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依舊

依舊

三人跑到最後,找孫奶奶借了一輛小三輪,路昭陽蹬着踏板,接連拐好幾個彎,帶倆隊友回家。

先前答應老爸過幾天回來,沒想到,幾天是過了,回來也回來了,不過是以這樣狼狽的方式。

該說幸運還是不幸,回到家後,路騰不在。

路昭陽熟練地搬過幾把椅子給他們,這時候,江雲開口:“我這腦袋,忘記和你說了,陳爺爺暈倒過去了,恐怕路叔也跟着去醫院看看情況了。”

路騰和村裏老人一直相處的都很好,不然路昭陽每次犯渾的時候,那些老人就不會幫忙指責他了。

但凡家裏出點小問題,跳閘還是孩子作業不會了,只要拜托他,絕對給想辦法解決的又快又好。

更別說,像是和陳爺爺這樣一直往來的交情。

好在養老院後院有一個小門,江雲在前方吸引他們注意力,老人們才能擡着陳爺爺出去。

這個門很窄很小,出去也是能出去,就是吧,出去後面臨的是一大片及膝雜草,和有些斜度的土坡。

沒出事還好,穿過樹林,安穩回到馬路上,要是不小心絆倒在地,爬不起來了,不一定會有人立刻發現。

太陽下落,整個村子都陷入寂靜,到了晚上的時候,路騰還沒回來。

幾人簡單利用家裏冰箱剩下的食材,炒了幾個清淡小菜。

這裏只有尚疑山廚藝還算可以,所以充其量來講,真實情況是這樣的——尚疑山和路昭陽擠在廚房,江雲蹲外面坐享其成。

在一旁打下手的路昭陽洗菜當洗衣服一樣,菜葉都揉爛,洗盤子洗一個碎一個,尚疑山為了他們還有碗可以吃飯,委婉地把他請出去了,順便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最後,搞了老半天,這餐飯還沒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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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阿姨來到他家,急切喊:“路主任!你在家嗎?”

路昭陽一邊穿外套一邊出去,拉開鐵栅門,“我爸不在,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趙阿姨一臉急色,看到一個青壯年就拉着走,“哎呀,快去救娃!”

林爺爺算是村子裏的一個特例,他每天四點起去收破爛,又每天下午回到家把自己鎖在院子裏。

村子裏一家家一戶戶,都開始推翻瓦房修建水泥小樓,兩三層的房子一排排,林爺爺家還保持着十幾年前的磚砌小房,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顯得格格不入。

在他家前面有一個旱廁,挨着旱廁的是化糞池。

路昭陽找準一個角度,把娃從糞坑裏撈起來。

用院子裏的水井壓水上來沖洗幹淨。

小孩勉強恢複本來可愛模樣,捏着小手道:“謝謝大哥哥。”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你家大人呢?”為避免小孩子着涼感冒,路昭陽用自己外套裹着他,如果她家大人在的話,就可以換上自己幹淨衣服了。

“我爺爺叫我奇奇。”林奇從寬大外套裏露出黑溜溜的眼睛,童真地望着他們,“我爺爺太累了,睡了好長時間。”

原本找他們求救的趙阿姨,就住在林爺爺旁邊,原本在家裏拖地,卻聽到呼救聲,可是她已經洗過澡了,如果救下那個孩子,就又得費力花時間再洗一次,她白天照顧自己兩個小孩已經夠累了,只想把地一拖,就上床睡覺。

但是又不可能見死不救,只好花幾分鐘跑到村主任家找別人來幫忙。

“這孩子也是慘,估計林老頭已經不在了。”趙阿姨站在自己家門口高臺上,望着裏面亮着的燈。

路昭陽看向奇奇,奇奇還在抓天上掉落的水滴,對于他們大人講的事情完全不懂。

“林老頭年輕時,妻子為了生兒子,大出血不在了,好不容易孩子撫養長大,娶了妻,孫女都有五個月大了,結果一場車禍,全沒了,肇事者還跑了。”趙阿姨道,“奇奇是他在收破爛時,在草叢撿到的棄嬰,估計因為她是個女孩,家人就不要她了吧。”

“這爺孫倆相依為命好多年了,現在,唉,奇奇又要淪為孤兒了,不過還好她現在年紀小,不記事,真不知道她以後咋活。”趙姨自己也是有一兒一女的母親,可惜她有心無力,無法做出任何保證,平時關照一下可以,要是讓她做善人,到時候苦的還是奇奇。

路昭陽抱着奇奇,借屋前這點燈光,用石頭畫了一個田字格,“奇奇,哥哥和你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好啊。”奇奇坐在地上,露出小手。

“哥哥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奇奇回答的話,就可以在這個格子上放一塊石頭,等奇奇有了四個石頭,就可以拿來和哥哥換一個你最想要的禮物,好嗎?”路昭陽道。

