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相遇
第15章 14 相遇
沈不予自己也去過熟食店兩次,東泉古街南大門開了将近十年的小店。
店裏面積不大,大部分都是夫妻倆的後廚,恐怕沒有地方能一次性放下這麽多花。
“您是要把這些花送人嗎?”
“對啊。”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笑。
“下個星期我和我老公的熟食店就不開了,這兩年老街南邊的房租一直在漲,最近又經常有禽流感,雞雜鴨雜的成本也高了。”
“店裏賺不到什麽錢,已經準備盤給別人了,打算回老家看看能不能做個小賣鋪,女兒外孫都在那裏,回去也安心一點。”
“大家都是街坊鄰居的,這幾年幫了我不少忙,關店之前來買幾盆花送給人家,不然都不好意思走了。”
沈不予給花盆套袋的手一頓。
“南大門那條街的房租一直在漲麽,東街這裏這兩年倒是一直沒有變呢。”
“房管局的人說是因為南邊建了條觀海長廊,以後南街的客流量肯定會增多,我們那裏說不定就成為古街新的黃金地段了,房租和物業費肯定要跟着長。”
“我們老百姓也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只能聽他們的往上交了。”
老板娘嘆了一口氣。
都是在古街做了好幾年小本生意的人,口碑好不容易才做出來,此刻因為莫名其妙上漲的房租不得不關店另謀生路,說不愁是不可能的。
“那條觀海長廊我看一直沒建好,客流量說到底也還是那個數,房租倒是一年年漲得快,我家裏那個小店今年的房租已經漲到18000一個月了,這我們這種做小生意的怎麽交得上。”
“我老公還說想去房管局讨個說法,我想想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鬧開了倒黴的還是自己。”
即使東泉古街裏小吃街每天的人流量可觀,但18000的月租對于一戶中等收入的經營個體來說确實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如果碰上旅游淡季可能就只能只出不入。
南大門,又是南大門 。
沈不予的手指碾過盆沿的土壤,細小的顆粒被指腹一搓就碎。
他店裏進的花都是在松針土裏養起來的,這種土顆粒碎,又松軟,滲進指甲縫裏很難洗幹淨。
就像一盆水裏即使混進去幾滴污水也很難被察覺。
沒有再去顧及手指上的土,沈不予加快速度把十盆君子蘭用白色的塑膠袋裝好,一邊裝一邊狀似無意地問:“我聽說前年房管局裏負責南大門收租的管理員和所長都換人了?”
老板娘思索一陣:“好像是呢,我也不太關注這些,只記得前年5月房管局裏好多人也去觀海長廊那裏剪彩帶了,那陣仗可大,那麽多記者和保安,我和我女兒想擠進去看看都進不去。”
沈不予沉默片刻,心裏已經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沈極川是被沈岳一手教出來的,天生該當一個精明的商人,錢和權都要牢牢地攥在手裏才能放心。
沈岳已經是一頭力不從心的盤山虎,恐怕還沒意識道他的兒子已經敢在自己的地盤上偷偷動手腳了。
“包好的這幾盆都是品樣最好的,我等會兒就給您送過去。”沈不予站起身,朝老板娘溫和地笑笑,“您付一半的錢就好,剩下五盆就當我送您的,提前祝您的小賣部順利開業。”
“欸這怎麽好意思?這不就壞了你做生意?”
老板娘還是第一次在年輕小夥子裏受到這種待遇,忍不住捂嘴笑道:“整條街的人都說東邊有個長得可俊的花店老板,我前幾次見你都沒怎麽看清,這次總算看清楚了。”
“我隔壁店裏的老太都說你笑起來真是好看得緊,現在看來還真是,店裏的生意應該很好吧?”
“看你好像是一個人在打理,是還沒結婚麽?哎呀我這個人就是愛打聽這些,你別介意......”
老板娘大概是經常給古街上的人說媒,談起婚嫁的事來滔滔不絕,沈不予聽得頭疼,送走了她再開車把花全部運到南大門
剛回來不久又有一對新人過來問紫藤花的價格,想要布置在婚禮現場上。
忙完這些事已經四點半,多雲的天氣,天邊霧蒙蒙一片,像是半夜要起雨的模樣。
沈不予把擺外面空地上的花一盆盆收進店裏,搬完最後一盆金錢樹,額頭上已經是汗涔涔一片。
汗水流進衣領淌過鎖骨,上面的傷疤無端瘙癢起來。
沈不予捂住脖子,難得茫然地想,是不是真該去找個幫工來呢?
“大爺,門我不鎖了——您幫我看一會兒,我去小吃街吃個飯就來。”
漁具店裏傳來大爺模糊的應和聲,沈不予拉上花店的玻璃門,鑽進店旁的後巷。
正是吃飯的時間,後巷裏飄着一股濃油赤醬和油辣子的香味。
濱城人雖然是南方靠海的城市,平時除了吃海鮮卻還愛吃辣,小吃街上隔幾米就能看到酸辣生腌的招牌。
沈不予不愛吃生腌,倒是愛這股嗆鼻的辣椒味兒。
路越走越狹窄,已經逐漸顯出老街中央最原始的青石板路的模樣。
鮮少有人走這條路,他聽着不遠處隐隐約約的海水漲潮的聲音,放松地轉了轉脖子。
經過一個死胡同口時,裏面忽然清晰地傳來紙板掉落在地上和踩踏在塑料袋上悉悉索索的聲音。
沈不予停下腳步,在原地停了幾秒,胡同裏的聲音也跟着消失了。
古街這一片聚集的流浪貓很多,愛在後巷的垃圾桶裏翻東西吃。
沈不予在口袋裏摸出一袋上次喂貓時還沒拆的貓條,打開手機手電筒慢慢走進去。
“咪咪?”
