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沈于的花鋪
第5章 04 沈于的花鋪
法事結束,沒有了當當木魚聲,周遭的氛圍也緩和下來,接下來只要等沈岱墓碑前的三柱香燃盡後衆人就可以離開墓園。
沈岳和褚淼站上前與無塵大師交談。
談笑間一包包在油紙裏的功德錢在幾只手裏流連,沈家的其他旁支也三三兩兩地湊到一起小聲交談起來。
或有意或無意,沒有人再去關注沈不予。
沈不予冷眼旁觀着這群人的反應,被雨水浸濕的布料皺巴巴地貼在他的皮膚上,指尖和西裝褲上全是糊在一起的泥巴,狼狽不堪。
他低下頭想用手掌把領帶上沾着的泥撣掉時,一塊淡藍色的幹淨方帕忽然遞到他眼前。
謝以瑤忐忑地看向他:“用這個擦吧,可以擦得幹淨點兒。”
沈家對沈不予的排斥很明顯,有眼力見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多此一舉。
但謝以瑤還只能算得上是半個沈家人,看到青年渾身濕透,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模樣,還是動了恻隐之心。
沈不予擡起頭将視線放在謝以瑤的臉上。
被城東以輕奢珠寶行業起手的謝家碰在手心裏的獨女,和沈極川相仿的年紀卻仍像個涉世未深的學生。
她長得确實是漂亮,眼睛裏還帶着天真爛漫的靈動,頭腦上繼承了她父母在設計上的天賦,剛從全國一等的美術學府畢業,是只本該住在象牙塔裏的百靈鳥。
但她現在卻和沈極川訂了婚。
謝家和沈家雖然行業不對接,但上一代兩家的交情匪淺。
沈岳與謝家前不久剛退居幕後的前任家住家主謝臨僮也是小時候穿同一條開裆褲的關系,聯姻在所難免。
然而羊入虎口,謝以瑤嫁進沈家正遂了褚淼的意,她需要一個好控制的兒媳。
“謝謝嫂子。”沈不予接過手帕,沖謝以瑤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抱歉啊,你和大哥訂婚的時候我沒能趕過來送一份禮,下次有機會一定補上。”
謝以瑤沒想到沈不予的脾性這樣好,受了這種事還能笑得妥帖,不由得放軟了聲音:“沒事,結婚那天你能來赴宴就好,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具體的日子還沒定好,大概六月底吧,等你大哥把公司裏的事都處理好了再說。”
謝以瑤的臉色有些紅:“六月穿婚紗舒服一點,也适合在室外辦婚禮。”
“嫂子和大哥是怎麽認識的?他脾氣冷,也不愛說話,嫂子和他相處還順利嗎?”
沈不予悄悄觀察謝以瑤的反應,她聽到這句話時和所有墜入愛河的新婚妻子一樣,眼裏是對丈夫的愛慕和羞澀。
“他......他對我很好,雖然我們談戀愛的時間不長,但是他挺照顧我的。”
沈不予沉默片刻,餘光裏沈極夜和沈極川正站在一邊說話,舉止親密。
沈極夜像是絲毫不介意他還有個大嫂在旁邊,貼着沈極川的手臂壓着嗓子撒嬌。
外人都說褚淼的兩個兒子是才貌俱佳的一對兄弟,不可多得,但只有沈不予知道,他們無可挑剔的皮囊下是怎樣腐爛的底芯。
“那就好,嫂子能嫁進來是沈家的福氣。”沈不予揚了揚手裏的帕子,“這個帕子我先拿走了,下次賠嫂子一個新的,我先走了。”
“等等......雨這麽大,你要怎麽下山?”
沈不予沒有回答,而是在臨走前忽然附在謝以瑤臉邊耳語道:“小心沈極夜。”
謝以瑤一怔,還沒等她琢磨清楚這句話的意思,沈不予已經走遠了。
濱城,東泉古街。
沈不予彎腰從卡車車廂裏搬出最後一盆君子蘭,他剝開包在盆栽上的報紙,露出一點兒圓潤光滑的葉尖和橙紅的花苞。
隔壁開漁具店的大爺踱過來好奇地往裏瞅:“嗬——這花漂亮,又紅又嫩,葉子也可愛,渾圓渾圓的......叫什麽名字?”
“這是君子蘭,現在剛好快到開花的季節了,進兩盆來賣賣。這花耐寒,好養活,我送您一盆?”
