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落地機場已經是國內淩晨三點,總局的大巴終于接上了滿載榮譽而歸的選手們。
昨天才結束了一場國際賽事,長途航班和還沒倒過來的時差讓大家都疲憊不堪。但回到總局之後的第一件事仍然是趕去開賽後總結會,這是每次比賽後雷打不動的環節。
辦公樓只有會議室附近的燈開着,幾個新的獎杯被加進了榮譽牆裏。大家笑着鼓掌,祝賀這次拿了獎的選手,尤其是作為主力的孫穎莎和王楚欽。
會議室裏氛圍一片大好,間或穿插着兩聲帶着淚花的哈欠。
總結會沒開很久。劉主席大手一揮批了大家兩天的假,衆人歡呼之後開始三三兩兩拖着步子往宿舍撤離。
“莎莎大頭等會兒,”肖指叫住了他倆,“還有一波等着你倆去合影。”
“還有?明兒再合不行嗎?這都幾點了。”王楚欽靠在椅子上睡眼朦胧,手裏的串兒被他盤的嘩嘩作響,“隊醫真沒說過我再不睡就會猝死嗎。”
孫穎莎把下巴抵在桌子上,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
“精神點兒。”邱指拍拍小姑娘的後背,“你倆現在是國家隊的寶貝疙瘩,總局幾個領導知道你們今天三點的飛機,等着沒睡都要先見兩眼世界冠軍。還有好些采訪,劉主席體諒你們,都給推後天了。”
孫穎莎嘆了口氣:“這是寶貝疙瘩該有的待遇嗎?”
但該去還是得去。
……和各路領導好一通寒暄握手合照之後,肖指終于放走了他倆。
北京初夏夜的風帶着點沒有人氣兒的涼爽,蟬這會兒也不叫了,寧靜。淩晨四點的基地黑乎乎一片,路上只晃蕩着他們兩個。孫穎莎長舒一口氣,很享受似有若無的風撲在她臉上的感覺,于是扯開了外套的衣領。
剛要拽着拉鏈往下拉,後面伸出來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又給拉了回去。
“冷死你。”王楚欽跟在她身後,拖着聲音,懶洋洋的。
“你真煩。”孫穎莎瞪了他一眼,卻反過來抓住他的手,兩個人很自然的十指相扣。
王楚欽笑了。他晃了晃他們兩個牽着的手,低頭看她:“這是怎麽個意思啊小豆包?”
孫穎莎瞟他一眼:“我牽我對象,你有意見?”
王楚欽突然站住了。
他回頭看了兩眼,确認了一下路上除了他倆連個鬼影都沒有,然後猛地圈着孫穎莎的腰把她拉進了自己懷裏。
孫穎莎猝不及防,踉跄兩步,鼻尖撞上了王楚欽的胸口。她剛想抱怨兩句,卻感受到了身前人溫柔地吻了一下她額前的頭發。
王楚欽低聲道:“你對象不僅沒意見,還能給親給抱給幹別的,你要不要?”
“……你又不困了?”孫穎莎用手抵在兩個人之間,稍微拉開了點距離。
“嗯,困過勁兒了都。”王楚欽的聲音黏糊。孫穎莎向後退,他就跟着向前走,兩個人的身影跌跌撞撞的隐在了樹叢後面。
地上的落葉被兩個人的腳步踩亂,沙沙作響。
王楚欽的左手環着孫穎莎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懷裏按,右手順着她的脊背撫上去,一直到後脖頸的位置,反複摩挲。
“但是我困了,”孫穎莎的意志微弱地掙紮了一下,“我要回去睡覺。”
“你明明不想睡。”王楚欽輕聲哄她。他用額頭親昵的胡亂蹭着孫穎莎,兩個人的視線和氣息在昏暗中混亂的交纏。
孫穎莎的鼻尖抵在王楚欽側頸,氣息微燙,唇角似有若無地逡巡着自己的領地。她擡起眼睛看着她哥——
滿是依賴的情緒,好像有繁星在她眼睛裏閃爍。
王楚欽低頭看着懷裏的她,呼吸漸漸紊亂起來。
“你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麽了?拿到世界冠軍回來就獎勵我。”王楚欽呢喃,“我現在來拿我的獎勵。”
他們總有一種無言的默契,就連接吻這件事也一樣。
兩個人幾乎同時向對方靠近。
溫熱的唇畔蜻蜓點水般貼了一下,又很快地分開,像是某種預謀前的試探。
……呼吸很近,心跳聲在耳旁不斷炸響。
