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昨夜家宴實在談到夜深,二日裏,已經日上三竿,阿彩才醒來,昨夜心情很好,但是睡下便昏昏沉沉做了一宿的噩夢,一個接着一個,好似永無止境似的,最後一個噩夢,是有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住了她的胸口,讓她難以喘息。
阿彩小心翼翼将身上的大石頭——九兒給挪到一旁,還沒撒手呢,小丫頭就黏着她醒來,“四姐姐……”
“當真是黏人精……”阿彩松不開手,把九兒抱在懷裏,“寶書,什麽時辰了?”
寶書打外頭進來,“快晌午了。”
“那我豈不是遲了,哥哥肯定已經去接嫂嫂了,昨夜我還說一起去呢。”
“可不是呢,三少爺一早就去接人了,姑娘起吧,也該用藥了。”說話間,一日三餐的湯藥就端了上來。
阿彩頭一回有了倦怠之意,“這藥何時才不用喝了。”喝了一月的藥,也不見這頭疾好轉,特別是近來時常夜裏噩夢連連。
“等四姐姐不生病了,就不用喝藥了。”九兒爬起來窩在她懷裏,迷迷糊糊的拍着她的手哄她。
這話聽着很是耳熟,分明是她之前勸慰九兒喝藥的話。
苦藥入口,阿彩起來妝扮,她順手就想要拿出昨夜剛得到的杜鵑簪,剛碰到,手指卻被紮了一下,她忍不住嘶了一聲收回手一瞧,手指尖上多了一個小小的血點。竟是叫那杜鵑簪子給紮出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愣神間,沁出的一顆小血珠順着指尖墜落在了簪上,襯的那用南紅珠鑲嵌的花蕊更加豔麗。
“姑娘,怎麽了?”寶書聽見響動,正要回身看向她,阿彩握住手,“我沒事。”
“你帶着九兒先去用早膳,我收拾好了就出來。”阿彩只想趕緊将人給支出去,寶書牽着九兒走出去。
她方才捂住了額頭,怎麽紮了手指,頭也疼呢。她着實不想再叫旁人一聽見她說頭疼就慌裏慌張的樣子。只想一個人待着忍過那陣疼意。
“四姐姐怎麽還沒出來啊……”九兒被乳娘抱在懷裏不停地掙紮着,想要去尋阿彩,掙紮不過時,阿彩終于撩開簾帳從內室出來,她換上了新衣裳,頭上簪着那支新發簪,很是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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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上官青昀接回柳沁茹,姑嫂二人頭一回相見,都格外客氣,阿彩看着柳沁茹挺起的肚子,劉沁茹見她盯着肚子看,便牽起她的手,放在了肚子上,阿彩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放着,“他好像在動。”
“嗯,他時常會在我肚子裏展露拳腳,像是個武林高手似的。”
“那你一定很疼吧?”阿彩關切道。
柳沁茹當真是女中英傑,“疼倒也還好,看來他是個習武的好苗子,三歲就可以讓他開始練基本功了。”
阿彩一愣,不由得輕笑起來,看來她這嫂嫂當真是同她哥說的一樣有趣。
姑嫂二人一起消磨了一整個下午,快要近黃昏時,也沒見沈昭的身影。
阿彩忍不住失望,昨日夫君與她承諾,說他今日會來接她。
可太陽都快要落山了,不見他人影不說,也沒叫旁人來同她說,今日到底會不會來接她。
她同長輩們辭了行,上官青昀說要送她回去,也叫她拒絕,她獨自坐上了回西山別院的馬車,待回到西山別院時,天都已經黑了,她先是去了趟沈老夫人的院子裏,同沈老夫人說上一回與她父親,兄長見面時的情形。
只待了差不多一刻鐘,沈老夫人這是才想起來,“昭兒今早随同陳王殿下受陛下的傳召入了宮,去的急,也沒來得及留下只言片語,我倒是忘了叫人去上官家同你說一聲,想來今夜他也留宿宮中回不來。”
阿彩端來老夫人睡前要喝的安神湯,笑道:“原來是這樣。”
見她好似七八分信了,沈老夫人一顆疲倦的心也放下大半。
待到她回房以後,原本還算好的天氣,夜裏竟然又開始下起了雨,又悶熱又潮濕,叫人難以忍受這般叫人呼吸不暢的鬼天氣。
她原就睡不着,忽而又一聲仿佛要震碎夜空的雷聲炸響。她起身走到妝奁前,顫抖着手打開了匣子,看着那支杜鵑發簪,那些一用力回想就會讓她頭疼欲裂的回憶不停地湧入進她的腦海裏。
她看着鏡子,咬着唇死死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陰郁濃稠的雨天,被冰涼雨水打濕的臉,還有那雙比世間所有冰冷之物都還要冷漠的眼睛。
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
北鎮撫司的夜晚同白天也沒什麽區別,當值的校尉精神抖擻的巡邏駐守各個出入口,縱使雨勢越發急促,也無人擅離職守。
所有人都訓練有素,皆有一顆精鐵打造的心似的。
刑房內,沈昭聽見雷聲,似驚醒,低聲問道:“現在什麽時辰?”
