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光
第26章:月光
昏夜沉沉,別墅裏的這一群人仍舊不肯入睡。在選擇“兄弟”作為心動對象之後,開始了不動聲色的尴尬期。
樂眉不知道被林司墨交代了什麽,把葉姬星拎到了樓上健身房試圖一起鍛煉身體。
葉姬星大學畢業後再也沒有運動過,所以自然不可能讓她如願,連忙說自己還在頭暈,然後就把自己泡在旁邊泳池裏面玩游戲。
觀衆還在看着葉姬星泳衣外的長款罩衫嘆氣,樂眉舉完鐵後蹲在泳池旁邊問她:“你玩什麽呢?”
“乙女游戲。”葉姬星讀東西很快,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戳着,偶爾能聽見手機裏洩出的一句溫柔男聲所說的“親愛的”。
“我去。”這種游戲觸及了樂眉的知識盲區,她不解地問道,“你終于對二次元男人感興趣了?”
“我一直很感興趣啊。”葉姬星反駁,“我從小就喜歡……額,小羅密歐。”
“難為你找出來一個不算太渣的男主角了。”樂眉低頭看她的界面,“所以你在幹什麽,和紙片人談戀愛,林司墨知道了得發瘋跑出去淋雨。”
“關他什麽事……年光剛成立游戲部,第一個項目就是乙女游戲。”葉姬星在這裏玩游戲本就是為了先宣傳一波,所以如實道,“我先研究一下這個游戲類型。”
“哦。”樂眉挽起褲腿,坐在泳池邊問,“所以好玩嗎?”
“嗯。”葉姬星随口應了聲,泡在水裏讓她感覺安全又放松,她戳戳點點手裏的游戲,忽然問,“樂眉,你還記得《六個尋找劇作者的劇中人》嗎?”
“知道,你和司墨高中時沉迷的荒誕派話劇。”樂眉吐槽道,“我和嘉梧背地裏偷偷交流沒看懂。”
“我和司墨也一知半解。”葉姬星笑了笑,随後繼續說,“不過我玩游戲時一直在想這部劇。”
“什麽?”樂眉低頭問。
“《六個尋找劇作家中的局中人》說:角色一旦被創作出來,它便獲得永恒而獨立的生命。比變幻莫測的現實人物要真實、堅固、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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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姬星放下手機,把自己腦袋以外的地方全部沉在水底,“人類自古深受命運和人性的折磨,所以戀慕非真實的東西是很正常的。”
“我不一樣,姬星。”樂眉彎腰,按住她微濕的發,盯着她的眼睛說,“記得我最喜歡的音樂劇嗎?”
葉姬星在水裏吐了個泡泡,示意樂眉已經把她手動閉麥了。
但樂眉仍舊沒松手,自問自答道:“《Rent》。”
葉姬星只好點點頭。
“在不知道是否擁有明天的情況下放肆生活。”樂眉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房租,知道嗎?”
葉姬星頂開她的手,看她大大的杏眼裏滾出淚水,眼淚滴落在池水裏,她好似忽然被燙了一下,片刻後無奈地笑道:“你哭什麽?”
“我想哭就哭!”樂眉擡手,粗暴地抹了下眼淚,“你們煩死了。”
“真是稀奇……”幾個小時前也說了這句話的葉姬星小聲說,“原來我們都這麽想。”
樂眉起身看她一眼:“我讓司墨來陪你!”然後就踩着鞋子轉頭走了。
葉姬星沒攔得住她,只能自我放棄地沉到水裏吐泡泡。
林司墨來到泳池邊的時候,一個圓圈氣泡剛好在水面上破掉。
葉姬星在水底睜着眼睛看他,水的波紋打亂彼此的輪廓,像是飛鳥與魚隔着天空與水在對望。
葉姬星忍不住笑了下,水流進喉嚨,她在嗆水之前被林司墨拉出水面。
“這麽厲害。”林司墨撥去黏在她臉上的頭發,“還會吐泡泡。”
“之前拍戲的時候練的。”
“嗯,《海底有明月》。”葉姬星拿到影後的片子,她在其中扮演一個沿海的漁女。
到別說林司墨了,當時連他那熱愛文藝的教授電腦屏幕都換成了“美麗的中國姑娘”,事後他讓學計算機的朋友把他電腦桌面黑了。
“竟然知道。”葉姬星啧了一聲。
“我看過不是很正常麽?”林司墨拿過一條新浴巾,回來蓋在半邊身子探出水面的葉姬星頭上,“你只拍了幾部片子,我都看過。”
葉姬星撐着邊沿起身,回身坐在泳池邊上擦頭發,聞言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
她其實一直覺得自己演技一般,每次扮演角色必須身臨其境,把自己的靈魂切掉一塊投入其中。所以她不太喜歡熟悉的人看她的電影,心中有種被剖析的不安感。
《海底有明月》中的那個角色天真而善良,怯懦又偶爾勇敢,最終葬身大海。
她不知道林司墨看的時候會想些什麽,會如同高中時一樣敏銳地發覺她其實在想楚淩珍麽?
