寧有莫大的敵意,這次選了舒寧當代言人,很難說成是巧合。鄭心心雖然一心謀的事業線,但并不想舒寧出什麽事。
“裴濟有對你做什麽?”
舒寧很快回答:“沒有。”
鄭心心說道:“合同到這一步沒有反悔的餘地了,這場發布會還有官媒在場,你已經露過面,改不了。你安心一點,我可以給你配兩個保镖。”
舒寧搖頭:“我不是擔心我的安全問題,我只是……”
“只是什麽?”鄭心心問。
我只是不想跟他有任何關系——這句話卡在舒寧喉嚨裏,沒能說出來。
他知道自己任性了,合約怎麽可能說不簽就不簽?他只是……只是突然見到多年不見的人,一下失措,又回想起了那個變化無常的冬日。
也因為多年不見,他初初見到他的時候,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心裏想的竟是他曾經喜歡過的那個“裴濟”——一個并不存在的影子。
舒寧不想時隔許久,自己還像個可笑的傻子,所以很快就想起了裴濟的真面目。
裴濟怨恨他。
這一次回來,弄了一場好似別有用心的面試,并不見他,卻又選了他當代言人,還在發布會上突然出現……
他不想費心去揣測裴濟到底在想什麽,只是希望如當年所說,別再見面,這樣對彼此都好。
代言合約的內容他也了解,配合游戲拍攝宣傳物料,定期參加一些線上線下活動,都是些尋常的條例,一般情況下,這些小事根本不需要裴濟這樣地位的人參與。
但有了今晚發布會上的突襲,他不确定以後裴濟是否還會出現在他面前,他是真的不想見到他。
怨恨是個難以安定的因素,舒寧并不想身邊存在危險的不确定,他只想平平安安生活。
春日晚上偶爾有些冷,窗戶外吹進來一陣風,讓他迷茫的思緒清醒了些。
他好像沒有随着年紀增長堅強多少,當年還能直視裴濟的恨意,如今第一個念頭卻只想着回避了。
舒寧自嘲一笑,給鄭心心發了條消息,起身時,停住了。
沙發背對大廳的門,他轉頭就看見站在身後內牆旁邊的男人,一身與他完全不同的黑色西裝,默默地望着他。
公開場合他需要照顧現場情況,此時大廳除了他們兩人別無他人,舒寧移開目光,面無表情地走過,就像某個雪日,他推着輪椅走過裴濟身側,沒有回頭。
可這次,身邊的男人伸手拉住了他。
舒寧低眸,吊燈冷白的燈光下,抓着他手腕的手比春夜還寒冷幾分,他掙了掙,沒掙脫,臉色不太好,問:“有事?”
“我……”裴濟望着他,眉間緊皺,像是在忍耐什麽。
沒得到回答,舒寧又掙了下,說道:“松開。”
可裴濟好像聽不到似的,抓得愈發緊了。
舒寧正想着是否要動手,前面傳來一道人聲,打破了他的思緒。
“你突然跑這裏幹什麽?你的發言呢?”
年輕的金發男人臉帶不滿,拍了下裴濟的肩,走得近了才看見被牆擋住的舒寧,一時愣了,等看清兩人僵持的姿勢,問道:“你們搞什麽?霸王硬上弓嗎?”
兩人之間一個是要走,一個是緊抓着要留,邵簡一看就想起了十幾年前學過的詞語,好像形容的就是這麽樣的場景,他不在國內太久,話會說,語境卻不一定還熟,不知道有些詞除了原意,還有更常見的引申義。
他聲音高,沒想過要避着誰,連不仔細聽的舒寧都聽清了,臉一沉,一個手刀劈到裴濟手肘位置,裴濟反射性松了手。
舒寧誰也沒看,往大門走去。
邵簡懵逼地看着,推了下發愣的裴濟,問:“你抓人家不是有事?人走了你不去追啊?”
裴濟讷讷低聲:“他不想見我。”
被甩開的手臂爬上麻意,掌心皮膚似乎還殘存着溫熱的觸感,他兀自摩挲着,又突然握緊手心,好像要留住些微溫度似的。
邵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看不慣裴濟這副模樣,猛的推了他一把,把他往大門推去,“屁話,不想見你你準備憋一輩子啊?你來這不就是想見人家嗎?趕緊去,有事說清楚,萬一他這一走再也見不到了呢?”
被推出去的裴濟踉跄幾步,目光蔓延入夜色,追到漆黑中一抹明亮的白。
是舒寧。
舒寧……
他凝視着那道愈來愈遠的背影,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崩裂出血流,呼吸困難,胸口生疼,當渺小的白光快要消失時,終于追了出去。
風聲呼嘯,灌滿他的四肢百骸,冷得刺骨,但他沒有停下來,徑直奔向黑夜裏唯一的純白色。
然後将他緊緊抱住,在渴盼已久的溫暖裏,獲得片刻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