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訣別書

訣別書

江雲出去買午飯,回來看見路昭陽被王婆婆劈頭蓋臉的罵,麻溜上去拉架,拉着王婆婆的手小聲道:“婆婆,這事是我們考慮不周,所有醫療費用全由我們承擔。”

說着,還朝路昭陽眨眼,用腳踢他,路昭陽懵懵地說:“嗯,對,我會承擔責任的,不會讓小虎留疤的。”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王婆婆雖跋扈,但還算講理,退了步讓他們走了。

“那個機器人玩具是你做的嗎?我看着不太像市面上的玩具。”放到商場裏的商品美觀是一定有的,路昭陽那個顏色單調,不過挺小巧新穎的。

路昭陽把存系統裏的零件拿出來預用了,臨時找系統升級材料靈活度,制作了一個陪伴小機器人,以後再遇見被鞭炮炸傷類似的危險,眼睛會明燈響鈴。

王婆婆說的沒錯,确實是自己疏忽大意了,路昭陽指尖微涼,跟算命一樣按來按去,垂下的睫毛擡起,看向前方,“嗯。”

“介意我抽根煙嗎?”

尚疑山手搭在欄杆上,偏頭看着來來往往的病人,視線落到一位殘疾人身上,他下身癱瘓,自己用手滑着輪椅前進,卻不小心遇上奔跑嬉鬧的孩子,猛然停住,慣性帶着他倒下去,避免頭着地,身子側着就是哐當一聲與地面親昵接觸。

尚疑山點了一根煙,兩指夾着,濾嘴含在嘴裏,火星一點點燃燒掉煙草,明明暗暗,最後吐出一口煙圈。

尼古丁的味道進入到路昭陽身體裏,侵入每一寸細胞,致力于将這個白的人染黑。

路昭陽受不住這股二手煙的味道,不免嗆了好幾口,從思考中退出來。慢一拍的盯着尚疑山,視線透不過煙霧,只能模糊地看見尚疑山擰着眉,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煙燒到了尾,尚疑山摁熄煙頭,扔到垃圾桶裏,連同那內心一千八百種壞情緒。

再一轉頭的時候,尚疑山神色如常,對他笑了笑,如同剛剛的陰郁只是路昭陽的錯覺。

你還真是變化莫測,有很多故事。路昭陽收回視線,沒有戳穿他勉強又假的笑容,對着他彎了彎眉眼。

“想不到你還會抽煙。”路昭陽手插兜裏,和他一起走向公交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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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經常,用嗓子唱歌才會克制,我用手。”尚疑山将手平攤在他面前。

“你不喜歡來醫院嗎?”路昭陽眼神暗了暗,想起尚疑山的母親。

“應該誰都不喜歡來醫院吧。”

“也對。”

兩人在路上走着,遇上一家早餐鋪,尚疑山停下,道:“今天還沒吃早飯,要不先吃了午飯回去。”

一排的商鋪,随便揀了家面館進去。

牆上貼了菜單,豐富的圖片配着印刷體,還有幾行被店家用煙紙殼蓋住,在上面空白處寫上新的名字,黑色墨筆,幾個字還算整齊,只是每一筆畫抖抖的。

尚疑山點了兩碗牛肉面,掃碼付款,看見路邊一家賣鍋盔的,回到座位上,問他要不要買一個,路昭陽沒吃過這些東西,好奇萬分,跟着他一起穿過馬路。

醫院臨湖,湖上有棧道,直通涼亭,碧藍寬闊的湖面,被陽光照耀的像金子掉落,湖畔栽種一排柳樹,楊柳依依,樹下就是鍋盔攤。

攤主正揉着面,撒上黑芝麻,放進爐裏烤,揉好的面團緊貼爐側壁,底下炭火不斷升溫。

靠近了,溫度似有實體,空氣都扭曲變形,路昭陽跟小學生一樣,等鍋盔燒好的時間又去隔壁小攤買了板栗和冰棍。

一口一個軟糯的板栗,硬度剛剛好,破開齒間,甜味流出,路昭陽嘗着不錯,還剝了一個遞尚疑山嘴裏,尚疑山看了他一眼,有些訝異,愣愣地沒動。

“吃啊,甜的。”

尚疑山一口咬下,順勢不動聲色地用舌尖碰了一下路昭陽的指尖,路昭陽跟觸了電似的,迅速收回手,指尖還留有濕意,路昭陽撕開小布丁,一袋板栗全塞尚疑山懷裏了。

等了幾分鐘,攤主拿出熱乎的鍋盔,用紙袋裝着,新鮮出爐,路昭陽拿着燙手。

回到面館,之前點的面也好了,可惜人一多,沒什麽座位了,尚疑山自覺地從一邊拿了兩個塑料凳子,端着面就坐門口,一矮凳人坐,高凳充當桌子,放面碗。

路昭陽啃了一口鍋盔,有點硬,難撕扯下來,咬了半天好容易到了嘴裏,以為會很難嚼,不持有期待,可是沒想到,與自己想象不同,裏面是軟的,還有蔥花香氣和芝麻味,鹹鹹的,也不錯。

尚疑山大口吃了一筷子面,掰下鍋盔放面湯裏泡軟,然後在放嘴裏。

“小的時候,我外公說,鍋盔得是這種,裏面可以一層一層撕下來的,才是正宗、好吃的。”邊說邊演示,尚疑山擡下巴,“你試試。”

路昭陽按他說的一片一片撕下來,然後再放嘴裏,又軟又香,想不到一個普通的面團可以烤的這麽好吃,路昭陽頭頂冒花,興奮極了。

“小心點,別把碗弄翻了。”尚疑山瞧着他,只是帶他吃了很普通的小吃而已,至于這麽開心嗎?

