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17年的冬天。

窗外寒風呼嘯,球館裏的溫度卻在不斷攀升。

王楚欽的發帶已經被汗水浸濕大半。

小白球有來有回的在兩側臺面上穿梭,雙方一度相持不下。

最終還是被王楚欽先找到了機會。他伏低身子,反手一板擰拉,球以極快的速度落在了他預判的位置。劉丁碩反應也很快,他立刻回防,但是發力的角度沒有找對,球反彈回去,打在了網上。

一局結束,15-13,比分咬得很死。

旁邊有幾個人鼓了鼓掌。

王楚欽和劉丁碩下了場,立馬有另外一隊占了位置輪換着開始練習。

“這也太內卷了,”劉丁碩拿起毛巾胡嚕着汗濕的頭發,“今天可是休息日,館裏人都這麽爆滿。”

王楚欽随便找了個地兒盤腿就坐,他把毛巾蓋在自己頭上,拆下了髌骨帶:“國家隊這麽人才濟濟的地方,多少省隊的擠破頭了想進來,有可能只是一個周末,原先在你後面的人就能跑到你前面去。”

劉丁碩知道他什麽意思。之前王楚欽積分在一隊吊車尾,被迫參與過和二隊的車輪戰,還差點輸了。

從那以後王楚欽就跟打了長效雞血一樣,拼了命也要在一隊掙出頭。

“說到進一隊,”劉丁碩突然想起了什麽,“最近女隊有個新進來的,球很不錯,人也長得好看。”

“有多好看,”王楚欽開始拉伸,漫不經心地附和,“天仙呗?”

“你還認識,”劉丁碩說,“是孫穎莎。”

王楚欽聽到這個名字并沒有什麽反應,他換了另外一邊拉伸:“不認識。”

劉丁碩“啧”了一聲:“怎麽能不認識呢,就之前青訓那次,你還給人家亂起外號叫什麽豆包。”

“啊,”王楚欽挑了挑眉,想起來了,“是有點印象,矮個子包子臉,留個男孩兒頭的是吧?不是那都幾年前的事兒了啊,你怎麽對人家記得這麽清楚。”

“也不是我記得,”劉丁碩說,“前幾天下訓碰到了,人家還專門跑過來跟我打招呼來着,看着挺乖一小姑娘。”

“是嗎。”他懶懶地回應。

王楚欽想象不出來這個“挺乖”是個什麽樣子的。

畢竟他和孫穎莎的交集,也就是兩年前的青訓,僅僅打過一次不正規的比賽而已。

而那場比賽,他和孫穎莎應該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麽好印象。

-

那次青訓的最後一天沒有教練看着他們,大家就自發形成了相當野路子的自由賽,男生女生都混在一起,跟湊麻将似的,誰拿個拍子就能上。

當時混雙的項目還沒有得到重視,他被劉丁碩拉着湊了一個雙打,站好了才發現對面劉丁碩旁邊是個白白嫩嫩個子不高的女生。

王楚欽對女隊一直有力量比較弱的刻板印象,但是半局下來,他發現這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兒打相持球的質量居然一點不落下風,而且很穩。

又一板爆沖丢了之後,王楚欽啧了一聲,皺着眉頭看了眼拍子。

“定下、叉腰、丁字步;撅嘴、髒話、盯拍子。”劉丁碩突然小聲說。

孫穎莎看着那邊王楚欽幾乎和畫外音同步的動作,立刻明白了,然後“撲哧”沒憋住笑了出來。

“他就是這樣,”劉丁碩也笑,“每次丢球了就這德行。”

“人不行怪拍子啊。”孫穎莎小聲說。

結果說完一擡頭,發現王楚欽在那邊冷冷地看着她。

“就這不到三米長的地方,”王楚欽說,“你要不沖着我耳朵邊笑呗。”

孫穎莎立馬感到有些尴尬。

王楚欽的女搭檔也是大氣不敢喘。

劉丁碩給她打圓場:“行了是我先笑的,人家也沒別的意思,趕緊的接着來。”

