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寂星光
孤寂星光
路昭陽在屋裏自閉許久,于到橘來敲門,路昭陽半垂眼皮,一副精神萎靡、沒睡好的模樣,擰動把手,眼裏不起一絲波瀾地望着她。
“你來幹什麽?”語氣還有些沖,但相比之前說話得理不饒人,還算緩和一點。
“你的這些傷必須得處理,不然會發炎的。”于到橘一臉擔心,将手裏醫務箱遞他面前,“如果你還沒消氣的話,可以自己給自己處理。”
“你來吧。”路昭陽沒有其他理由再來發火了,他也不想把自己生活搞得一團糟,也不想再為那個負心漢把自己整的身心疲憊。
路昭陽順手帶上門,領着于到橘回去自己房間,給她搬來一把椅子,自己就坐在床沿。
于到橘小心翼翼地用棉簽給他消毒,半響,路昭陽微微擡頭看于到橘,棉簽摁疼眼下淤青,不自覺嘶了一聲,打斷正在聚精會神的女孩,她開口正要說要不要緊,我再輕點。
路昭陽直接握住于到橘的胳膊,“還是算了吧,傷口無論怎麽處理都不會好了,不用白費力氣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實在是太爛了。”
這話說的意有所指,于到橘抽出自己胳膊,垂着手,撚棉簽杆,“不論多深的傷,總會有好的一天,時間會抹平一切,不是嗎?”
“可是……我不想被迫忘記。”路昭陽低頭喃喃自語。
于到橘卻是直接換了一個話題,“你去養老院後面看過嗎?”
路昭陽搖頭。
“反正去一次你也不虧什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于到橘朝他微笑。
養老院後面種着樹,深處有幾個鼓包,前面立着碑,是村民親人的墓。
路昭陽之前一直沒來這裏看,不敢,也無感。
天空已經布上黑幕,月亮難得的很圓很亮,在它周圍有一顆星星,拼命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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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坐在草地上,于到橘指向那顆明星,“那是金星,也叫啓明星。”
路昭陽随着她視線一起投去,反正正如她所說,只是看星星而已,又不會有什麽損失。
于到橘:“小的時候,我每每擡頭看月亮,總是會發現跟着它的有一顆最亮的星星,哪怕其他星星都黯淡,它也發着最亮的光,我那時候就在想,這顆星星真的很可惡,離月亮最近,就可以偷走它的光。”
“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是很薄弱的,但是月亮和啓明星不會。”
“所以,你是想說,如果我無法确定對方是屬于自己的啓明星,就讓我放棄嗎?”
“不是。”于到橘笑着否定,“啓明星不知道的是,月亮其實也是借了別人的光,在無人黑夜裏起舞。”
路昭陽徹底迷糊,轉過頭,聽她繼續道:“我認為你就是那顆發光發熱的太陽。”
路昭陽睜大眼睛,她也偏頭望向路昭陽,“你的名字就注定了你不會借別人的光,所以,有時候不妨倒過來想,或許不是因為自己太暗,而是因為自己太亮呢,對方發現自己在你這裏看不到自己發出的光,但是他害怕自己被你的熱給湮滅,努力去提高自己,積攢能和你一樣媲美的光亮。”
會是這樣嗎?路昭陽倒是從來沒有想過這點,他一直在自怨自艾,怪對方,也怪自己。
他仿佛又回到過去,這裏每一樣事物都承載了不一樣的情感,他看到熟悉的醫藥箱,就會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一邊給自己細心上藥,一邊囑咐以後自己小心點。
可是他叛逆地沒有記在心裏,依舊沒有小心,依舊把自己弄的一身傷,可是受傷後,卻再也沒有人為他出氣,及時為他整理傷口了,那些稀疏平淡的話,現在都成了奢望。
他甚至都沒有對方聯系方式,想不要臉地打過去,發個消息,都投門無路。
怪他太好,也怪自己太遲鈍。
路昭陽還欲說些什麽,遠處就有人打着電筒找來,喊:“喂!好你個路昭陽,把到橘引到這裏來是想幹嘛,真是禽獸不如!下流。”
路昭陽任由他罵,簡單地對于到橘的寬慰說了一聲謝謝,把他當狗吠,不理他,徑直走出去。
于到橘拉住王宇澤,不讓他幹出格的事,解釋:“是我為了和他談心,才帶他來看星星,你想哪裏去了,路哥是個好人。”
“呵,是個好人?你忘了幾個小時前,他怎麽對你的?我又是怎麽說的,他是好人,我就是壞人了對吧?”王宇澤明顯對孤男寡女共處一地有些芥蒂,“到橘,我喜歡你,你遲早是要做我女朋友的,你現在單獨約一個男生,讓別人怎麽想我?你可別忘了,我是為了你才來到這個破地方的,你總得為我想想。”
“我說了,我不是你女朋友,你別這樣說話……”
兩人争吵起來,傳到路昭陽耳朵裏聲音越來越小,進到養老院後,聽不見兩人說話的聲音了。
江雲今天擔心自己發小,一天都沒走,他上前來,“好啦?”