下屬雖不知為何問時辰,還是回答,“回大人,現在子時一刻。”
竟已是子時,他想起來昨夜回司衙前,承諾過麻煩精今日要去接她回別院,一時起了煩躁,他怎麽就忘了這件事。
此時才想起來,什麽也都晚了。
也不知麻煩精會不會生氣。
他細想後,下定結論,應當是不會,畢竟她滿心滿眼裏都是他。
但他猶是凝眉不展,不自知。
又有下屬腳步匆匆而來,“大人,已找到嫌犯藏身之處。”
沈昭回過神,眉宇冷然淩冽,“我親自去。”
在這場夜雨中,汴京城立某處的血腥味卻濃郁到雨水也無法沖刷幹淨。
當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沈昭騎馬回到西山別院,先是去書房換過衣服,更衣時,兩日不曾好好休息過,縱使鋼精銅骨也免不了疲倦不耐,這假扮的日子何時才算到頭?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去考取探花郎。難道麻煩精要一輩子都不知他真實身份嗎?
待他行至院門外時,寶瓶剛巧出來,一看見他,目光便有些瑟縮,強撐着鎮定,行禮,“少爺,您回來了。”
院門內沒什麽響動,大家都靜悄悄的,沈昭問,“她還在睡?”
寶瓶點頭,“昨夜風大雨大,姑娘有些不大好,她說她想要躺着休息就好,但我放心不下,我正是要去請蒼術姑娘過來給她瞧瞧。”
沈昭聞言,心底那一點躁意煙消雲散,颔首,“去吧。”走向卧房的每一步,他都在默念,罷了,現在麻煩精還是個病秧子,還是他祖母的‘親孫’。
這病因他而起,無論如何,都得等她痊愈再說。
他推開門進去,已然換了副神色。
床前簾帳被撩起,他看見床榻上鼓起一個棉被包,阿彩蜷縮在棉被內,只露出了一點兒烏黑的長發耷拉在被子外。她偶爾咳嗽兩聲,聲音沙啞。
沈昭在床邊坐在,略有些響動,棉被包裏的人只當是身邊親近的婢子回來,帶着濃厚鼻音說着,“我躺一躺就沒事了,寶瓶,你就少操心我,我不想再吃藥了。”
“那麽苦,喝了也沒用,我也不想一次喝兩碗。”
明明是在抱怨,卻又像是在親昵的撒嬌。
沈昭溫言細語勸,“可是不喝藥,病又怎麽會好呢?”
棉被包不動了,半晌動了一下,阿彩從被中轉身,探出半個腦袋,看向了沈昭,也不說話。
當真是因為昨日沒去接她,所以在生氣?沈昭心中篤定,開口道:“昨日是我不對,沒去接你也該讓人傳話知會你一聲。”
阿彩喉嚨哽咽,一連串的咳嗽起來,神色恹恹的,“我聽祖母說了,說陛下召見你,所以你才沒去接我,沒關系。”
沈昭直覺有異樣,卻一時分辨不出原因,只當是她生病了沒精神,見她咳嗽的眼眶都紅了,便起身去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