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 齧合之齒(一)
第35章 34 齧合之齒(一)
大爺走後,沈不予把地上的花都清點了一遍。
有幾盆的月季品相不太好,花骨朵比別的幾盆小上很多,沈不予繞着這幾盆看了一會兒,納悶道:“這幾盆怎麽了?”
江革也看過去,那幾盆月季顏色淺淡,瓣數也不多,輕薄柔軟,蔫兒了似的歪在葉托上,跟其他花相比确實像只營養不良的瘦猴。
他蹲在沈不予身邊,輕輕捏了捏月季的葉子,問:“這是什麽花?”
沈不予:“這是月季。”
江革:“月gi?”
沈不予忽然記起江革說自己是藏人,在他們那裏大概是看不到這種鮮豔顏色的嬌花的。
他蹲下來,用另一只手拿起一盆放在江革鼻子下面。
江革遲疑地嗅了嗅:“......好香。”
沈不予撚着月季蔫軟的花瓣,想起什麽,慢慢道:“這種花的花期很長,能從4月份一直開到将近冬天的時候。”
從前和秦桡遲一起住的那棟別墅旁也開了很多月季,只不過生長在別墅的陰影裏,總是曬不到什麽太陽。
長出來的月季小小一朵,被六月梅雨季節裏的風一吹便散落一地。
零落成泥碾作塵,小小的花蕊裏連香味都很淺淡。
沈不予很少注意到這些花,都是沈家別墅背光面裏的影子,活得如何也無人在意。
石膏下的手指骨折處隐隐疼痛起來,沈不予呼出一口氣,想起身,忽然被江革拉住了衣角。
他說:“再教我一遍吧,我想知道這個花的名字。”
沈不予眯起眼:“在這之前是不是應該先準确地讀出我的名字?沈不予,你試試看。”
江革沉默一會兒:“沈不魚。”
“最後一個字是第三聲,予,給予的予。”
“......沈,不魚。”
“不予,第三聲,不予。”
“不魚。”
沈不予猛地湊近江革:“你故意的是不是?”
靠近的那一刻他感覺江革的鼻息停了一下,驚覺這個距離太近了。
想退後的時候,江革卻直直地看過來,眼睛裏認真的神色一下子攥住了沈不予的心神。
“不予。”這次他終于讀對了,“沈不予。”
接下來的他慢吞吞說出來的話讓沈不予愣神了好久。
“你的名字,像我們那裏一個詞語的諧音,‘獨魚’,是避免、克服所有災厄,被神所保佑的意思,掌管厄運的神不會靠近你,因為有其他的神明在保護你。”
他難得說這麽長一串話,沈不予竟然也模模糊糊地聽懂了。
“獨魚”,這個名字很熟悉,是那種浏覽什麽信息時忽然覺得自己在哪個時間裏看到過的熟悉感。
“不予”和“獨魚”被江革藏人的口音模糊化後發音确實很像,只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的名字是這個釋義。
明明別人都說“不予”是不被給予的意思。
“你是認真的?”
江革面色不變:“每個藏人都是這麽相信的。”
沈不予和他大眼瞪小眼,他忽然很想知道江革如果撕下這層表面木讷的皮以後會怎麽樣?
“你也是這麽相信的?”
“嗯。”
沈不予轉回頭,繼續擺弄那盆可憐的月季,語氣低了不少。
“誰來保佑?那麽多人信佛也不見真的有佛祖下凡普渡衆生,誰來保佑我?”
江革低聲道:“會有的。”
沈不予的手指用力,一朵月季花便被直接撚了下來,落進底下潮濕的泥土裏。
“看不出來啊,你挺會哄人的。”
沈不予又湊過來,重新換上一張笑眯眯的臉。
他這麽一靠近,江革渾身那個肉眼看不到的繭房又把他整個包裹起來了。
肉眼能看到縮在裏面的人形,但誰也不知道江革真正在想什麽。
可沈不予偏要把這層繭衣撕開。
他笑着,像極了一只八面玲珑的狐貍,讓江革有種以前那只白狐貍玩偶成精了的感覺。
夢中也曾出現過一只溫熱柔軟的狐貍,蹭在他身邊,瑩潤渾圓的黑眼珠只看着他一個人,他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
“那麽新員工,光會哄人可不夠啊。考驗你動手能力的時候到了,把這個袋子裏的肥料珠拿出來平均分到所有的花盆裏,埋在花莖的旁邊,會嗎?”
江革點點頭,手裏接過肥料袋,嘴上卻問另外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我可以叫你小魚嗎?”
沈不予要走進裏間的腳步一頓:“什麽?”
“哪個yu?”
