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回國第二天,孫穎莎就背着球包去館裏練習了。

顧玉婷看見她還挺驚訝:“才贏了比賽,教練沒給你倆放假嗎?”

“放倒是放了,”孫穎莎用手抹抹球拍,“但是隊裏卷成什麽樣婷姐你也知道,我不練習良心會痛。”

顧玉婷哈哈大笑:“那咱倆來幾局,我看看青奧世界冠軍的水平是啥樣的。”

于是兩個人又練了好一陣子。

中場休息的時候,顧玉婷順手給孫穎莎抛了一瓶水。

孫穎莎接着了,軟軟地說了句“謝謝婷姐,婷姐你真好”。

“呦,今天嘴這麽甜啊,”顧玉婷笑了一下,朝她擡了擡下巴,“有事兒想跟我說?”

“哪有,我不本來就這樣有禮貌嗎?”孫穎莎說。

“你一直都是乖小孩兒,”顧玉婷說,“但是今天打球的時候心裏頭揣着事兒,不像是因為贏了球高興,倒像是有什麽糾結的。”

這也能看出來?孫穎莎想,自己情緒這麽上臉嗎。

“藏的很好,但是我長你好幾歲,你在我面前就是個小透明人。”顧玉婷說。

彳亍口巴。

孫穎莎抿抿嘴,她心裏頭确實堵着東西,但對要說什麽也毫無頭緒,所以随口扯了一個話題道:“哪有,我就是覺得姐姐你最近又變漂亮了,姐夫是不是對你很好啊,談戀愛果然很養人。”

顧玉婷扭頭震驚的瞪着她:“你真跟大頭處對象了?!”

嗯?!

“啊?!!不是?”孫穎莎比顧玉婷還震撼。

孫穎莎随口聊着,腦子裏想的和嘴裏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兒,冷不丁聽見顧玉婷語出驚人,倒把她吓了一跳。

“咱倆沒同頻嗎?還是我漏聽了哪句話?”孫穎莎也瞪着她,“誰處對象?我和誰?誰和大頭?婷姐你為啥會岔到這兒來?”

“真是我想岔了嗎?”顧玉婷轉了好幾圈拍子,把孫穎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首先你雖然愛聽八卦但是不愛主動八卦,其次你就算八卦我也不會當我面兒直接問,最後昨天的熱搜我看到了,隊裏都差點以為你倆官宣了,幾個教練圍在那兒研究了半天你倆的采訪和照片,大家都看見了。”

……孫穎莎沉默了。

她有點不敢想象教練們圍在一起捧着手機琢磨的畫面。

昨天當着那麽多記者和攝像機的面被王楚欽圈住她都沒有汗流浃背,這下是真的有點汗流浃背了。

“所以?”顧玉婷遲疑着問。

“沒有!”孫穎莎趕緊說,她試圖往回找補,“我倆啥也沒有!昨天是那個工作人員讓挨近一點拍照,婷姐你沒看見大家都摟了一串嗎。”

“……而且怎麽能說這是八卦呢,這叫關心,”孫穎莎聲音理直氣壯,但耳朵卻有點紅,“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就随便問問。”

顧玉婷把球拍蓋在臉上,咬住嘴唇沒讓自己笑出聲。

“所以,大家為什麽會覺得,我和大頭?”她沒忍住又問。

“……大頭那種類型的吧,就還挺招你這樣的小姑娘喜歡的,當然你也挺招大頭那種小男生喜歡的。”顧玉婷想了一會兒說。

“你可能不知道大頭在男隊的風評,大家管他叫女隊編外人員。”顧玉婷說到這又笑了起來,“每天接你上下訓,中午和你一起吃飯休息,連我都在食堂看見過好幾次———你把不愛吃的菜夾到大頭盤子裏,然後從他那兒夾肉吃,大頭罵你說和你一起吃飯自己都餓瘦了,還讓你好好按營養師給的食譜吃,不然就去教練那舉報你。”

孫穎莎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拍柄,垂下眼睛。

從別人口中聽見以自己和頭哥為主角的故事,讓她既新奇喜悅、心髒又一陣陣擰着酸澀,但她自己也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顧玉婷看着她糾結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

“莎莎,”她嘆了口氣說,“我不知道你倆現在是什麽關系,但既然你否認了,我就相信你。其實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你,我們這些局外人,誰都沒有資格置喙你們之間的感情,這你明白吧?”