胡同裏又傳出細小的挪動聲。
然而胡同裏藏的不是流浪貓,而是一只蟄伏在黑暗裏的大狗。
大狗渾身的毛色幾乎與胡同深處黑暗的環境融為一體,甚至看不出具體的身體輪廓,只有一雙明亮的藍瞳緊緊地鎖在沈不予身上。
他被手電筒的亮光晃了眼,背部警惕地弓起,喉嚨裏滾出恐吓的怒吼聲。
沈不予心髒猛地一跳,立馬關掉了手電筒,胡同重新陷入黑暗中。
關掉的一瞬間,燈光晃過大狗的脖頸。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上面纏了一圈髒污泛黃的紗布,右邊已經被滲出的血浸透了,怪不得巷子裏會有股濃郁的血腥味。
比普通大型犬還要大一圈的身軀,黢黑的皮毛和蔚藍的眼睛。
沈不予忽然想起那段印象深刻的視頻,他永遠不會忘記視頻裏兇悍鬥犬在場上逡巡的姿态。
沈不予半蹲下身,和在黑暗中尤為清晰明亮的獸瞳對上眼,輕輕咽了一口唾沫。
“贊普?”
小巷裏霎時安靜下來。
這不是普通的狼犬,還是在深度的負傷狀态下,如若稍有不慎激怒到它,很可能就要倒大黴了。
這種情況下他應該選擇視而不見,直接往自己的小吃街走,然而一對上贊普的視線,沈不予身上就如被千萬根釘子釘在原地一般不得動彈。
在看完楚安衍給他的視頻後沈不予就有這樣的感覺了。
贊普的眼神像一個真正有感情的人,只是連不經意流露出的痛苦也是靜悄悄的。
如果用濱海的顏色來形容那兩抹瞳色尚還不真确,贊普不像是這個喧嚣城市內的産物,更像誤打誤撞踏進塵世裏的來客。
這樣矛盾的個體對沈不予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濃郁的血腥味中似乎還摻雜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檀香味,沈不予嗅了嗅——像廟裏高堂上燃盡的香灰。
江革此刻被困在脖頸上劇烈的疼痛中,溫熱的血液滴落在青石板上,意識也跟着逐漸抽出體外。
為了逃出鬥犬場它已經耗費了大半的體力,傷口全在逃亡的過程中崩裂,失去了阿瑪拉山的庇佑,它連一點細小的劃傷都治愈不了了。
這是他第一次闖進除了鬥犬場和動物醫院以外的濱城。
這裏是和藏南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無數交錯縱橫的公路和伫立在晨霧裏沉默的高樓,永遠閃爍着明亮如晝的霓虹燈光。
江革頭一回見到這麽多陌生又危險的顏色,他尋着一股鹹腥的水味兒找到這條古街,是和阿瑪拉山上及怒錯的湖水味相似的味道。
帶着一身傷漫無目的地穿梭在昏暗的巷子裏,這個城市裏似乎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無論是回到藏南的方法還是父親要他尋找到的那個人。
離開了鬥犬場,他還是那只被锢在鐵籠裏的困獸。
但此時此刻這種困境忽然被一個擅自靠近的男人打破了。
“贊普。”沈不予又叫了一聲,慢慢挪動腳步,“你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
不要過來。
江革豎起耳朵,在原地焦躁地踱步,伸長的抓鈎刮在地上發出令人戰栗的聲音。
這裏的人都是盤旋在屍體旁的禿鹫,每一步靠近都是不懷好意,不可相信,不可輕饒。
沈不予背上也是汗涔涔的一片,他從未想過會和這只鬥犬有如今這樣的一幕。
對方的警惕性和攻擊性很強。
早知道有今天這一幕他就應該看幾遍那些外國攝影師深入東非大草原枕着非洲獅大腿睡覺的紀錄片。
而且這條小巷裏陰暗狹窄的環境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上舒服。
對峙中他見贊普的紗布下在退後的動作中又暈染出一層暗紅色的鮮血,心下一驚。
“噓——我不是壞人。”沈不予停在原地,“我不靠過來了,你也不要再動了,好嗎?你的傷口很深,一直在流血。”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狼犬果然沒有再動,但眼神仍舊帶着敵意,前半身還是随時可以作出攻擊的姿态。
沈不予移開目光,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威脅性。
他微微偏頭,瞥見贊普前爪的爪縫裏也是一片血肉模糊,腳掌上恐怕被劃傷過,底下有血液凝固的痕跡。
“你留在這裏不要走好嗎,贊普?”
沈不予嘆息一聲,轉回頭輕聲誘哄道:“我這裏有可以不會讓你再痛的東西,我現在去拿,你等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