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從小到大，孫穎莎從沒因為有關社交的問題而苦惱過。

她天生嘴甜會說話，撒起嬌來讓人恨不得把世界都捧給她，在按成績論資排輩的國家隊裏有實力但低調，幾乎沒有人能對她産生抵抗力。

這種人見人愛的體質，首先決定于她軟糯的外表。

剛進女一隊的時候，每個女隊隊員見了孫穎莎都想掐一把她的臉蛋。

孫穎莎很傲嬌地說，只有關系好的姐姐才可以給掐。

所以人人又争着當她“關系好的姐姐”。

但是如果只有靠着撒嬌可愛“被憐惜”的特質，是不可能得到每個人的喜歡的。

國乒隊裏相當慕強，孫穎莎正是頂着這樣看似毫無攻擊力的外表，一次一次讓大家改觀，一拍一拍在訓練賽裏打出了她想要的尊重。

她進一隊一個周，大家都聽說隊裏新來了個水靈靈白蘿蔔似的小姑娘。

她進一隊一個月，所有人都知道了性別大戰中那個和男隊正手對拉能不落下風的女隊小将，名字叫孫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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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穎莎确實是從來沒吃過社交的癟。

除了在王楚欽這兒。

在孫穎莎模糊的記憶裏，似乎和王楚欽的第一次見面就把人得罪了個透，第二次見面就是被教練趕鴨子上架和王楚欽配了混雙，跟包辦婚姻似的。

包辦婚姻使人痛苦。

混雙練習的第一個周末，劉指導就找了孫穎莎談話：“莎莎，你和大頭配的怎麽樣？”

“挺好的，”孫穎莎笑了笑，“楚欽哥球技很好，我學到了很多。”

“除了技術方面呢？他性格怎麽樣，你倆合得來嗎？”劉指導又問，“混雙中交流和默契很重要，你倆得力往一處使。”

孫穎莎這下沉默了，擰着眉毛遲疑了一下才開口：“也挺好的。”

“磨合的比較艱難是吧？”劉指導聽出了她的話外音，他看着皺皺巴巴的孫穎莎，沒忍住笑了，“那小子确實，年紀小又有本事，人就挺傲的。不過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跟你聊之前我也找過他，他對你評價還挺高的，說你特別有實力。”

“是嗎？”孫穎莎懷疑劉指導有美化的成分。

“別不信，他确實是這麽說的。”劉指導說，“大頭打球自我意識很強，你倆上手配确實需要一個過程，不過所有在配的混雙中我最看好你們這一對，你夠穩，他能沖，你們潛力是很大的。而且比起大頭我更放心你，你比他成熟得多。”

和劉指導聊完的那一個下午，孫穎莎都蔫噠噠的。

“怎麽了我的小公主？”王曼昱看她興致不高的樣子。

孫穎莎反複回想劉指導對她說的話。

“大頭其實能和很多人配混雙，他是左手，有這個優勢。但是隊裏首先考慮了你，因為你們不僅年齡相仿，水平也能對标，應該會有更多的相似之處。

“……默契需要慢慢培養，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你們起點一致，目标一致，步伐就能一致。你們都是為了能在混雙裏打出成績來。”

“……起點一致、目标一致、步伐一致。”孫穎莎喃喃道。

“嗯？”王曼昱一臉不解地看着她，“你嘀咕什麽呢？”

“鳗魚。”孫穎莎突然看向她。

她的圓眼睛亮亮的，從下往上專注地看人的時候，瞳孔像顆帶着水光的黑葡萄。

王曼昱認識她這麽多年了，到現在也難以招架孫穎莎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你直說吧，你要幹啥。”

孫穎莎笑了笑，她好像想到了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要開始玩攻略游戲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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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劉丁碩撓撓頭，“你到底要問啥。”

“我剛才沒說清楚嗎？”孫穎莎把毛巾搭在肩膀上，一臉無辜，“我想問楚欽哥有什麽喜好，平時愛吃什麽用什麽玩什麽，對哪種類型的女生會比較容易有好感。”