“這是什麽?”林司墨看她的手機沾上水,想随手往旁邊挪一下,結果被屏幕上的畫面吸引目光。
他碰了下界面,游戲裏的男主便開始說下一句臺詞,語氣誠懇深情:“沒有人能與你相比,從我愛你的那一刻開始。”
林司墨:“……”
現在聶魯達是談戀愛的必修課,但當年還是個時髦玩意兒,他們初中時背了半本,後來葉姬星在初中畢業的同學錄上逮着就寫,所以林司墨一聽他的詩就要黑臉。
“哦,我知道了。”林司墨眸光深沉,“這就是你在手機上談的那個男朋友?”
“……樂眉都跟你說什麽了。”葉姬星接過手機摁掉屏幕,“不是。”
林司墨看着她好像急于遮掩的動作,沒有說話。
一般人很難辨認林司墨的寂然是出于習慣還是生悶氣,不過葉姬星從小就具備這個能力。
“啧,真不是,你別真出去淋雨哈。”葉姬星看了一眼他頗為不信任的眼神,語氣帶着些妥協的安慰,“我剛玩到第二章,剛認識懂吧。”
林司墨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她身後,聞言拽了拽她手裏的圍巾:“那還說這種情詩?”
“……他是話劇演員,在說臺詞。”葉姬星被拉得倒在他膝蓋上,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被林司墨從身後按了按脖頸。
她被觸碰的那塊都在發癢,下意識聳聳肩膀,仰頭瞪視他:“幹嘛?”
林司墨捧着她的臉,低頭皺着眉和她四目相對:“以後我看着你玩。”
葉姬星覺得他的想法和目前的姿勢一樣荒謬,只能重重拍了下他的手:“放我起來,把你衣服弄髒了我可不想負責。”
林司墨這才松手,卻在她直起身後接過浴巾。
葉姬星感受到他輕輕擦拭自己的發梢,那麽溫柔,指端的觸碰讓人的神經末梢酥麻戰栗。
整個房間如此安靜,只有被姬星雙腿攪動的水波的聲音。月光從那層輕薄的白紗之後透過光影,照映在水面上,讓它看起來像是一片小小的海洋。
葉姬星低着頭哼起歌,音符在月光水波間的跳躍。
“我不止一次錯把滿地的月光,當成是海洋……”林司墨輕聲給她和聲,像是以前一起練歌時一樣。纏綿悲傷的音調讓他冷銳的嗓音都纏綿起來。
“當我抱着你,伸出了臂膀,我多麽渴望,能就此抓住不放。”
葉姬星忽然停住,房間寂靜了幾秒後,她小聲解釋:“唱不上去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姬星。”林司墨按住她的肩膀,“只要你要,全都會有。”
“有時我也在想……”葉姬星踢了踢游泳池裏的水,看着水中他們的倒影變形破碎,“放過自己,假裝以前的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然後心安理得地去過得很好,如少年時那樣毫無顧慮地争取想要的東西。
相較于舞臺上屏幕裏不斷重複“我愛你”的角色,她其實更想要一個擁抱。網上總是诽謗葉董在公司裏男女不忌廣開後宮,但其實擁抱對她來說便是奢侈品。
“我總也自私地希望你這樣做。”林司墨輕聲說道,“但是做不到,是嗎?”