趁着路昭陽分散奇奇注意力的同時,尚疑山進到房子。

瓦房裏堆了許多破爛,捆成一摞的瓦楞紙,幾大疊寫過字的作業本,看最上面封皮是暑假作業,名字一行規矩寫着謝子涵,尚疑山随意翻了翻,全是空白的,這個小孩暑假作業沒寫。

蛇皮袋磨損的不成樣子,掉了許多細小又不好清理的飛絮,裏面裝着被壓癟的礦泉水瓶。

還有一個板車,上面架着拆卸的自行車零件。

能夠堆放東西的地方都堆滿了各種各樣可以賣幾塊錢的破爛,中間僅留半米的距離給人來通行。

尚疑山一腳踩下去,低頭看,發現地板還沒有瓷磚,被蓋上黃色的土,他朝周圍看了看,有好幾個放完的禮花箱,拆散的單個炮筒裏還流出黃色的土。

往前幾步,就到頭了,板車一邊有個房間,裏面有個由各種衣服縫制而成的蚊帳,床上若隐若現有一個人形。

“林爺爺?”尚疑山試探喊。

等了一會兒,沒人應答,跨過高木坎,伸出兩指掀起蚊帳,溝壑縱橫的臉上很慈祥,真的就如奇奇說的那樣,很累很累,睡了很久一樣。

尚疑山探了探烏黑的手腕。

脈搏平息。

他放下蚊帳,将床單拉高遮住了林老頭的臉。

出去後,路昭陽正在問奇奇第四個問題:“奇奇,你喜歡爺爺嗎?”

奇奇道:“喜歡,爺爺對我最好了。”

奇奇放上第四塊石頭,“哥哥!我可以吃冰淇淋了嗎?”

“奇奇想用這個石頭就換一個冰淇淋嗎?還可以換很多東西的。”

奇奇搖頭,有一種小大人姿态,“爺爺說過,小孩子不可以要很多,會被讨厭的,但是我可以找爺爺要很多。”

路昭陽:“奇奇為什麽只想要一個冰淇淋啊。”

奇奇低頭,又起身在路昭陽耳邊說話,小手擋住不讓話跑出去,“因為我沒吃過,爺爺說冰淇淋吃多了會肚子疼,可是,今天爺爺睡着了,所有我可以偷偷嘗一下。哥哥能不能不告訴爺爺?”

路昭陽簡直對小孩子求饒攻勢無法拒絕。

“當然可以。”

靠在一邊的尚疑山,與蹲着的路昭陽交換眼神,路昭陽了然,問奇奇:“奇奇,那哥哥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回答,再給你一個冰淇淋怎麽樣?”

奇奇兩眼放光。

路昭陽:“如果,如果爺爺去世了的話,你想怎麽辦?”

“去世是什麽意思?”奇奇疑惑。

“去世就是爺爺會睡很長時間,你可能再也聽不到他說話,也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是他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如果你想他了,他就會在夢裏出現,誇咱們的奇奇是不是又長高一點,是不是又調皮偷吃冰淇淋,你肚子疼了,他會揉着你的肚子給你講好多笑話逗你開心。你難過了,他會允許你淺淺咬一口冰淇淋上面的巧克力。”路昭陽道。

奇奇哭腔道:“爺爺以後再也不能陪我玩了嗎?可是爺爺還要帶我飛很高很高的。”

“爺爺還是會帶你飛很高很高的,但是他的翅膀飛累了,就需要停下來休息一下,現在爺爺就盼望着你這只小鳥快快長大,帶着他飛更高更高。”路昭陽輕輕刮她鼻子。

“那好吧,我會努力長大的,長出特別特別大的翅膀。”奇奇伸開雙臂,想老鷹一樣轉着飛,還差點腳沒站穩,摔倒。

第二天一早,鎮裏找人來火化了,門前放有許多花圈,白色帆布飛揚,中間寫一個“奠”字。

一百多斤血肉,臨了,化成輕飄飄的骨灰,用盒子裝着。

沒有舉行重大儀式,冷冷清清地抱着骨灰盒,依照村民指示,埋在他妻兒旁邊。

墓碑上簡單一行名字,在寫是誰立時,刻下的是林奇的名字,以孫女的名義。

尚疑山抱來一顆花樹,在林老頭院子裏挖了一個坑,和奇奇一起栽進去。

“以後可以給它多澆澆水,等它開花的時候,就可以向它祈福。”路昭陽道。

奇奇道:“所以,它是魔法樹!”

路騰在響午時刻才回來,臉上帶着無法掩飾的疲憊。

路昭陽問:“陳爺爺身體怎麽樣?應該沒大礙吧。”

“人是在半夜三點的時候走的。”路騰連水都沒有顧得上喝,只是淡淡地說。

“怎麽會?”

“奇奇來啦!爺爺最近怎麽樣?”路騰看到孩子,用自己有力的臂膀抱起她,帶着她飛。

路昭陽将頭上系着的白絲巾推過去給他看:“林爺爺也走了。孩子是晚上玩鬧的時候不小心掉進糞坑裏,救上來的,不然不一定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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