但是接下來的每一次接發球,王楚欽幾乎是能逮到機會就朝她的方向爆沖。

他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是這個質量和速度還是讓孫穎莎感到吃力。有好幾板爆沖直接打穿了她的防線,連握着拍柄的手都開始發麻。

孫穎莎在還不知道王楚欽名字的時候就對這個人有了最深刻的認識。

就是他哪怕失誤再多,自己再懊惱,下一板讓他抓住機會,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失誤不會讓他産生一絲一毫的怯懦,他寧肯死在自己的主動出擊裏,也絕不處于別人的控制之下。

最後一板倒地爆沖,孫穎莎預判到了。

她側身猛地頂了回去,按她的預判來看,落點應該能在對方中遠臺的位置。

但是球被挑飛了,噠噠噠落在了地上。

比賽結束。

孫穎莎狠狠皺了一下臉,下意識看向了自己手裏的球拍。

“人不行怪拍子。”王楚欽就跟終于讓他抓住小辮子了似的立馬說出了這句話。

孫穎莎抿了抿唇,沒搭腔。

“你有病啊你。”劉丁碩罵了一句,他趕緊把王楚欽拖走了,還回頭給孫穎莎做了個抱歉的口型。

他們當時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只是在某一刻有了短暫的擦身而過。那場比賽也太過随意和匆忙,除了幾個當事人的記憶,甚至沒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麽別的痕跡。

王楚欽的名字,孫穎莎是從青訓結業頒獎的名單中聽見的。

至于孫穎莎的名字,王楚欽當時被劉丁碩強行拖走之後,一路上還嚷嚷着:“那豆包什麽來頭啊?不是你老扯我幹什麽?”

“……我的哥,再不拉走你我都怕你和人家當場幹一架。”劉丁碩說,“什麽豆包?你怎麽又亂給人起外號。”

王楚欽最終知道了她叫孫穎莎。

-

孫穎莎和王楚欽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很快就到來了。

那天安排了男女隊的合訓,開始之前,女隊主教練叫了幾個新隊員的名字,讓她們站到隊伍的最前面來介紹一下自己。

聽到孫穎莎的名字,昏昏欲睡的劉丁碩突然清醒,用胳膊怼了王楚欽一下。

王楚欽撇了撇嘴,用肩膀撞了回去。

但是他的目光越過人群,看見了那個站在隊伍最前面的女孩兒。

兩年過去了,這人好像都沒有什麽變化。

還是小小一只的樣子,白、嫩、臉上肉嘟嘟的嬰兒肥。

……這麽大的人了還能有嬰兒肥嗎?王楚欽漫不經心地想。

“大家好,我是孫穎莎。”她講話有點嘎嘣脆的,“15年進入二隊,前兩周剛進一隊,以後還請各位師兄師姐多多關照!”

大家鼓掌歡迎。王楚欽左右看了看,也拍了兩下手。

例行訓話結束後,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開始訓練。

王楚欽剛戴上髌骨帶,男隊主教練劉指導就在另一邊喊他過去。

他把發帶抓在手裏,走過去的時候,看見了站在劉指導旁邊的孫穎莎。

“這是孫穎莎,剛剛介紹過了。”劉指導說,“莎莎,這是王楚欽。”

“嗨,好久不見。”孫穎莎笑了一下。

“你們之前認識嗎?”劉指導有些驚訝地問。

“認識的。”

“不認識。”

兩個人同時開口。

劉指導愣住了,撓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孫穎莎并沒有因為王楚欽的話而産生什麽別的情緒,她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笑着說:“是我聽說過楚欽哥,他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也是我的榜樣。”

一番話說的圓滑又耐聽,但是王楚欽就是不自覺地皺起了眉毛。

劉指導點點頭,對這個小插曲沒太上心:“叫你倆來呢,是因為乒協和奧組委有意向把混雙也并為20年東京奧運的比賽項目,估計過段時間就會有正式文件下來了,總局的意思是及早準備,一隊主力當然也會配,但是他們各自都有比較重的其他任務,現在就需要你們這些有潛力的新鮮血液。”

