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沈老夫人這回是真病了,是頭一夜裏心中有事,晚上沒睡好,第二日裏便有些不好,卧榻養病。

“母親,還是請太醫前來給您瞧瞧罷。”蘋姑端來安神湯,仍舊憂心。

“不妨什麽事,請了太醫,難免叫人惦念。”沈老夫人喝罷了安神湯,緩緩說道。她心氣不順,

真病了卻不往外處傳去,只叫府上常問診取藥的王大夫請來診治,說是陳年舊病,請沈老夫人放寬心。

“母親,不如讓人去請阿昭回府?”蘋姑又道。

老夫人卻不肯了,“罷了,他有公務在身,莫去擾了他。”

老夫人哪裏放的寬心呢,“阿彩今日如何了?”

房中衆人皆是欲言又止,蘋姑率先開了口,“說出來怕惹您煩心……”

“如今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說吧。”老夫人吩咐。

“我瞧着阿彩這癔症像是更嚴重了……”

“蓮河方才來回過話……”

蘋姑便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沈昭,是我的夫君,我當然記得他了。”

“他性情高潔、溫柔體貼、文采斐然、精通琴棋書畫,是咱們汴京有名的翩翩君子。”

“當年他被欽點為探花郎,我在月老洞對他一見傾心,我撫琴,他以笙合奏,我們這才定了親,定親這兩年我們也時常相見,他待我是極溫柔極好的,我們成親一月有餘,他出了一趟遠門,答應我回來時會給我帶一支惠州的十裏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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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瓶在旁附和稱是,“姑娘說的很是對。”

阿彩義正言辭,憤憤然,“可這個假沈昭一回來就會欺負我,他定是哪裏跑出來的孤魂惡鬼附身到了夫君身上,假扮做夫君的模樣,将你們,連祖母都被他诓騙了去。”

“你們怎麽就不信我說的話呢?”

寶瓶聽得眼皮子直跳,也不敢反駁。

因着前兩日只要她試圖解釋,她家姑娘就會頭疼不已,而今為着她家姑娘,只好附和,“我們都信姑娘的話,姑娘說什麽我們都相信。”

“他肯定不是真的……”

阿彩說着說着便皺眉露出了苦楚神色,寶瓶立刻就安撫她,“姑娘,你別多想了,你好生休息,蒼術姑娘不是說了嘛,你要好好歇着,不能想太多,姑爺如今不在府中,就算他是被惡鬼附身,也害不到咱們。”

“姑娘別怕。”

寶瓶一開始聽她姑娘說這話,心裏慌張的同什麽似的,一連聽了三日,只覺得驚奇。而且她家姑娘受傷還不是姑爺害的,而今姑娘背後多說兩句又怎麽了,又無法抵消姑娘受到的傷害。

阿彩頭一疼,渾身力氣也像是抽空了似的,有氣無力地躺着,半阖了眼眸,只念着一句話,“他那麽兇,還欺負我,他才不可能是我夫君,不是真的沈昭。”

她說着說着就睡了過去。

寶瓶松了一口氣,姑娘病了五日,衆人也不得不承認一點,那就是她家姑娘當真是撞到了腦袋,傷了神志,如若不然,又怎會憑空捏造出一段根本不屬于她和沈昭的過往來。

什麽文采斐然探花郎,月老洞定情,花前月下、琴瑟和鳴的過往,這些可從未發生過。姑娘卻偏偏說的振振有詞,全然像親身經歷一般。

旁人也不敢刺激她,生怕她病得更重,只管順着她。

可整個汴京有誰不知道北鎮撫司的惡名,沈昭本人與翩翩君子四個字哪個字能對上?

但姑娘還是姑娘,除了沈昭,其他人在她眼裏從前現在并無區別,這倒也不算什麽難事。

“寶瓶……”寶書打了簾帳剛進屋。

寶瓶輕手輕腳走過來,“你小聲些,姑娘剛睡下,如何了?”

“我将這幾日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大夫人,大夫人說讓咱們別急,畢竟總要顧着老夫人的顏面。”寶書小聲交待,“總是要尋個合适的理由前來。”

上官大夫人趙氏自有自己的思量,恒公府不比他處,總要多思慮二分,免得阿彩日後在府上的日子不好過。

“唉,也是咱們二夫人去的早,二老爺不在京中……”寶書嘟囔着。

“少說些話罷。”寶瓶拉扯了她的袖子,使了眼色,回頭一看,是蓮河打老夫人院子裏回來,二人連忙行禮。

蓮河交待,“老夫人請了親家夫人前來做客,這會子送信的人怕是已經到了上官府,晚些時候你們與少夫人說上一回,想必少夫人能歡喜些。”

寶瓶,寶書二人面面相觑,蓮河看在眼裏,“老夫人當真心疼少夫人,少夫人生病,她也後悔,你們也別心中有怨言。”

“奴婢等不敢。”二人連聲答道。

阿彩醒來,就見趙氏坐在她床旁,手裏正拿着一本書,見她醒來,便随手将書遞給寶書,“醒了?”

“伯娘怎麽會來公府?不是不讓你們回去傳話?”阿彩歡喜了一瞬,又帶着一分生氣責問寶瓶二人。

“是老夫人特意讓人送了請帖,總不好不來,別怪她們。”趙氏攬下了話茬,“你病一場,我不來瞧一瞧,你要我怎麽安心?”

