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亮與荊棘
第64章:月亮與荊棘
和所謂親生父親的首次會面,葉姬星算不清到底是晚了多少年——是出生後的二十多年,是暴露後的十餘年,還是楚淩珍絕望而死後的這些年。
歲月如無盡浪潮,楚淩珍去世後,葉姬星除了掃墓,不敢看她的目光,卻在心裏烙印了季邊左的形貌。
“緣悭一面”啊……如今葉姬星第一次看清季邊左的臉,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原來你也會老啊。
季邊左已經老了,無需轉動戒指,她都已經能看出這是一灘行将就木的東西,只有眉眼還帶着點被人廣為稱道的季家人的美貌,但也都遮掩在皺紋和病氣之下了。
盯着他灰白的臉色,葉姬星幾乎頃刻猜出了季邊左與她此次約談的目的。
她壓制着內心的厭棄和微妙的亢奮,沒有打招呼,直接坐到了季邊左對面。
季邊左實在病得厲害,話也說不長久,主要是宋總助在交代。他比昨天收斂了些,但對于年輕女孩的輕蔑還是遮掩不住,好在單言瑛是個無情的“面癱”,葉姬星心思又完全不在這上面。
着實沒什麽可聊的,不到半小時就基本結束了談話,葉姬星掃過對方遞過來的合同,掃過一眼後交給單言瑛,讓她聯系法務。
她則直直看向季邊左:“其實事情很簡單:季邊左身患絕症,年事已近。對了,請你這邊把病例檢查單發我一下……”
葉姬星的未盡之意明擺着是怕季邊左到時候死不了。
宋總助一心護主,“你!”了一聲,下一秒被單言瑛一眼瞪了回去。
季邊左也看着她,聲音沙啞,聽不出年輕時的油嘴滑舌了:“我覺得,咳咳,你該比你哥哥姐姐,聰明點。”
“聰明點,認你這個父親。”葉姬星繼續道,“給你送終,讓你走的時候心裏舒坦點。”她舉起本子,指了下被圈起來的數字,“給我季苕的這些股份。對嗎?”
她語氣輕慢,看不出什麽很想合作的意向,所以對面兩個人臉色更差。
“葉小姐咳咳咳咳……”季邊左說到一半就猛咳起來,揮了揮手示意宋總助繼續說。
“葉小姐。”宋總助緊盯着她,“你可知道,林氏內部也不太平。”
葉姬星啞然不語。
她可太知道了,且不說林司墨,她還在林氏底下的公司呆過一段時間,在茶水間嗑瓜子的時候也是聽過八卦的。
大體情況是雖然林氏主家這輩有一雙,看起來都很優秀的兄妹,但是主母沒有相關勢力,林霜白又情況特殊,林溯林司墨父子其實有點獨力難支。
但葉姬星很清楚,林司墨不是個花架子,他手腕不失強悍,只要再給他幾年時間,會把這些內部問題解決得很好。
但聽宋總助的意思,季家是可以在此處下手的。
酽城這些集團彼此間聯系複雜,葉姬星也不清楚季苕能做到什麽程度。她努力不被投鼠忌器,只是輕笑了聲:“你們和我想象的一樣陰險啊。”
這幫酽城“上層人”看了林司墨和葉姬星快二十年的笑話,大概認定這是一對兒苦鴛鴦。季邊左摸不透葉姬星的性子,卻敢拿捏二人的感情。
“林少爺出類拔萃人中龍鳳。”宋總助冷笑道,“但畢竟,太年輕了。”
太年輕了,給他的年歲太少,給他的武器太少。
葉姬星收回目光,起身含糊道:“我明白了。”
她一擡手,單言瑛起身颔首:“法務檢查完合同之後,我們會由律師來聯系,先行告辭。”
葉姬星簡直頭疼,她一路都出大堂,才後知後覺往垃圾桶裏吐了一口血。
單言瑛都被打了一跳,瞬間拿起手機要找醫生,還好葉姬星眼疾手快勸住了。
“不是內傷也不是咬舌自盡,我就是不小心咬破了……”她用紙巾捂住嘴,“怎麽還止不住。”
林司墨是這時快步走過來的,他沒說話,只是扳起她的下巴,看她下意識抿唇,有些無奈地捏了下她的臉頰:“張嘴,我看一下。”
葉姬星反正自己看不見,便依言張口。
林司墨看了一眼便松開手指:“先漱漱口。”他遞過一瓶水,“附近有醫院,得去止血冰敷。”
“唔。”葉姬星點點頭,“言瑛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聯系你。”
“……好。”單言瑛看了林司墨一眼,然後抱着合同往自己停車位走了。
這麽鬧了一通,季邊左帶來的壓抑感反而減弱了。
葉姬星坐在副駕上,帶着鐵鏽氣的鮮血味讓她有點惡心,一邊給單言瑛發消息,一邊在對着紙巾“呸呸呸”。
直到從醫院回家的時候才安靜下來,因為冷敷得舌頭都沒知覺了。
事已至此,葉姬星需要考慮交代的事情很多,回來的路上已經接了一個律師的電話。到家之後,下意識要把自己單獨關進房間裏。
林司墨拉住她,小聲說:“上藥。”
粉絲們總是吐槽,林司墨好像永遠和葉姬星用着同一套系統,像是因為月亮而變化的潮汐,像是被聚引的磁石。他的情緒永遠因為葉姬星變化紛飛,目光如跟随着主角的追燈。