兩個人沉默着,各自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

“……意思是,我們兩個,配混雙?”王楚欽率先問。

他想起來青訓那次不甚标準的混雙比賽,于是瞟了一眼孫穎莎。

她應該是也回憶起了同樣的事情,兩個人的視線短暫的擦了一下,又迅速相互錯開。

劉指導沒有留意到兩個人的暗潮洶湧,接着說道:“是這樣的,但是重心放在混雙上,就意味着有時可能無法兼顧其他的比賽項目,如果想要在單打方面出成績,還需要你們私下裏加倍努力。”

“我聽隊裏安排,”王楚欽說,“我沒問題。”

“我也是。”孫穎莎說。

-

後來有一次他們休息的時候聊天,幾個人聊到了孫穎莎喜歡看帥哥這個人盡皆知的愛好。

王曼昱打趣着說,孫穎莎每晚都要看兩局游泳比賽再睡覺。

大家都笑了。

除了王楚欽。

某人坐立難安了半天,突然冷不丁問出來一句:“我不帥嗎?”

劉丁碩猛地打了個冷顫,震驚地看向他:“你惡心誰呢?”

其實王楚欽問出來之後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他還是硬着頭皮直勾勾地盯着某個坐在場邊掰腿的豆包。

某豆包嫌丢臉裝沒聽見。

“你帥,你真是帥的,”王曼昱笑得前仰後合,“其實莎莎進一隊前就跟我說過,她在男隊認識一個又帥技術又好的哥哥,後來我才知道她說的是你。”

王曼昱和孫穎莎小時候就是朋友,但王楚欽和王曼昱都比孫穎莎進一隊的時間更早。

“後來呢,”王楚欽說,“我長殘了?”

“你倆配混雙的第二天,她回宿舍之後就跟我說,又覺得你長得不帥了。”王曼昱回。

“為什麽?”王楚欽問。

“太刻薄了。”孫穎莎突然在場邊來了一句。

孫穎莎這麽說也真是有原因的。

17歲的王楚欽,正是球技和心氣兒都飛速增長的階段,他有天分,還比別人更能吃苦,各種獎項摘金到手軟,拍子握在手裏,感覺全世界都能是他的。

當時的孫穎莎缺少大賽經驗,穩是夠穩的,但是技術沒經過壓力和打磨,稍顯幾分稚嫩。

一開始在和王楚欽配混雙的過程中,孫穎莎拘束着不敢放開了打,沒什麽亮眼的表現,所以每次一丢球,王楚欽的冷刀子眼立馬就甩了過來。

□□和他倆打過一次混雙,下了場,他悄悄問王楚欽:“大頭,那是你搭檔啊還是你仇人,你的臭臉能不能別對人家姑娘甩。”

“不是仇人,”王楚欽淡淡地看了孫穎莎一眼,并沒有放低聲音,“但是打得好的才叫搭檔。”

……孫穎莎聽見了,咬咬牙沒理他。

“你他媽……”□□被王楚欽坑了一把,他趕緊走到孫穎莎旁邊,“莎莎,我可沒那個意思。”

“我知道。”孫穎莎笑了笑,“不過也确實,我水平還不夠。”

“你聽他瞎說,”□□安慰道,“他那個人,名字裏就帶個欠字兒,一天不擠兌別人兩句心裏就不舒服,你剛剛有幾板反手其實很不錯的,他不誇你我誇你。”

“□□,”王楚欽在那邊喊,“你今天訓練做完了嗎就在那聊。”

“催命呢你!”□□笑罵了一句,跟孫穎莎點點頭然後走了。

孫穎莎用毛巾抹抹汗,站在原地安靜地看着王楚欽和□□進行單打練習。

帶過孫穎莎的教練基本都誇過她努力用功、心思恪純。

但孫穎莎從來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多用功,只是她的生活就這麽簡單——吃飯、睡覺、小白球,僅此而已。她是那種眼睛裏充滿了向上的靈氣,又讓人能一眼望到底的澄澈的存在。

進了一隊的她依舊每天在館裏練到最晚。現在多承擔了一項混雙的任務,她就更擠出自己休息的時間來訓練。

國家隊更新了制度,一二隊的人才要流動起來,逼着大家産生危機感。

孫穎莎知道,自己就是趁着這個機會打進一隊的。既然上來了,她決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掉隊的可能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