孫穎莎沉默地低着頭,手不安地卷着自己的衣角。

“隊內不許談戀愛雖然不是一道死命令,但是也是有點道理的,該聽還得聽。”顧玉婷說。

她看向孫穎莎的眼神帶着耐心的包容:“……大頭是個很不錯的人,你也是,而且我知道你們倆都心裏有數。從小一起并肩作戰的感情非常難得,連我都替你們感到珍惜,所以我唯一能給出的建議就是——

“不能。”

“至少不能是現在。”

孫穎莎擡頭看向顧玉婷,然後過了兩秒猛地撲進了她的懷裏。

“哎呦,一身汗。”顧玉婷抱怨,但還是溫柔地摟住了她,“莎莎別急,以後的路還很長。你是幸運的,因為你們在一條路上,所以只要走得夠久夠遠,終究會走到一起的。我相信你們都等得起。”

“謝謝姐姐,”孫穎莎埋在她的懷裏,聲音悶悶的,“你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

顧玉婷微笑着摸了摸孫穎莎的頭發,然後她的微笑突然就跟灌了石膏似的僵住了。

王曼昱正準備發球,發現對面的王藝迪呆愣愣的看着她身後的方向。

“你看什麽呢?”她問。

“……那邊好像在演苦情戲。”王藝迪說。

王曼昱回頭,看見顧玉婷猛地推了一把孫穎莎,一臉嫌棄地在她身上抹了一把什麽。

孫穎莎愣了一下,接着大叫一聲“不許嫌棄我”,然後追着顧玉婷跑,試圖把自己腦袋上的汗全都擦在她的衣服上。

顧玉婷按着她的肩膀給了她兩拳。

王曼昱轉過來:“你管這叫苦情戲啊?這不武打片兒麽?”

“……剛真的是苦情戲,我盯好久了。”王藝迪說,“不是她倆怎麽跟京劇似的說變臉就變臉啊?莎莎又招惹她姐什麽了?”

“誰知道,趕緊的來來來,”王曼昱準備發球,“那皮猴子,一會兒就讓她婷姐給收拾妥帖了。”

-

下午下訓。

孫穎莎彎腰慢吞吞地收拾她的包。

顧玉婷看了眼她,又看了一眼場館門口,發現那兒沒有了往常閑散地晃蕩着的某個女隊編外人員。

“嘛呢這麽慢,”她走過去拍了一下孫穎莎的腰,“墨跡好半天了,接你的人呢?罷工了?”

“什麽罷工,本來也沒有非得來吧。”孫穎莎裝傻,“我倆最近沒有混雙比賽了,肯定就不會天天見了啊。”

“是嗎。”顧玉婷把“是”字的發音咬得很重,聽起來有種濃厚的調侃意味。

其實孫穎莎心裏也沒底。

過去幾個月裏,只要是兩個人分開練習,王楚欽必定風雨無阻地接她下訓,兩個人再一起走去食堂吃飯,會聊今天各自都練習了什麽內容,又有了什麽打球的靈感,或者看到了什麽值得關注的比賽。

也會東拉西扯聊別的沒有營養的閑話。

如果王楚欽有事兒不能來,一定會跟她提前說,讓她不要等自己了。

孫穎莎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王楚欽養成了習慣。明明以前她自己一個人走也可以的。

難道是因為昨晚……應該不會吧。

畢竟回來的飛機上他還好好的,兩個人都默契地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那就是臨時有事兒?可是他也沒給自己發消息啊。

孫穎莎胡亂想着,自己都沒察覺情緒裏帶上了微妙的失落。但她面上半分不顯,把球包甩上左肩:“走吧婷姐,我好了。”

兩個人一起向門口走去。

孫穎莎落後半步跟在顧玉婷後面,一路低着頭。

等到出了場館門正要下臺階的時候,前面的顧玉婷突然站住了,接着咳嗽一聲,往旁邊讓了一下。

孫穎莎不明所以地往前看過去。

看見了拉着小紅箱站在綠蔭底下的王楚欽。

-

“婷姐。”王楚欽先向顧玉婷點頭打招呼。

“結束了?”他随後很自然地轉向孫穎莎,解釋道,“館兒裏信號太差了,我剛出來接了個電話。”

“哦,原來你在這兒啊,她找你老半天。”顧玉婷的眼神在兩個人之間轉了一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啊。”