“鯉魚的魚。”江革頓了頓,直接自顧自叫上了,“小魚。”
他說:“叫獨魚你會不高興,那叫小魚可以嗎?叫的人多了,神就能聽到祈福,保佑你。”
半天沒有等到沈不予的回話,他疑惑地想起身去看沈不予的臉,結果對方比他快一步轉過頭,匆匆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那一眼倉皇,複雜的情緒像滿載的水一般溢出,快要藏不住了。
“随便你,但是現在不可以,以後…以後就說不定了。”
沈不予快步回到員工休息室裏關上門,房間裏的百葉窗全被拉着,滿室漆黑,他心口一窒,把燈打開後才舒服了一點。
呆滞地站在門口,他居然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腦子裏全是剛剛和江革的那幾句沒營養的對話。
太恐怖了,跟陷阱一樣的男人,越跟他說話越要自己自己往下跳。
哪裏會有什麽“叫的人多了”,其實也就只有他一個人會叫自己“小魚”這麽幼稚的名字吧。
沈不予煩躁地捋了把額發,坐到電腦前。
監控裏江革正動作緩慢往花盆裏倒肥料珠,有幾顆倒出去了還一顆一顆撚起來重新放好,跟小學生游園會裏玩夾彈珠游戲似的。
沈不予盯着看了幾分鐘,等江革填了大半的花盆才退出去,點開自己平時不常用的私密郵箱。
這個郵箱平時被用得太少,被塞了不少垃圾郵件,沈不予從上往下一個個找。
最終在幾封購物網站的推送郵件裏找到了“石裕豐”的名字。
石裕豐,此人是付平與平時的助理之一,沈不予只見過他兩次,一個體型瘦弱,剛畢業不久的男生,尚還青澀的職場菜鳥。
靠着自己還不錯的學歷進沈氏建築,忽然被提上顧問助理的職位,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慶祝這橫降的大禮,就陷入了另外一個深淵中。
付平與在利益和價值上向來精明,不會無緣不顧當菩薩,沈不予見到石裕豐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他的用意。
弱不經風好掌控的男孩,最能激起一個有性虐傾向的男人的欲望。
然而石裕豐只是一介普通人,沒有權利也沒有敢抗争的勇氣。
第二次相遇是沈不予特地在沈氏建築的大廈外面僞造的偶遇。
再見面時石裕豐初出茅廬時的那點傲氣已經被身上零零碎碎的傷口磨得半點不剩,精神狀态很差。
那時沈不予站在他面前只問了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幫助我,我可以讓付平與從此以後在你的生活中永遠消失,之後你可以選擇留下,也可以去別的公司工作,絕不會對你的生活和家庭有任何影響。”
石裕豐的郵件裏帶着附件,裏面是一段不長不短的錄音。
音頻裏的環境很嘈雜,有碗筷和酒杯碰撞的聲音傳出,大概是在某場應酬上。
酒桌上的幾個男人喝大了以後侃侃而談,絲毫不顧及在場還有其他外人。
“平與啊,聽說沈總最近已經升上執行總裁了,你跟他關系這麽密切,是不是也要升官了?”
付平與粗笑兩聲:“急什麽,生意場上的事急不得,不過只要沈大少爺未來坐穩了董事長的位置,我還能怕升官的事?”
“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這個道理吧?你這充當的角色放在以前就是個實打實的佞臣啊......”
“沒文化不要用詞!什麽叫佞臣?以後這沈氏建築肯定是沈極川一個人的,沈家人疑心重,要站隊就要趁早,我不過是做了一個最正确的決定而已。”
“沈家不是還有一個少爺麽?是不是叫沈極夜?他不會跟沈總争權?”
這個名字一出來,酒桌上瞬間靜了片刻。
“咔噠”一聲,付平與按響了手裏的打火機。
“沈極夜麽......纨绔子弟嘛,花花家裏的錢就好了,這輩子都不愁吃穿,還跟他哥争家産做什麽?”
有人壓低了聲音問:“平與,還是得向你問問沈極夜這個人怎麽樣?聽說他性格不太好,也做不了什麽實事,真的假的?”
“......有這個傳言流出來當然是有依據的。”付平與輕哂,“按我看,沈極夜此人就是一個不成材的廢物,這輩子都只能跟在他哥屁股後面吃飯。”
“上次來公司實習了一段時間就甩手不幹了,連一個周期報表都做不好,能在公司裏派上什麽用場?最多拿他沈家少爺的身份狐假虎威一下。”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帶了點得意:“這不是挺好,我巴不得他接下來半輩子都當個纨绔子弟,争不了權的廢物罷了,沒有威脅性,不用管他。”
“要是他們兄弟倆真要争也是好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要我把現在的位置坐穩了,以後沈氏必定有我的名字。”
酒桌上真真假假地噓聲一片,付平與大笑一聲:“喝喝喝,今天誰也別想直着走出這樓啊,小豐,愣着幹什麽,快來倒酒!”
錄音在這裏匆匆忙忙地被切斷,沈不予面無表情地繼續下拉郵件,在看到下面的內容時仍不住嘲諷地笑了一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懂什麽是黃雀在後?”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球球海星和評論,謝謝寶寶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