似乎明白對方已經作出了無言的默許,下一秒再貼近的兩個人都不再滿足于淺嘗辄止的試探。王楚欽微微側頭,右手按住孫穎莎的後頸讓她靠近自己,然後用力撬開她的齒關,攻城略地。
孫穎莎接納了王楚欽的蠻橫,也逐漸開始作出一些回應。
但是無論再來多少次,她對這種事情可能都是一個大寫的“人菜瘾大”和“有心無力”。她在越來越熱切的深吻中不得不更貼緊了這個殘暴的掠奪者,用雙手攀附上他的肩膀,微微踮起腳尖以緩解身高差距帶來的壓力。
而他彎下身子攬住她的腰,恨不得将兩個人的骨血都揉在一起,親密到靈魂交纏的地步。
月落西沉,樹影婆娑。蟬從夢裏驚醒,扯着嗓子又開始細碎地叫。
交疊在一起的人影終于分開。
呼應一般,他們滾燙的嘴唇又像最開始那樣貼了一下,依依不舍地向彼此做個告別。
王楚欽其實還想再親一會兒。他不常有這樣向孫穎莎讨要“獎勵”的機會。
但是孫穎莎有點走神,看着眼前的情形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扯着他的衣角笑了起來。
“笑什麽?”王楚欽沒有放開她,就着這個環抱的姿勢問。
“之前也是在這附近吧,那次我給了你一拳。”孫穎莎笑得彎起眼睛,“頭哥,我發現你對小樹林好像情有獨鐘啊。”
王楚欽知道孫穎莎在笑什麽了。
那是早幾年的事兒了。那時他倆剛确定關系沒多久,正趕上隊裏壓力大,訓練和比賽一天接着一天,連思念對方的時間都要抽絲剝繭,更別說幹點兒什麽。
王楚欽覺得自己做過最放肆的事兒,就是某次練混雙的時候,趁着給孫穎莎遞球的機會在她手心裏撓了一下。
當時孫穎莎的表情有點無語,但是王楚欽挺蕩漾。
蕩漾的後果就是那局被圓滿連扳6分,氣得孫穎莎差點擰着他的耳朵罵。
“本人王楚欽,在此嚴正的向組織保證……”晚上下訓的時候,女隊所有人都憋着笑自覺排隊往出走,順便參觀打卡一下這個新的景點——王楚欽正站在牆根底下背誦他的檢讨書,“……今後絕不在練習或者比賽的時候做無關的動作、想無關的事情,如有再犯,請組織給予我處分。”
“态度良好,組織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孫穎莎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把小白包往自己的肩上一甩,“走吧男朋友。”
天還沒完全暗下來,路上零星的還有幾個現在才下訓的運動員。
王楚欽一如既往地和孫穎莎一起沿着長長的梧桐道散步回宿舍,但他今天走在路上有些沉默。
他明白,剛剛孫穎莎讓他站牆根兒讀檢讨的行為其實是在開玩笑般的捉弄他,但令他隐隐不安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因為談了戀愛就思緒紛飛,能在訓練的時候連丢6分。
如果這是一場正式的比賽……
他當然不會在比賽上有這種玩笑的行為,但思緒有時候難以控制,他知道自己不是能在扛住強壓的同時一心多用的人。
如果是正式的比賽,他不敢想象這6分會造成什麽後果。
……明明禁賽期的痛苦刻骨銘心,為什麽自己還是會犯這樣的錯誤?!王楚欽皺着眉頭,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後頸。
孫穎莎敏銳地覺察出了王楚欽低落的情緒,她抿了抿唇,側頭去看她哥的臉色:“頭哥?你心情不好嗎?”
“嗯?”王楚欽看了一眼她,“沒有。”
“是我剛才太……”
“想太多了小豆包。”王楚欽笑着打斷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嘆口氣,“你真的是比我聰明多了。”
“……這是在罵我嗎?”孫穎莎問。
“怎麽可能,”王楚欽說。他猶豫了一下,在說與不說之間反複衡量,最終還是選擇了對他的小姑娘坦白:“小豆包,你平時都是怎麽調節比賽和生活的關系的?”