“是嗎?”王楚欽挑眉,看着孫穎莎。

孫穎莎只說:“婷姐拜拜。”

她背着包慢吞吞地下臺階。

王楚欽笑着問她:“找不到我心慌啊?那怎麽不給我發消息呢。”

“天還沒黑呢你在做什麽夢。”孫穎莎說。

她試圖用平常的互怼來證明她此刻的“正常”。因為她自己都難以解釋在以為王楚欽不來時的難過,更難以解釋突然見到他時的心安。

孫穎莎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不容易被情緒牽動理智的人。比賽時再緊張,她出手的球一樣的穩;輸球了再遺憾,人前也很少表現出來。

和顧玉婷聊了幾句後,她因為青奧會和之後的一系列事情而波濤翻湧的思緒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本來以為自己能若無其事,但是做了一下午建設的內心卻在剛剛盡數破功。

就因為看了一眼王楚欽。

王楚欽有毒吧,孫穎莎心想。

“怎麽急眼了還,我開玩笑的嘛。”王楚欽大步追上來,話裏話外的寵溺快要溢出來,聽得她耳熱。

“先別往食堂去。”王楚欽握住孫穎莎的肩膀,把她一百八十度掉了個方向,“下午劉指導跟我說了,讓咱倆下訓先去找他開個小會。”

“嗯?”孫穎莎愣了一下,被他推着往前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

“可是我餓了!”她皺起眉毛抗議,“你怎麽不提前跟我說啊,我想吃食堂的紅豆餅,等開完會再過去它就收攤了!”

“別嚷別嚷。”王楚欽趕緊說。

他從兜裏掏了掏,拿出來一袋包得妥帖的東西:“7窗口的紅豆餅,對吧?喏給你買了,這會兒應該還是熱的,你趕緊吃吧,吃了可就不許再喊了啊。”

孫穎莎愣愣地接過。

牛皮紙裏,三個紅豆餅整整齊齊摞在一起,握在手心裏是熱熱的,散發出熟悉的香氣。

“……你什麽時候有預知能力了。”她頓了一下說。

“每次打完比賽回來,你不都惦記着這一口嗎,”王楚欽笑笑,“就跟你的錨點似的。”

确實是這樣。孫穎莎打比賽有一套自己的流程,無論比完什麽賽回來,她吃一個食堂的紅豆餅,腦子裏複盤一下整個比賽的過程,吃完以後,無論是輸是贏就都是過去式了,接下來的練習和比賽,對她來說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從零開始。

這是她的一個秘密,是她獨有的小癖好,也是她從來不會仰仗過去的榮耀、永遠不會停止向前步伐的錨點。

但這個習慣她誰都沒告訴過,而且她記得自己也沒有在王楚欽面前吃過幾次紅豆餅。

“你是怎麽知道的?”她問。

“你先趁熱吃,不然涼的吃了不舒服。”王楚欽催促着。

看見孫穎莎把餅塞嘴裏了,他才想了一下說:“因為我也有差不多的習慣吧,打場臺球之類的。以前是因為輸了比賽心情不好,就想着和朋友去打場臺球放松一下,好讓自己暫且擺脫作為乒乓球運動員這個身份的壓力,但是後來慢慢就變成我的一個習慣了,輸贏之後都喜歡去。每次從臺球廳待上倆小時回來,就會感覺自己跟剛開始打乒乓球的新人一樣,脫胎換骨似的有勁。

“……然後我就發現,每次從臺球廳回來,都能看見你抱着個紅豆餅在啃。平時也不見你有多愛吃,次數多了就知道不是巧合了。”

孫穎莎很快地解決掉兩個紅豆餅,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那你還挺細心的。”

“哼哼。”王楚欽得意。

然後孫穎莎把剩下的一個餅塞到了他手裏。

王楚欽疑惑地看向她。

“但是還有進步空間,”孫穎莎喝了口水,“你要是再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我一般只吃兩個,這玩意兒吃三個就有點膩着糊嗓子了……那個我吃不下了,你解決掉吧。”

王楚欽無奈:“……你又把剩的塞給我。”

但他還是把最後一個紅豆餅吃掉了。

“哎,”他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有經歷過去買紅豆餅但人家沒開門的情況嗎?我記得食堂不是會輪着店休嗎?”