劉丁碩沉默了。

他撓完頭開始搓眉毛，搓完眉毛又開始摳手，八百個小動作摳遍了全身上下之後，斟酌了一下才艱難開口：“……你還是好好打球吧，他那個人其實也沒什麽好的。”

“？”孫穎莎投去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劉丁碩看着她。

“就是為了好好打球啊，”孫穎莎說，“我們搭檔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跟他一點也不熟，每天見面就拿着拍開打，打完下訓，配的挺痛苦的。教練讓我倆培養默契，總得從朋友開始做起吧，他又是那麽個性子，我不主動誰主動。”

孫穎莎攤了攤手：“他應該也想打出成績來吧。”

“……噢！”劉丁碩恍然大悟。

“噢！噢噢！嗐！”他笑着說，“我以為……我以為那什麽呢！”

“什麽？”孫穎莎問。

“什麽也沒有，我自己想岔劈了。”劉丁碩說，“不過這個你算問對人了，我和他早就認識，自認為還是對他比較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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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情打探的如何？”晚上下訓回到宿舍，王曼昱就迫不及待地湊過來問。

“不好說，”孫穎莎慢吞吞地講，“劉丁碩跟我講了好多神神叨叨的，我自己還得再琢磨一下。”

王曼昱更好奇了：“怎麽說？”

“他說王楚欽這個人邊界感很強，是他圈子裏的人就可以被一直包容，不是他圈子裏的人硬擠進去難如登天。”

“……他平時好像确實是這樣。不過你都是他搭檔了，還不算他圈子裏的人嗎？”王曼昱不解。

“反正現在還不算他的朋友，我倆只能算任務。”孫穎莎搖搖頭。

“但是劉丁碩也說了，王楚欽看起來軟硬不吃，其實軟硬都吃，只是比較叛逆。如果你給他來硬的，他就吃軟不吃硬，但如果你給他來軟的，他又吃硬不吃軟。”

“……什麽軟的硬的硬的軟的。”王曼昱皺着臉，“我看他是吃飽了撐的。你一球拍呼他臉上，看看他還有沒有這麽多規矩。”

孫穎莎被她姐逗樂了。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抱着皮卡丘的靠枕向後仰着栽倒在了床上，若有所思，“我好像有些想法了。”

“什麽？”王曼昱問。

“等明天上訓了我先試試吧。”孫穎莎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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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點，路上的寒風刮得人臉疼。

王楚欽和劉丁碩到館裏的時候，孫穎莎已經練完一輪體能了，藍色T恤衫的領口暈着一圈水漬。

她把毛巾折起來擦擦臉，笑着向他倆問早。

“早好，”劉丁碩回應道，“今天這麽積極啊？”

王楚欽向她點點頭，只說了一句：“你等我熱個身。”

“不急，”孫穎莎眨眨眼，“楚欽哥，今天練混雙之前，我想先和你比一場單打。”

劉丁碩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下，他和孫穎莎對視了一眼，相互交換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眼神。

他沒明白這丫頭想幹什麽。

“嗯？”王楚欽挑眉，“為啥？”

“因為我自己對混雙該怎麽打也有一些想法，”她說，“我們對彼此的長短板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用言語表達，不如直接比一場，球路有時候比講話直白的多。”

“你是右手橫拍快攻結合弧圈的打法，”王楚欽轉過身去，漫不經心地脫下外套，“進攻很穩，銜接流暢，得分靠正手殺板比較多。”

孫穎莎愣住了。

“之前不是在青訓的時候比過一場混雙嗎，”王楚欽背對着她接着說，“就不用單獨再比了吧。”

孫穎莎還是沉默着，連劉丁碩也沒出聲兒。

王楚欽皺着眉轉身。

突然想起了什麽……

然後一道閃電劈進他腦袋裏似的也怔住了。

“楚欽哥，”孫穎莎猶豫了一下笑着說，“原來你記得啊，那天你說不認識我，我以為你對那次青訓沒印象了。”