“嗯,好了。”路昭陽回答。
這事徹底翻篇,江雲也不想再談及,免得他又跟炸藥似的,說一些難聽話。
他把手機給路昭陽看,兩人還是那個互損的兄弟,“欸,你是不是給大家夥錄了視頻發網上啦?”
路昭陽挑起視線看這個小小方方的盒子,裏面放着視頻,大家夥嬉笑打鬧,主角都是自己熟悉的人,有張婆婆、王婆婆、陳爺爺、喬奶奶……全是養老院裏的人。
他疑惑這個視頻是誰拍的,看向投稿人,頭像是一座山,ID昵稱叫愚公移山。
線索太明顯了,江雲這樣問自己,那麽就可以排除自己和他,根據視頻內容,是好幾天前發生的,也可以排除剛來的志願者大學生,再根據視頻拍攝手法難度,又可以排除壓根不會玩智能手機的老人們。
頭像昵稱都和山有關,答案呼之欲出。
江雲顯然是也想到這層,他不可思議地開口:“不會是……是尚……吧?”
他之所以沒敢說出名字,是因為路昭陽在他說的時候瞪了一眼,後面的詞囫囵吞下去。
“天太晚了,我先回屋。”路昭陽離開,又回到自己傷心窩。
他摸着尚疑山房間裏的桌子,很難想象他會在這裏剪視頻,然後發出去。
不論初心怎麽樣,這個行為多少給了他一點慰藉,就像很多年前自己随手放棉襖兜裏一百塊錢,到了春天換下棉襖,同時也忘記這一百塊錢,第二年冬天的時候,偶然發現,內心狂喜,因為自己可以借這一百塊錢買一些零食。
又或者像好多年沒打掃過的屋子,突然在角落裏撿到幾千塊錢,發現這種小驚喜時的欣喜。
原來尚疑山沒有一走了之,他還是留給自己很多財富,只是需要自己去挖掘。
他打開自己手機,輕門熟路地點開尚疑山入駐的軟件,他如遇甘霖,饑渴地搜索,翻找。
手指在他主頁滑到底,從發布的第一個視頻開始看,可以看出那時候剪輯手法還很青澀,手機架在前方,始終只有一個視角,看背景還是在學校宿舍裏。
剛開始是一大片紅,應該是尚疑山在調晃動的鏡頭,确保自己待會在鏡頭範圍內,所以手指靠在攝像頭處,被無限放大,皮膚指紋模糊到只有顏色。
随後一點點出現幾撮毛,半張臉,一整張臉,緊接着是一個人。
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或許是年齡的原因,太小了,顯得很懵懂,路昭陽在心裏猜他當時多少歲,16?還是12?
差不多十歲左右。
這個時候尚疑山的眼睛和現在一樣,又有些不一樣。
一樣的是看起來無害善良,不一樣的是眼睛圓圓的,眼尾還沒現在上挑,笑起來的時候不會惡劣。
估計這時候尚疑山剛學小提琴,他架住琴身,握琴弓的姿勢都不對,不過整體看上去還是很有美感的。
路昭陽靜靜地看着小尚疑山開始運弓,拉出一連串音符,不斷變換指法,沉沉的音色流出,輕慢的像是一個人在低語訴說過往的故事。
眼前人打開記憶隧道,所有時空扭轉,他又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尚疑山在人前拉小提琴,風溫柔,人也溫柔,樹葉和陽光一起在音樂中相伴跳舞。
而他,在花壇後偷偷仰望,記住這每一分每一秒,镌刻心底。
原來他早就愛而不知,早就淪陷不拔。
這個視頻放完,之後幾年就時不時發一些練習記錄,看着他一點一點長大,指法也越發熟練,路昭陽彎起嘴角,仿佛自己借這種方式在參與他的人生。
又往上翻近期作品,也就是尚疑山住在養老院期間,第一條和養老院相關的視頻是幾個房間的展示,之後有一條播放量最高的視頻,看發布時間,好像是尚疑山離開前一天。
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意識到的,尚疑山那麽不對勁,不停地向他告白。
早該想到他是要離開,只是為什麽不和自己說呢,怕自己不同意他離開嗎?
路昭陽甩出雜七雜八的念頭,點開播放,第一句話就驚訝到自己。
【來,喊茄子。】
當時他回了一句什麽,思緒和視頻重合,路昭陽心髒有些痛。
【滾。】
于是第二天,尚疑山就真的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