這個問題官方得像是在采訪,孫穎莎皺了皺眉,不是很明白。
“就是,咱倆什麽時候是搭檔,什麽時候是情侶。”王楚欽索性說得清楚了一點。
“我有時候會突然很想抱抱你,想捏你的臉,想揉你的頭發,不管什麽場合,哪怕是咱倆正在搭檔練習的時候。但是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想法,在球場上就是不合時宜。
“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他搖了搖頭,露出一個苦笑,“可能只是因為我還不太習慣我的新身份吧,一想到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就覺得自己在做一個美夢。”
孫穎莎握住了王楚欽的手。
“你不是疑慮什麽時候做這種身份轉化,”孫穎莎說,“你其實是害怕了。是因為今天輸了,所以你害怕了。”
“……是。”王楚欽閉了閉眼。
孫穎莎知道那三個月的禁賽期對于王楚欽來說意味着什麽,這是他心裏永遠的一根刺,也讓她每次一想到,心就跟被泡在檸檬水裏一樣擰着酸澀。
孫穎莎靠過去,用手環住王楚欽的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王楚欽嘆了口氣,用手攬住了她的肩。
“我其實沒怎麽刻意調節,”她聲音悶悶的,“我知道因為我們是最親密的情侶,所以也會是最默契的搭檔。”
“嗯。”王楚欽應道。
“我有這個自信,你喜歡我就像你喜歡乒乓球一樣。我也知道你的水平有多麽優秀,你是個特別了不起的人,你站在我旁邊我就踏實……所以只要我一直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只要我也站得夠高夠久,我們就不會走散。”
“……嗯。”
“那麽多坎坷我們都一起熬過來了。因為我對你有足夠的自信,所以我也對我們足夠的堅定,在球場上的時候我根本不會想別的,我知道你就在我旁邊。”孫穎莎說,“那你呢?你不信任我嗎?”
“我比信任自己還要信任你。”王楚欽低頭,在她眼尾的小痣上親了一下,“謝謝你,小豆包。”
察覺到王楚欽的情緒比剛才釋懷了不少,孫穎莎從他的懷裏退了出來。
“當然,我也明白你。”孫穎莎忽然笑了一下,彎彎的眼睛裏閃爍着狡黠,“有時候想法嘛,确實難以控制。”
“比如今天在訓練賽的時候我也思緒紛飛了……我覺得你很害羞,所以就在想,如果我親一下你,你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她說。
王楚欽愣住了。
孫穎莎擡頭看着他,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笑意。
他下意識環顧四周。
天色暗淡,附近已經沒有人了。孫穎莎惡作劇得逞一般的笑聲響起來,脆生生的,燒的王楚欽心頭火起。
那時他們還沒有接過吻。
不過很快就會了。
孫穎莎的背包和王楚欽的箱子被丢在路邊,兩個人踉踉跄跄地撞進樹林裏。
孫穎莎的後背靠在樹幹上,王楚欽額頭抵着她的,用手臂把她圈在了懷裏。
兩個人的臉都有點紅。
“……擇日不如撞日,我給你這個機會。”好半天,王楚欽才低低地說了一句。
“你犯規,我棄權。”孫穎莎嘟囔。
王楚欽看着孫穎莎心虛到四處亂瞟的眼睛,感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想:現在到底是誰在犯規啊。
他此時還很有紳士風度的問了一句:“我能……”
“不能。”孫穎莎冷酷地說。
但是王楚欽忍不住了,低頭在她小巧挺翹的鼻尖上咬了一口。
孫穎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下了一大跳,下意識用她能正手跟男選手對拉不落下風的力量給了面前人梆得一拳。
王楚欽一頓,然後痛苦地捂着腰子倒在了她身上。
或許是因為那次的小樹林離這裏不遠,又或許是兩次的場景太過相似,總之現在的孫穎莎攥着王楚欽隊服的衣角,笑得停不下來。
王楚欽無奈的捏捏她的臉頰肉,嘆聲道:“你呀。”
就像幾年前那樣,他裝作痛到直不起腰,賴在孫穎莎身上不肯起來,卻不知道她早已看穿了他的小把戲,紅着耳尖在他的唇角輕輕印下一吻。
而他彈射起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臉上的熱度像是喝了上頭的燒酒,聲音裏帶着無奈又害羞的溫柔:“你呀。”
當年的小豆包和王大頭還略顯青澀稚嫩,他們在最後一刻的黃昏和第一道月光的見證下,彼此許下諾言:“要認認真真打球,快快樂樂戀愛。”
而現在的孫穎莎和王楚欽,眉眼間滿是少年的意氣風發。時間沒有改變他們望向彼此時的熱忱,它沖刷帶走了所有的不甘、遺憾和苦澀,留下了更厚重的東西。
淩晨四點半的北京見過他和她最不為人知的樣子。
“祝賀世界冠軍王楚欽。”她說。
“祝賀世界冠軍孫穎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