他今天在因葉姬星的情緒而翻湧,卻只将自己僞裝成一個安靜的看客。
可葉姬星不敢看他,她不想妥協,哪怕粉身碎骨,但她害怕身邊人的悲劇,好像一塊不肯痊愈的頑疾再次被狠狠撕開。
所以她極其迫切地想知道季家能對林氏做些什麽,做到什麽程度。自己又有哪些籌碼,能對抗到什麽程度。
葉姬星阖眸:“我自己上……”
林司墨打斷道:“姬星。”
她簡直要嘆氣,她總是想拒絕,但只要林司墨多說一個字就沒有辦法。
她只好擺爛,打開房間門,把林司墨放了進來。
觀看《玫瑰獎賞》直播的觀衆上午沒看見青鳥組,如今都湧入到房間的直播頁面裏。但是他倆并沒有帶話筒,所以聽不清聲音。
【青鳥組回來了!!!撒花!】
【女一是又受傷了嗎?這一對兒是不是水逆啊?】
【第一次嗑到青梅竹馬,給舌頭上藥怎麽都這麽自然啊?】
【青鳥組小時候就經常一起練功、上藥什麽的啊。】
【什麽,有人說葉姬星咬舌自盡了??!!】
【關于青鳥組的謠言什麽時候能正常一點啊!!!】
其實現場情況完全沒有觀衆想得這麽自然,畢竟葉姬星性格比大家想象得都別扭。而且林司墨也不是大家想象得那麽人畜無害。
“還能是什麽事?”葉姬星在林司墨的攻勢之下毫無招架之力,吐着舌頭抱怨,“季邊左想讓我認回去。”
季家有錢有勢,即便是季文贽季文儀兩個孩子不想管,願意花錢有的是人願意養他。但是季邊左這輩子風光慣了,年老病重,不知怎麽就非想要親生的子女陪在身邊。
為了能讓葉姬星回去給他當一段時間孝順女兒,他也算是出血本了。
如果是別人,大概會小心翼翼問一句“認不認”。但林司墨不會,他冷臉哼了一聲。
這個圈子裏總會有些怪人,思維混亂得初中生都覺得不對頭,頂尖哲學家也算不清楚邏輯。
季邊左大概就算是其中一類,他自诩風流,半截子入土了約人還要在那種會館裏。對家人沒有責任心,以致兒女離心,可他又覺得這個小女兒最像自己——能夠唯利是圖到出賣一切。
“對吧。”葉姬星被這個舉動鼓舞了,“腦子越發有病,嘶……”
“輕一些。”林司墨用棉簽碰碰她的舌頭,“那你想要怎麽做?”
“什麽怎麽做?”葉姬星敷衍道,“懶得理他。”
林司墨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葉姬星有點心虛,色厲內荏道:“你嘆什麽氣?”
“沒什麽。”林司墨上完藥手繪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眉心,“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葉姬星捂着額頭蹙眉:“沒有。”
“好。”林司墨又問,“那要一起看劇嗎?”
葉姬星勉為其難點頭:“行吧。”
“好。”林司墨笑,他端着藥盤起身,“你先換衣服,我去弄點吃的。”說完就轉身出門了。
葉姬星現在明擺着心思不在這裏,否則她剛才聽着那句“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都能立刻反應過來:林司墨知道些什麽。
葉姬星不願說,他也不想強逼,幹脆暫時按下不表。
臨近午飯時間,做飯有些來不及,林司墨找熟悉的酒店,點了份不外送的午餐,自己去廚房随手切了點水果。
葉姬星果然磨蹭了很久,等到餐送到了才摁着腦袋出卧室門,看着林司墨往餐桌上擺菜,走過去幫忙倒了下飲料。
“又頭疼了麽?”林司墨看着她的神色問。
“有一點。”葉姬星随口說,“頭沒裂開都是好的。”畢竟是面對季邊左。
如果她的人生是一場游戲,季邊左應該是最終戰邪惡Boss。基本上打完後大家就可以收拾收拾,看着夕陽迎接大團圓結局了。
“來,這裏坐着。”林司墨拍拍椅背,然後從書架抽出一本餘秀華的詩集來,“我來給你讀書聽。”
“你确定?我聽書很糾結語調語氣重音哦。”葉姬星坐好,“不順耳會食不下咽的。”
林司墨笑:“那也只能我給你讀了。”
兩個人一起讀過十年劇本,所以除了林司墨以外,的确很少有人能讀得稱她的心意了。
林司墨随手翻開詩集,看清詩句後,自己也不由微微一愣,輕咳之後才開口。
“而讓我一次次回頭的,不是那溝壑本身,也不是溝壑裏的荊棘和毒物,而是照着溝壑的月亮和在溝壑裏颠簸的月光。”
他讀完後啞然片刻,然後才在暧昧的寂靜中說:“姬星啊,我想要當月亮。”
葉姬星也沉默片刻,随之嘆了口氣:“可是我,怕當荊棘和毒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