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沈昭問,“她頭上的傷如何了?”

寶瓶面露難受,徐徐道來,“這些日子,姑爺不在府上,有所不知,姑娘身體也逐漸好起來了,但是每日都會頭疼好幾次。”

“疼的厲害的時候,便需要用藥才能睡着。”

沈昭之前哪有關心這種事,不免問,“大夫怎麽說?”

“……不止是王大夫給我家姑娘看過病,老夫人還請了太醫院的幾位太醫前來給少夫人診斷過,皆說我家姑娘的病因着是傷了頭,即便是用藥,也并不見得能藥到病除,只有等少夫人哪一日自己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才算是恢複正常。”

“換句話說,我家姑娘頭上的傷無藥可醫。”

“你方才給她用的是何藥?”沈昭又問。

寶瓶将一個小小的瓷瓶取來,“這些日子,姑娘頭疼時,便是用鼻嗅與安神湯入眠,這才好受些。”

“這鼻嗅中裝着的是蒼術姑娘特意調配的藥香,有緩解頭疼的功效。”

“用了這些藥,姑娘方能安睡一夜。”

沈昭接過後,放在鼻下輕嗅了一回,便還給了寶瓶,又說,“将她這些日子所用的藥方和病簿都取來給我。”北鎮撫司司藥坊坊主雖并不行醫救人,但是一手用藥用毒的精湛本領,也不是尋常大夫能比得上的。

“是,姑爺。”寶瓶答應了,但又遲疑了一下,沈昭問她,“還有事?”

這原是很尋常的一件事,但因着阿彩與沈昭打成親起就不曾圓房,說起相處,今日才算是有了相處的時間,她便問的有些難以啓齒,“姑爺今夜可要在此留宿?”

沈昭沉默了片刻,“嗯。”做戲要做全,既是恩愛夫妻,當然要宿在同一屋。他雖不喜歡和人同吃同住,如今也別無他法。

寶瓶這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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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坐在水榭亭閣前。

夏日的夜晚雖來的遲,如今也已是夕陽西下,黃昏時分,偶有絲竹管弦之聲随着夜風而來。

穿着黑玄瀾袍的男子與他對坐,沈昭将謄抄的藥方與病簿遞給他,“交給滕大人,請他幫忙看看此病可有藥醫治。”

“是,大人。”男子名邬青,是沈昭的下屬親信,此刻領了差事,又說了兩句公事,難免多看了兩眼沈昭,眼神中透着好奇。

“還有事?”沈昭只覺得莫名。

邬青摸了摸後腦勺,“大人今日真像是位文采斐然的大學士。”

北鎮撫司一群大老粗從早到晚,訓練穿練功服,當值着公袍,皆是精煉便于行動的打扮,同文人的穿着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來。

而且自古文武就不對付,文人瞧不上武夫只以武力論第一,不動腦子,武者瞧不上文人的咬文嚼字,手無縛雞之力。

本朝文武百官之間,當然也是互相瞧不上眼,自有各自的派系陣營。

但北鎮撫司不一樣。

北鎮撫司是文武官員同仇敵忾的存在。

說不準什麽時候,昨日還是朝中重臣,國之肱骨,今日就被北鎮撫司抄家,全家下入诏獄。

特別是文殊閣大學士,锲而不舍多年來堅持不斷上表要皇帝廢除北鎮撫司一司之職。

文武官員之間可謂是水火不相容,但面對北鎮撫司時,倒是很有默契地一致針對。

這拍馬屁是直接往馬腿上拍,沈昭聽得頭疼,“行了,沒其他事,你可以先回去了。”

“大人,其實還有一事。”邬青艱難地開口,“指揮使今晨上呈了副使人選。”

沈昭目色微斂,“是柳千戶?”

“是,大人。”

其實已經是沈昭意料之中的答案,從半年前開始的副指揮使之争,到今日終于有了結果,落下了帷幕。

“大人……”

邬青剛開口,就被打斷。

“陛下聖意,豈是你我能随意揣測?既升柳千戶任副使之位,自是陛下聖明,應當恭賀柳千戶。”沈昭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來,“這幾日,尋常公務你自行決斷,若有難以抉擇之事再來尋我。”

“對了,滕大人若有了救治之方,立刻來報。”

邬青沒有再提,低頭應是,“屬下告退。”

他趁着夜色降臨時黃昏的餘溫,匆忙離去。

沈昭一人獨坐水榭,對着黃昏遠眺,方才在邬青面前的平靜自若煙消雲散,面容之上浮現出了一絲茫然。

他十五歲入北鎮撫司,今年二十二歲,已有七年。

七年中,他歷經的艱辛與磨難不提也罷。

只是無論怎麽做,在旁人眼中,他永遠是因祖母和父親而受帝恩,他便是無所作為,自也有一番無量前程等着他,為何還要與旁人争,斷了旁人前行的路?

