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沈昭回房時,卧房只點了兩盞燈,靜谧深沉。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床榻前,身影完全将阿彩籠罩,阿彩安靜的睡着,睡顏恬靜,她解了發髻,一頭及腰的青絲柔順搭在胸前,她額頭的花钿已經洗淨,那日留下的傷疤已經淡了不少,還有一點痕跡,再過不久也就消失了。

她生得白淨,所以這點兒痕跡就顯得可憎起來。

從昨天他回來起,她一見他,喜歡就快要從那雙明媚的眼裏流淌出來,與那日所藏的恐懼天壤之別。

不就是他耐心些,扮做她喜歡的樣子,與她做恩愛夫妻,讓她每天看見他時,都有這樣的目光,又有何難?

祖母何必多操心。

床帳內有着藥材的苦澀與清香交織的氣味。

他伸手輕撫上那道疤痕,剛一碰着,床榻上的人忽而就動了動,側身躺着,他收回了手,走出卧房,寶書在外候着,見着他出來,臉上的擔心還沒有藏幹淨,她低垂着頭站在那兒,也不言語。

阿彩身邊的兩個丫頭都讨厭他,一個藏着佯裝一團和氣,一個藏不住,總是時不時地,他自然感受得到。

沈昭輕瞥她一眼,“退下。”

寶書不大想出去,寶瓶跟着姑娘就去了趟書房,回來就躺在床上發抖,指不定出了什麽事呢,“姑爺,我家姑娘今日睡前不大安穩,蒼術姑娘有交待,過兩個時辰就要給我家姑娘喂一次安神丸。”

沈昭神色漠然,“她若夜裏不舒服自有我照看。”

“不敢勞煩姑爺。”沒有寶瓶拉着,寶書說話難免就沖頭了些。

“我又不會再傷了她,你怕什麽?退下。”沈昭已有幾分不耐。

寶書掙紮許久,咬着牙退下了,“是,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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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手輕腳拉上了房門,略一想轉身去了倒房。

寶瓶沒睡着,一聽見有動靜就睜開了眼睛,“是誰?”

寶書點了燈,“是我。”

“姑娘呢?歇下了嗎?”

寶書吹了火折子,見寶瓶要起來,過去按着她躺下,“你躺着吧,起來做什麽,姑娘早就睡下了,我原是想要守夜,可是姑爺把我給攆了出來,”

“你與他犟嘴做什麽?”寶瓶不贊同。

“姑娘如今那樣,不都是他害的,現在連你也病了,我瞧他有什麽好的。”寶書憤憤然,“倒不如當初別應了這門親事,等等表少爺出孝多好。”

寶瓶操心着,“日後可管住你這張嘴吧,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我們姑娘同表少爺有什麽私情呢。”

“對了,我有事要囑咐你,後日回府,不止要見老爺,還要見表少爺,我瞧今日姑娘那意思當真是已經忘了表少爺,這樣也好,到時候你我尋着時機都攔一攔,莫叫姑娘發現什麽,免得她多想,心裏不舒服。”

“唉。”

二人自相商量着,這且不提。

阿彩半夜裏睡得不安穩,翻身的動靜終于驚醒了睡在外面羅漢床上的沈昭,他自外房走進來,見阿彩眉頭緊鎖不停地翻身,就是醒不過來。

沈昭取了安神丸,送到阿彩唇邊,“阿彩,醒醒,吃了藥再睡。”喊了兩遍卻也沒能将人叫醒,那顆藥抵在阿彩唇邊怎麽也送不進去。

他倒是給人灌過藥,可那自是強掐了人的兩腮往裏灌,不會留情。

但他還能對着阿彩強行灌藥不成?他今日敢做,明日祖母就敢将他趕出家門。

他正思索着如何喂藥,阿彩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她手心冰涼,貼上來的時候涼的沈昭下意識想甩開,又立刻忍住。

他的手被阿彩死死握住,一只手不夠,她兩只手緊抓了沈昭的手不放,還将臉也貼了上來,嘴裏念念有詞。

沈昭俯身,貼近了她的唇,終于聽見她在說什麽。

“別走,別走。”

“爹爹,阿哥,別走。”

“娘,娘,你別走。”

翻來覆去就是這些話,抓着他的手力氣也愈發大,好像不抓緊松了手,他也會離去。他冷清冷意慣了,冷不丁的聽見別人帶着孺慕之情喊爹喊娘,心下恍惚,也沒掙脫,只叫阿彩抓着,順便趁阿彩口齒微張的時候,順手将藥丸塞了進去,輕拍她的後背确定她咽了下去。過上一時片刻,阿彩終于平息了夢魇,安睡下來。

沈昭想要拂開她的手,不曾想,阿彩仍舊緊抓着不放,他稍有一點動靜,她就有驚醒的跡象,沈昭不敢動。

阿彩倒是睡得安穩了,眉頭緊鎖的成了沈昭。

*

睡得不太安穩的一夜,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一時夢見年少時,她爹奉命出征,十五歲的兄長也随她爹遠行,她想跟上去,卻叫伯娘抱住,如何都追不上去。

還有她娘,都說她去了遠方,卻也再沒回來,後來長大了,她方才知曉她娘永遠不會回來,因為她娘已經死了,死掉的人都是不會回來的。

可是她娘當真是回來過,抱着她摟着她,告訴她,她永遠都在,不會再離開。

阿彩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房中靜悄悄的,不見寶書寶瓶,也不見沈昭。她坐起身好一會兒,方才還陷在夢裏,這會子卻又立時忘記了,想要抓住那些夢中情景,确實一個都不記得了。

她穿着鞋起身,披上了外衣,一邊梳發一邊往外走,“寶書,寶瓶?”