“沒有,”孫穎莎說,“你不知道我很招叔叔阿姨喜歡的嗎。我和賣紅豆餅的姨姨關系可好了,我還有她微信。她住的不遠,有幾次她輪休都是在家裏做好給我的。她還說我喜歡吃的話給我做一輩子也沒關系。”

說這句話時候的孫穎莎有種微妙的得意感,她用脆生生的音色炫耀別人對她有多好,卻一點不會讓人覺得自大輕狂,反而恨不得她要什麽就給什麽,把全世界都捧在她手邊。

像只驕傲的小貓,可愛至極。

……反正王楚欽當時就是這麽想的。

“小豆包吃紅豆餅。”他笑着說。

孫穎莎白楞他一眼。

“那臺球呢,”她又問,“好玩嗎?我都沒怎麽接觸過。”

王楚欽垂眼看着孫穎莎,視線從她額前柔軟的碎發游走到她眼尾的小痣,接着是挺翹的鼻尖,再往下到她肉嘟嘟的嘴唇。

然後猛地移開目光。

“挺有意思的,”他鎮定自若地說,“下一次比完賽了我帶你去玩玩。”

-

雖然劉指導說是“開個小會”,其實陣仗一點也不小。

主席副主席,還有幾個教練都在。

主要是表揚,順帶着按照慣例敲打敲打,不能因為拿了幾個冠軍就飄了。但倆小孩兒一向都是穩紮穩打的人,教練們對他倆還是比較放心的。

還有就是制定新的訓練計劃,青奧之後,混雙就可以先放一放,要把單打重視起來了。

這些孫穎莎和王楚欽都有心理準備。

比較沒有心理準備的是,訓話快結束的時候副主席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插了一句:“除了以上,還有就是你倆作為國家隊的運動員,有時候也要注意這個輿論是吧……咱們在外還是盡可能表現的成熟穩重一點,彰顯咱們這個國家隊的風範……”

孫穎莎飛快地瞟了一眼王楚欽,兩個人的眼神對上了。

然後他倆又迅速撇開目光,一個摳手低頭看地,一個叉腰擡頭看天。

王楚欽清清嗓子:“是,我們以後一定注意。”

-

兩個人在前輩和教練面前都是一副好搭檔好朋友的樣子,大大方方又隔着點距離。一從會議室裏出來,只有他倆的時候,隔着的這點距離就被不約而同地消磨掉了。

越走兩個肩膀挨得越近。

孫穎莎用胳膊拐了一下她哥:“拍照的時候那麽狂,現在被說了吧。”

“拍照怎麽了,”王楚欽說,“很正常的慶祝方式啊。”

他長臂一撈,像當時用金牌把孫穎莎圈起來一樣,把她夾在了自己嘎吱窩底下。

孫穎莎不防,被王楚欽扯得一個趔趄,栽進他懷裏。王楚欽攬着她,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肩膀上。

“你又來!”孫穎莎怒了,她仰着臉努力地想把她哥的胳膊撂下去,“沉死了!你都壓我不長個兒了!”

“你不長個兒是因為我嗎?”王楚欽無賴地笑,“難道不是因為你是小豆包嗎?小、豆、包,反正聽起來就是圓圓的,不是長長的。”

“你是豬頭!”孫穎莎憤怒地喊,她試圖扳着她哥的肩膀來個過肩摔。

但是王楚欽充耳不聞不動如山,依舊保持着這個姿勢裹挾着孫穎莎往前走。

兩個人打鬧着走遠了。

沒發現李指導和劉指導兩個人就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出來散煙,但是李指導盯着王楚欽的背影稍微皺起了眉毛。

“這倆孩子……”他遲疑道。

“很默契的搭檔,關系也好,兩個人的性格呢也互補。”劉指導笑笑,看着兩人的方向。

這對兒搭檔是他親手組起來的,他看着他們磨合,也看着他們成長。

他也是過來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倆小孩兒之間的那點苗頭,但是他覺得,只要不鬧得過分了,兩個人之間越親密越默契,越能相互鼓勵勁往一處使,對成績的提高反而是有幫助的。

他們私下裏的情愫劉指導不以為意,他看見的是更深層次的問題。

也是唯一的不穩定因素。

“莎莎很有潛力,又強又穩,所以現在更需要高層次的帶一帶,盡快進化到下個階段,大頭麽……

“他打法很先進,體系也全面,更難得的是夠猛有沖勁。但這種沖勁是雙刃劍,要學會完全控制,他還得好好磨一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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