旁人的偏見就好像一根無形的鎖鏈将他捆綁,無法掙脫。

他的茫然随着夜色的降臨,難以察覺。

寶瓶收拾了一番卧房,将阿彩平時日擺放的物件一應收拾好,在阿彩和沈昭還沒成親的那兩年裏,關于沈昭的脾性,趙氏就已經打聽清楚。

待收拾好一切,寶瓶回到床榻旁,輕聲喚道:“姑娘,姑娘?”

阿彩依然在沉睡中,并沒有醒過來。

寶瓶松了一口氣,取來鼻嗅放在枕頭旁,藥香氣總能讓人睡得更安穩。

收拾好了一切,聽見外面此起彼伏的問安聲,寶瓶便領着侍女們退出了房間。

阿彩睡了很沉的一覺,照着平日裏醒來的時間,難得的沒有頭疼,所以她還閉着眼睛。

“醒了?”并不遙遠的低沉男聲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驚得她立刻就睜開了眼睛,看向了聲音的來源,瞬間就有了活力,“夫君?”

她從榻上起來,都沒來得及穿上鞋,笑容滿面奔向他,“我都忘記了你已經回來了。”

沈昭站在窗前,他正推開窗戶,好讓清晨的陽光和空氣能夠湧入房中,原本只是聽見了一點動靜,随口一問,并沒有想到下一刻床榻上的人會奔向他,恰逢陽光揮灑入窗,已經站在他面前的笑眼明媚,頗有些耀眼。

見到他就這麽高興嗎?

下一瞬,阿彩卻又有疑惑,“夫君,你不高興嗎?”

沈昭回過神,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來,“時候尚早,你多睡一會兒再起也不遲。”

阿彩搖頭,看了看窗外的太陽,“這個時候,祖母就快要醒了。”

聽着房中的動靜,寶瓶就帶着人叩門送水進來,她眼尖,一眼看見阿彩連鞋都未穿就站在窗前與沈昭說話,不好大聲提醒,只上前去行過一禮。

“少爺,少夫人,熱水備好了。”

“姑娘,該梳妝了,還有一刻鐘,老夫人就該起身了。”

“少爺,北鎮撫司來了名校尉正在外院等您,說有要緊的事情與您禀報。”

沈昭颔首,“知道了。”自向外走去。

阿彩笑着走向了梳妝臺,寶瓶這才将鞋襪取來,“姑娘也太不愛惜自己身體,不穿鞋襪,着涼了可怎麽辦?”

阿彩梳着頭發,也不惱,仍舊笑眯眯說道:“我見着他心中歡喜,一時就忘了,明天我不會這樣了。”

寶瓶心下只覺得無奈,姑娘這一病,病的性子大變,也不是說不好,但太過活潑了些也不好,姑娘家大了,嫁了人,總不能一直如此。

但願姑娘能早日好起來。

她拿了發簪比對着發髻,一眼瞧見阿彩沖着鏡子裏的她微笑,笑容甜蜜,沒有什麽煩惱,卻又覺得這樣其實也挺好。可世上也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阿彩服過藥,妝扮好了,提了裙擺跨過門檻出了房門,一眼瞧見打外院回來的沈昭,便朝他小跑而來,“夫君,我好了,我們去見祖母吧。”

沈昭颔首,“好。”

他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停下,見阿彩跟上來,方才放緩了腳步與阿彩并肩前行,他目光一掃,瞥見阿彩發簪上的珠翠流蘇輕晃,目光往下移,便落在了她因為小跑了一段路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定親好幾年至今,他竟才仔細看過她的模樣。

阿彩忽而擡頭看他,輕聲問他,“夫君,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這已經是她今日第二次問。

他不能說他心情不壞,卻也算不上好。只是也無意同她提起其中種種,便笑了笑,“我心情很好。”

“真的嗎?”阿彩不太相信,“可你看上去就很像有心事的樣子。”

“是出了什麽棘手的事情嗎?”

“你可以同我說說。”

看來她當真很擔心他。

沈昭心裏默默下了結論。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阿彩抿着唇,低着頭,有些不開心,但也不再多問。

沈昭張了張口,卻也什麽都沒說。

沈老夫人也才起來,正與蘋姑說着事,蘋姑正寫着單子,地上還開着一個紫檀木的箱籠。

阿彩進屋剛行禮,“祖母。”

沈老夫人便招手,将她招到了跟前坐着,“阿彩,今日可好些了?”

“我好多了,我睡得沉,竟不知道夜裏下了雨,祖母昨夜睡得可好?”阿彩挨着沈老夫人坐下,拉着沈老夫人的手親親密密說着關心的話。

沈老夫人看也不看沈昭一眼,沈昭找了個位置坐下,覺得那才是親祖孫二人,他倒是成了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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