“可別。”大爺擺擺手,“我這個人記性差,總忘記澆水,家裏還有個頑皮的老是要來店裏搗蛋,你還記得上次送我的那盆馬齒苋嗎?現在葉子都快被他抓沒了。”
“通通還不肯去上幼兒園啊?再不上以後就得比別人晚一年上小學了。”
大爺背着手嘆氣:“他媽媽也是急,幹着急有什麽用,真是小時候被慣壞了,只想回家裏玩,上了幾天幼兒園那裏的老師就說他中午不肯好好吃飯,只能又領回來了。一天到晚鬧得家裏五口人雞飛狗跳的,你說這......”
沈不予邊和大爺聊天邊把新進的盆栽一盆盆在室外的花架上碼好。
盆裏剛裝的新土稀松,他拿鏟子仔仔細細地壓實,花莖旁的泥土上淺鋪上一層複合肥。
這幾盆花都不需要嬌養,每天在太陽底下曬足時間,沒過幾天就可以開花了。
大爺見他忙上忙下,也湊過來幫忙把店裏的幾框多肉擺到外面曬日光浴,但沒忙活一會兒就扶着腰喘粗氣。
“我來搬吧,您幫我坐着給花兒澆點水就好。”
沈不予好笑地從他手裏接過花框,來來回回幾趟下來,他背上也是濕了一片。
“小于啊,再過段時間就放五一了,到時候古街這裏肯定又是摩肩擦踵的人擠人,你真的不再去找個幫工來?一個人做這些事太辛苦,對身體也不好,傷腰。”
沈不予也坐下來。
他看向自己的門店,一間不大不小的花鋪,全年的收入全跟着東泉古街的旅游淡季和旺季走。
花店不像小吃街和紀念品店,吃不了這條古街的紅利,慘淡時還得往裏面倒貼錢,但沈不予的意圖也不在此。
沈家在物質上對待一個私生子倒是極其慷慨的,很長一段時間銀行卡上不斷多出的數額就是沈岳和沈不予唯一的聯系。
對于沈岳來說,贍養沈不予只是人生中因為犯下一個錯誤而多出來的支線,需要多花費的錢更是微不足道。
沈不予從初中開始把銀行卡裏的錢全部攢下來,到大學畢業後卡裏的錢已經成了一個很客觀的數字。
再加上讀書時的兼職,足以支撐他徹底擺脫沈家獨立地生活。
這也是他母親秦桡遲的願望——永遠不要再回沈家,逃出去做一個普通人。
畢業那年沈岳有意将他安排進公司裏工作,褚淼因此恨透了沈不予,變着法子要折磨他。
那段時間沈不予一刻都不能放松,暗地裏申請凍結了沈岳給他的銀行卡,在7月的末尾帶着一箱輕飄飄的行李駕車徹底離開了沈家的複式別墅。
東泉古街在濱城臨海的位置,再往高處走點兒就能看見不遠處的漲落起伏的海平面。
離開那天沈不予把車停在海邊,在駕駛座上吹了一晚的海風。
抽了四五根煙,第二天拿熏啞了的嗓子找中介看店鋪,還是茶葉店裏的大爺過來替他講的價。
古街的西面自此多了一個開花鋪的沈于——長相漂亮來歷不明的單身男人,每天端的一副笑眯眯的面孔侍弄花草,附近店裏的阿姨沒事就愛過來逛逛。
沈不予在這裏一待就是七年。
但這裏并不是他的終點,即使遠離了沈家,他仍舊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窺伺着某一天的到來。
“也就開店和關店的時候搬這些花花草草有點辛苦,其他時間都沒什麽事,找個幫工來也只能和我坐一塊兒坐外邊喝海風。”
沈不予嘆息:“我倒是想養條狗,越大越好,還能幫我看店。”
“開花店怎麽能養狗,也不怕一腳全把你這小花小草踩爛了。”大爺嘀咕着搖搖頭。
“左右你自己有主意,別跟南邊那家賣糕點的一樣累倒了就不好了。等會兒上我店裏坐坐,好久沒跟你下棋了。”
“那這次我可不能再讓子了。”
“說的什麽話!那哪能叫讓子,我一個老頭棋逢對手還不能多考慮一會兒了?”
沈不予嘴角揚起一點弧度,目送大爺慢騰騰地挪進自己的店裏。
這時手機在圍裙兜裏振動了兩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看完上面的完整內容後,沈不予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未知聯系人:二少爺,這是你現在的號碼嗎?我是你小時候的奶媽窦斐芸,以前帶你去過水庫的那個,不好意思啊這個時候聯系你。]
[秦夫人以前住過的那棟別墅好像要被大少爺和三少爺轉出手了,我記得裏面還有一些夫人的東西沒有拿走。]
[實在是問不到夫人的聯系方式了,只能找到你,那些東西還需要嗎?如果你要來取的話我幫你留着,不然後天就有人要來搬家具了。]
作者有話說:
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