阿彩生母早逝,上官準又帶兵在外,阿彩便是趙氏一手帶大,同親生的也差不了許多。

恒公府一應事情都未曾傳出府外,甚至也沒有再派人前去尋沈昭,待到沈昭忙完得以休憩片刻時,驚覺出公府那邊有些過于安靜。

自然,祖母定會生氣他不辭而別,但總歸是祖孫,等過兩日事情一忙完,他就回府認真賠罪,至于上官氏那邊,也會好好談一回。

短暫的休憩過後,沈昭将私事悉數抛到腦後,帶着屬下出了京。

又過小半個月方才風塵仆仆歸京。

這一回,他直接回了恒公府,只是公府大門緊閉,叩門許久才有人前來應門,只傳了兩句話,“老夫人同少夫人搬去了西山別院,老夫人吩咐,公府就留給少爺一人住,少爺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她再不理會。”

沈昭進了公府大門,先去了沈老夫人的院子,果真是不見人影,就連沈老夫人平日裏常用的一應家什也都悉數不見。

他又去了夕照院,靜悄悄的院落裏,屋檐還懸挂着大婚那日的紅燈籠,窗戶,門上還張貼着喜字。

大婚那日,其實他并沒有多上心,甚至連那盞合卺酒,他也不曾喝下,便出了趟遠門。

在這件事上,他的确對不住上官氏。

看來這回祖母當真是生氣了,沈昭沒多猶豫就準備前去西山別院賠罪。

卻又被先前傳話的人攔下,“老夫人還有吩咐,若是少爺想要去西山別院見他也可以,但少爺需要先沐浴更衣,換上新衣。”

“祖母還留有什麽要求,你一并告訴我。”

來人側身讓過,推開了書房的門,裏頭已經備好換洗衣物,熱水,還有一摞書和書最上方的一封信。

“老夫人說少爺是北鎮撫司的千戶大人,早已是一副鐵石心腸,她也不想強迫少爺,全憑少爺自己拿主意。”

“少爺不答應也無妨,左右西山別院住着也很清淨,也不必再相見。”

這話連威脅也算不上。

沈昭卻也只能答應,“你先出去。”

話說完,那扇門緩緩合上,只留下沈昭站在屋中,他拿起信還沒拆開,先瞥見了第一本書的書封上只一行娟秀小楷,上書——嬌嬌小姐點俏探花。

他的右眼皮狠狠一跳,也不是很想拆開手中的信。

林間溪流潺潺,清澈見底的溪水還能看見拇指大的魚兒游來游去,也不怕人。

坐在溪邊石頭上的姑娘突然打起了噴嚏,“阿嚏。”

姑娘生得五官明媚,唇紅齒白,眼眸明亮,額頭一邊還用朱砂筆細細地描了一朵杜鵑花,正是嬌豔生動,若是仔細看,還能瞧見杜鵑花下若隐若現的傷痕。

見她打噴嚏,寶瓶便勸,“姑娘,天色不早了,該回屋了。”

八九月的落日時分,太陽餘溫還未散盡,正是涼爽的時候,阿彩還沒有想回屋的意願,她撿起一顆小石子,随意地往小溪中打起,小石子在水面上一連彈了九次方才沉入水底。

“屋中憋悶的很,這會子正涼爽,我想多待一會兒。”阿彩惬意地伸了個懶腰,“一回屋子待着我就頭疼的厲害,左右這裏也無人。”

寶瓶也只好依着她,她們搬來這西山別院已經好幾日了,這裏不比城中熱鬧,景致卻是格外好。

寶書摘了一把野果正蹲在溪邊洗,聞言,天真一問,“碰不着人,萬一碰見妖怪怎麽辦?”

阿彩彎腰掬起一捧溪水,溪水從指縫中流走,“世上哪裏有妖怪啊。”

“我長這麽大都沒見過妖怪。”

寶書嘴快,“那姑娘為何信世上有鬼?”

阿彩卡了殼,寶瓶責備地拉了拉寶書的袖子,低聲道:“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好容易在這裏過了幾日,姑娘心情好起來,眼見着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就能妥帖的圓說過去,讓姑娘徹底相信那不過是場噩夢,寶書又提起。

阿彩辯駁,“世上怎麽可能沒有鬼呢?如果沒有鬼,那世上的人去世了為什麽還要給他們燒紙錢?”

“而且我小時候真的見過鬼。”

“我現在也能看見,不信,你們看,那裏就有鬼。”她信誓旦旦,随手一指。

寶瓶,寶書兩個下意識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瞪大了雙眼。

阿彩磕磕巴巴,“你,你們也看見他了,是,是不是?”

她僵在原地,也不敢偏頭看過去,只是餘光總也忍不住去觎那抹愈發接近的月白身影,還夾雜着一點明媚的紅,身影愈發近了,她終于看清楚了那抹紅是何物。

那是一支帶着山林中的新鮮香氣,嬌豔欲滴的杜鵑。

還有握着它走來的沈昭,着一身月白儒袍,長身玉立,風姿綽約,笑容淺淺,将那支杜鵑遞到她眼前,溫柔道:“阿彩,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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