尚疑山眼神溫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開心能夠傳染,反正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嘴角往上揚,眼裏透露出笑意。

兩人吃完後,路昭陽又嘗了好些路邊攤,辣的冰的,活活把肚子撐的飽飽的,吃的東西感覺到喉嚨管了,胃再也裝不下什麽東西。才搭上六點半最後一趟班車回去。

市裏有幾所高中,還沒到放假時間,公交車上空位很多,路昭陽坐在後排,像個第一次出門的小朋友,直到現在,路昭陽依舊興奮至極。窗戶有許多灰塵污垢,路昭陽伸出手随意地畫了兩個字母,然後透過窗戶看外面一閃而過的世界,夜幕漸漸降臨,行人各自有着自己的目标。

明明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多巴胺的影響,看啥都覺得新奇,覺得高興。他把窗簾拉到一邊系起來,頭靠在窗邊,看着小窗外的世界,默默在心裏猜測他們是什麽身份,接着要做什麽。

時間打發的心很靜,很快,眼皮沉重,陷入淺眠。可沒睡多久,路昭陽捂着肚子彎腰,咬着下唇,額頭冒着虛汗,只覺得身體從骨子裏沁出的冷。

“小山……”聲音都抖的不成樣子了。

原本淺眠的尚疑山被他拉了拉衣角,馬上驚醒,看着他臉色發白的模樣,心髒忽然被攥了一下,控制住自己慌亂的心神,攬住他,“肚子痛嗎?”

一手幫他從左至右,來回地揉着腹部,搓熱緩解,“下一站我們去買藥。”

嘴裏不斷地和他講着話,分散他的注意,可是,痛苦的時候,時間被拉的無限長,每一秒都是折磨,路昭陽感覺自己肚子裏有無數螞蟻在啃噬,陣痛難忍。

到了下一站,車門打開,尚疑山看了一下,附近沒有藥店,還要等下一站。無法,尚疑山只好掏出藍牙耳機,一人一只,手機音樂軟件裏不是著名小提琴曲,就是純音樂,而且還只有一首。

現在去打開路昭陽的手機也是來不及了,尚疑山點開了手機裏唯一一首躺着的純音樂。

耳機音流緩緩,前奏淡淡,緊接着高潮是跳躍的音符。

音樂送入腦中,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路昭陽緊皺的眉頭分開。

放完一遍,車也到了,一路扶着路昭陽下車,進入一家奶茶店,坐在座位上,要了一杯熱水。藥店還在幾米之外,隔的太遠,路昭陽耳機裏已經沒有聲音了,世界又恢複平靜,能夠感受到只剩下胃部翻湧。

公交車上來來往往,上上下下,行駛了那麽多年,熱天的時候,會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熏的人很不舒服,再加上颠簸的路程,絕對是暈車者的天敵。

路昭陽不算特別暈車,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身體很難受,剛從車下的他身上還帶着那股獨屬于公交車的味道,此時這股味道擊垮了他最後撐住的精力,喉部上湧,連忙跑到外面吐了個昏天暗地。

白天吃的那些東西還未消化完全,就被他全吐了出來,吐了一輪又一輪,控制不住洶湧的惡心感,仿佛宿醉的人,把胃徹底掏空,最後只剩下黃色的酸水遺留口腔。

整潔的牙齒都被酸水腐蝕地疲軟,每磕一次牙都在挑動神經,很不舒服。

靠在牆邊緩了一下,耳邊又及時出現歡快的音樂,飲鸠止渴地暫時救了一下他。

尚疑山回來,把他扶進去,用紙給他擦了擦嘴邊殘餘污穢物,接了滿杯的熱水,路昭陽一飲而盡,嘴裏的酸味沖走了一些,水順着食道滑進身體,落入空癟的腹腔。

尚疑山将買的多酶片拆了兩粒給他就着水吞下去。

“還難受嗎?”尚疑山輕聲詢問。

路昭陽臉色依舊難看,前額的發絲都因為剛剛的嘔吐,而潮濕一片。

說話沒有什麽力氣,路昭陽微微搖了搖頭。

尚疑山打開手機,感覺情況不妙,如果只是單純的吃太多東西,肚子脹,不會疼這麽久,這麽厲害的。

“我們去醫院。”

他們已經回到了鎮上,現在打車不是很方便,尚疑山好不容易用手機叫來一輛。

兩人入了座,出租車疾馳而去。

開到市區的時候,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等待綠燈。

路昭陽昏昏欲睡,靠在尚疑山懷裏,鼻尖聞到車上座椅罩布的味道,胃部又一陣痙攣,抽離懷抱打開窗戶往外吐,胃裏早就啥也沒有了,吐在地上的只有唾沫與喝下的水。

這種空腹嘔是最難捱的。尚疑山輕拍他的背。

夜裏涼,車窗敞着,有風進來,吹到路昭陽漲紅的臉上。

他真的很虛脫了,哪怕這風吹的他很冷,也沒有力氣擡手去按按鈕關上窗戶了。

尚疑山考慮到這方面,細心地越過身替他關上窗戶,留上頭一個小縫,助于空氣流通。

在尚疑山前傾和路昭陽手臂輕輕擦過的時候,路昭陽主動開口問:“這首曲子叫什麽?”

路昭陽嘴唇幹裂,眼角有着生理性的淚痕,手還放在腹部,随便找了一個話題,試圖轉移注意力。

紅燈跳躍,三、二、一,綠燈通行。

尚疑山這邊的窗沒開,各種顏色的光線穿過玻璃,走馬燈一樣,五彩斑斓地投放在他臉上,最後是暗淡的月光,照的尚疑山格外清冷。

路昭陽等了許久,沒等到回答,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

這時候,尚疑山才輕聲開口,借這個名字吐出全部過去似的,呼吸一頓,道:“曲子叫訣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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