劉丁碩在後面憋笑。

接收到王楚欽的冷刀子眼之後，劉丁碩往旁邊挪了挪，嘬住自己的嘴繼續憋笑。

“……我本來是不記得的，”王楚欽一字一頓地說，“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我就想起來了。”

“啊，這樣啊。”孫穎莎點點頭。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強行壓下嘴角的笑意。

王楚欽垂着眼，看着她沒說話。

這理應是一個壓迫感很強的畫面，但是孫穎莎卻看見了他泛紅的耳尖。

明明外面那麽冷，這人的耳朵都沒有被凍紅，卻因為自己的兩句話就變得色厲內荏起來。

……好反差啊，她想。

“但是那也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孫穎莎把話題岔回正軌，“都不要說兩年了，兩周的時間就足夠一個職業運動員産生質的變化。”

“楚欽哥，”她歪頭說，“難道你這兩年沒有長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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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丁碩和他的搭檔抱着手臂站在場邊。

剛聽孫穎莎說完那句話，他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特想給她照個X光看看她身上到底有幾個膽子，居然敢這麽挑釁王楚欽。

不過還挺出乎他意料的，王楚欽沒什麽要生氣的跡象，只是“啧”了一聲，然後就答應了先來一局單打比賽。

“莎莎怎麽可能贏啊，”他搭檔在旁邊擔憂地說，“女選手和男選手之間的力量差距可是決定性的。”

“輸贏無所謂，”劉丁碩看明白了，“孫穎莎進一隊晚，又沒什麽大賽成績，之前的混雙中不太有話語權……她就是要一個讓大頭明白她球風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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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的比分到了12-11。

王楚欽擡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邊的汗。

身體經過充分的運動，同時充盈着舒展和疲憊這兩種矛盾的感覺。他從肩頸到腰腹再到腿部的肌肉都微微緊繃着，胸腔裏好像有火在燒。

還差一分，他就能拿下這局了。

而且現在依然是他的發球輪次。

王楚欽把球在衣角上擦了擦，餘光看見孫穎莎已經做好了準備。

俯身，沉氣，抛球，左手送出去。

然後是熟悉的膠皮和球面觸碰的一聲輕響，小白球帶着強烈的旋轉快速飛離。

孫穎莎在第一局的時候吃了他很多發球，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在逐漸适應，面對他前三板的勝率提高了不少。

她穩穩接住，把球送了回來。

兩個人有來有回的打了幾下。

王楚欽長手長腳個子又高，護臺面積是同齡人裏數一數二的好，但是他發現矮他半個多頭的孫穎莎在這方面居然也和他不相上下，她沒有壓實腿上的重心，以此保證步伐的靈活啓動。

但是，她打球的質量卻沒有因為壓不實步子而減弱，她能根據球的旋轉和高度調整并壓低板形，繃住腰腹，前頂腰胯，用手腕配合身體來從上到下的協調發力。

借力打力，很聰明的打法。王楚欽想，她的變化是顯著的，至少兩年前接不住的爆沖，現在能給他還回來。

除此之外，她的進攻和銜接也比兩年前做得更好。唯一的短板，或者根本稱不上短板，只是她稍微做得不如自己的地方——

王楚欽下一秒猛地變換角度，球精準地落點在了他預判的位置。

孫穎莎來不及後撤用正手回擊，只能反手前頂，卸掉了球的旋轉。

王楚欽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一板速度很快的正手爆沖發了過去。

孫穎莎接住了。在把球打回去的同時，她立即後退兩步調整位置，鎖緊手上動作，這是一個她預判對方會打相持球的表現。

但她預判錯了，王楚欽突然一個跨步上前，吊了個短。

球擦了下網。

然後落在了她的臺面上。

孫穎莎一口氣沒喘完，身體的本能甚至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她猛地二次啓動，撲向了臺面，手腕一挑，把球打了回去。

同時腰腹狠狠地磕在了球臺邊緣。

她痛得眉頭一皺，知道自己沒機會了。

如她所想，王楚欽正手用力一抽，球擦着她的耳旁飛過，砸在了她的左手邊。

比賽結束，3-0，王楚欽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