“姑娘醒了?”寶書推開門,身後跟着小丫頭端着熱水進來。

阿彩洗過臉,開始妝扮,小聲道:“怎麽也不叫醒我,時候這樣晚了,都過了給祖母請安的時辰。”

寶書打開首飾盒挑了起來,“姑爺說姑娘昨個兒夜裏不舒服,頭疾發作了兩三回,今日多睡一會兒,一日不去給老夫人請安也沒什麽,老夫人也不會怪罪姑娘的。”

阿彩梳着頭發的手一滞,奇怪道:“我都不知道我昨夜犯了幾次病,夫君呢,怎麽也不見他?”她昨夜不知自己何時睡着,也不知自己有過幾次頭疼,睡得倒是很安穩。

今晨,宮裏來了旨意,沈昭一早就入宮去了,“姑爺入宮去了。”

阿彩颔首,很是理解,“陛下喜好文章,定是招夫君近前去讨論文章了。”

她應付着阿彩,“約摸是吧。”

阿彩笑道:“等他回來,讓他把文章也念給我聽聽。”

寶書險些折斷發釵,她一回想沈昭今晨出門時着玄袍,腰間配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刀,心道看着可不像去讨論文章的,倒更像是要去殺人。

“姑娘,今日試試這支釵吧,新做的,一次還沒戴過。”寶書不想接話了,她不大會撒謊。

說話間,外頭小丫頭正與人打招呼,“蓮河姑姑。”

“少夫人可醒了?”

阿彩笑着側過身坐着,吩咐人去搬凳子來讓蓮河坐,“我醒了,可是祖母想見我?”

蓮河行過禮,坐下,笑道:“老夫人讓我來瞧瞧少夫人可好些了,少夫人身子不大好,今日就不必去陪着她說說笑笑,好好養着精神,明個兒好與親家老爺團聚。”

“我當真無事,我當真想見祖母,想和她說話呢,走吧,我正好收拾好了。”

見她堅持要去,蓮河也不好攔,便道:“少夫人慢着些走,今個兒秋老虎怪熱的。”

寶書嘆氣,讓小丫頭去房裏同寶瓶說了一聲,她便帶着阿彩的藥跟了上去。

沈老夫人原是讓人去看看阿彩,沒想到阿彩堅持過來給她請安,心裏暢快了不少,笑道:“快過來坐着,這麽熱的天,你出門做什麽。”

阿彩過去挨着老夫人坐下,笑眯眯道:“夫君不在,我一個人待着無趣,就來叨擾祖母的清淨了,祖母可別嫌我煩。”

沈家人丁單薄,沈老夫人早些年經歷過風雨,歲數大了後卻也不是個真愛靜的性子,只是她心甘情願避讓鋒芒,她雖只有一子,但早些年就收了好些義子義女,又有好些老家來投奔的親戚,和沾親帶故的人家來投奔,她也不是個糊塗人,自然也知道旁人心思,只是如今年紀大了,有人來跟前說笑也無妨。

阿彩剛就着糕點喝了藥,蘋姑就帶着幾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婦人走進來。

幾個姑娘并成一排行禮,“見過姨祖母。”

“表嫂。”

阿彩颔首,算作回禮。

沈老夫人笑容平和,“都坐着吧。”

婦人坐在老夫人左手邊的位置,笑道:“快一月沒來給姨母請安了,姨母可別怪罪。”

“如今我住在別院,路途遙遠也難走,勞你們還惦記着給我請安。”沈老夫人笑道,“我雖操心少,也聽阿蘋說了,三丫頭的親事定下來了。”

“正是呢。”婦人回過頭去,叫起那低頭害羞的姑娘起身,“還不快給你姨祖母磕頭謝恩。”

嬌羞的姑娘家起身叩了三個頭,沈老夫人才道:“快起來吧。”

好一通寒暄後,婦人終于道明了來意。

“倘若沒有姨母,哪有她如今的好歸宿,侄女兒想着,就叫她們三個都跟在姨母身邊孝敬姨母幾日。”

“姑娘家年輕愛熱鬧,陪着我這老婆子豈不是無趣。”老夫人笑答。

“讓她們能跟在您身邊孝敬您,是她們的福氣,想也想不來呢。”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答應倒也不好。

阿彩端着茶吃,她方才喝過藥,滿是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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