“嗯。”葉姬星點點頭,“我還記得自己看的第一部戲劇。”
“《青鳥》?”林司墨低頭看見葉姬星的神色,終于記起,“不是,是《俄狄浦斯王》。”
在《姹紫嫣紅開遍》沒有正式開始前的某天,已經通過選拔的他們在電視臺綜藝部等人。那時負責一檔戲劇節目的工作人員正在看節目組私下拍攝的《俄狄浦斯王》。
葉姬星和林司墨坐在後面的小板凳上,托着腮看了許久。
那個時候年紀太小,只記得抑揚頓挫的臺詞和讓人昏昏欲睡的下午陽光,林司墨轉過頭時,可以看見葉姬星那雙漂亮認真的琥珀色眼睛。
最後俄狄浦斯得知自己弑父娶母的真相,自己刺瞎眼睛,鮮豔的鮮血讓人看起來可怖非常。
寫稿的工作人員都被吓一跳,啧一聲後立刻按了暫停,後知後覺趕走了身後的兩個小孩——主要是怕給林家小少爺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看起來好疼。”那時的小姬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同身受道,“為什麽要這樣?明明是命運的錯,他已經好慘了。”
那時的林司墨并不知道緣由。
直到幾年後,他們要排練《俄狄浦斯三部曲》的第三部《安提戈涅》,閱讀完三部劇本後,葉姬星自己找到了答案。
“承擔苦難,獲得安慰。”葉姬星輕聲說。
“我倒不認同你是背負罪孽的俄狄浦斯。”林司墨摸了摸她的半幹的發梢,“你去年不還參加了薩特作品研讨會?”
葉姬星仰頭看他:“你也跟着去了麽?”
“沒有。”林司墨輕笑,冷白修長的手指碰了碰她惑人的眼睫,“當時忙着集團的事,讓蘿歲去陪你了。”
“……我說她當時怎麽總是一張照片發兩遍。”葉姬星小聲嘀咕,“我差點跟明階說讓他注意點。”
“你喜歡有人陪,我知道的。”林司墨前傾,兩臂虛環住她,然後轉了轉手上的戒指,“還記得薩特的《蒼蠅》麽?”
“嗯。”葉姬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她這兩天已經習慣了那裏的空白,但回過神來時仍舊有些介意。
其實看得出來林司墨也很在意那句“丢了”,只不過沒有開口。
“要做弟弟,不要做姐姐。”林司墨對她說,“因為你即便有罪惡,也是正當的。”
姐姐厄勒克特拉和弟弟俄瑞斯忒斯,殺死了弑夫的生母。之後姐姐恐懼,悔恨,接受懲罰;弟弟仍舊堅信自己行為的正當性,堅守自由的意志,投入戰鬥承擔一切。
葉姬星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他們的名字了?”
林司墨無奈地嘆氣:“我又不像你,過目不忘。”
“沒那麽誇張。”葉姬星笑道,“我已經忘了很多事情。”
“你聽懂了就可以。”林司墨把手上的那枚戒指摘下,勾起一截泳衣罩衫的細繩,系在其上邊。
這畢竟是他們七歲時的演出道具,并沒有用真的鑽石戒指,但其上莫桑石的光輝仍舊熠熠。
葉姬星畢竟擁有除尺寸外一模一樣的一枚,見此情景半晌沒有反應過來,當她伸手想要解掉的時候,林司墨又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的,這枚戒指的意義不是我愛你。”林司墨在她耳邊輕聲說,“所以不用拒絕。”
葉姬星掙了掙,随後忽然瞥見手指後一道蒼白的疤痕。
“這是什麽時候搞的?”她幾乎有片刻的詫異。
“你猜?”林司墨松開她的手,任由對方把這道傷疤捧起來看了看,“不過你肯定猜不到。”
葉姬星皺了皺眉,手指不自覺撫過那道微微凸起的痕跡。
“七歲時,”林司墨摸了摸她的頭發,如實道,“做那枚戒指時劃的。”
當年《青鳥》中只有哥哥蒂蒂爾是主角,也只有他擁有轉動就能看見真實世界的鑽戒。但随着他們改了劇本,林司墨感覺米蒂爾也該擁有一枚戒指,所以他從道具組拿了材料,根據自己的那枚想連夜做一枚新的。
這種手工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來說太費勁了,他脾氣又沒那麽好,煩躁之下尖銳的切割器劃破了手指,深可見骨,去醫院裏折騰了半宿。
不過他并沒太把這個小插曲當回事,在電視臺指着戒指下的紗布謊稱被戒指磨破了。
後來兩人的戒指都人工修改過幾次,一直嚴絲合縫地扣在那道傷疤之上,掩蓋那個年少的夜裏流了許久的血。
“我一直覺得無所謂。”林司墨看着葉姬星微怔的神情,不由輕嘆了一口氣,“如今卻要拿七歲的事來裝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