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中秋當日,阿彩原是沒什麽心情,她昨夜做了噩夢,夢見九兒一直哭,一直哭,她想要伸手去抱抱,卻怎麽抱不到。
後來要抱到的時候就撲了空,又一睜眼,卻是醒了,但又沒空去多想,忙碌了大半日中秋送禮收禮的事情,等到下午妝扮好,阿彩便同沈昭一左一右攙扶着沈老夫人上了前往中秋宴所在的重鹿宮,奶娘又抱着小皇子上來。
沈昭騎馬随行在旁。
小皇子身子骨虛弱,将将養了一月多,還是像個貓兒似的,沈老夫人原是不打算帶他赴宴,偏偏太後不知怎得想起來她還有個孫兒在宮外養着,昨日派了宮人前來要将小皇子帶回去,沈老夫人是不肯的,但她明面上如何是不會與太後起龌龊。
只好托詞時間匆忙,一應都沒收拾,既然太後想孫兒了,不若今日帶着小皇子一并赴宮宴,太後就能見着。
她素來在淵帝面前有幾分臉面,宮人也忌憚,這就應下。
馬車剛行進,小皇子就咿咿呀呀的哭鬧了起來,沈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額頭,輕嘆,“這麽大點娃娃,該是好好在家養着。”多的話她也不不好再說,這娃娃畢竟也不是她的親孫子,人家親祖母要見一見,她是攔不住的。
奶娘連忙哄,見哄不住,阿彩伸手接過,“我來試試。”她将小皇子抱在懷中輕輕拍哄着,許是後來适應了馬車的颠簸,終于止住了哭聲。
到了重鹿宮前,阿彩抱着小皇子同沈老夫人下了馬車,自有宮人來傳淵帝旨意,“老夫人,快請。陛下一早就為您安排了歇息的偏殿。”
卻又将沈昭叫走,淵帝要見他。
沈昭臨行前,瞥了一眼那低垂着眉眼,溫溫柔柔拍哄着懷中襁褓的人。
沈老夫人要去偏殿休息,阿彩自然是要跟上的,她沒有言語,安靜走在沈老夫人身後,時辰尚早,淵帝,太後,還有一衆後妃皇子皇女還不曾出宮。
入了偏殿,宮人道:“老夫人,您就再此稍作歇息。”
“好,有勞你帶路了。”沈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您客氣。”宮人躬身退下,又有宮女端來茶水點心,偏殿是早就收拾好了,小床這時鋪好,阿彩将小皇子輕輕放下去,剛坐下就聽門外又有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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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邊請。”應當是引路宮人。
“怎麽有小兒哭聲?”說話的人是女子,語氣中透着灑脫之意。
聲音頗是耳熟,阿彩心中一動,但這裏是皇家庭院,還有宮人在側,她并未有所動作。
“是沈老夫人同小皇子到了,正在西側殿休息。”宮人解釋着。
“原是如此,我一個人待着無趣,不若去瞧瞧我那小侄兒。”那說話之人的聲音卻是近了,沈老夫人已是起身,走了幾步去迎。
阿彩這才得以起身去看來人,她一愣,心道宮廷盛宴還要宴請出家之人?
來人卻也看見了她,朝着她一笑,眼見着是還記得她的。
“老身見過殿下。”沈老夫人彎腰行禮,來人結結實實扶住了她,爽朗笑道:“老夫人快快請起,我已是出家之人,可不是什麽殿下,您不必客氣。”
“是老身失言,觀主莫怪。”沈老夫人不再堅持,又同阿彩招手,叫她近前來,“這位便是青陽觀觀主,你之前去道觀祈福,可有見過?”
阿彩行了一禮,“上回失禮打攪,還請觀主原諒。”
“不必客氣。”青陽觀觀主竟也還了一禮,阿彩這才見着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小道童,小道童手上還提了一個竹籃,竹籃裏裝着七八個熟透的,看着就粉嫩香甜的桃。
見着桃,阿彩就覺着牙酸。
觀主将竹籃放下,輕手輕腳走到小床旁,盯着那小小的娃娃,不免皺起了眉頭,這小娃娃看着就像是命薄之人,她卻不曾說出來。
眼見那娃娃要哭,她便遠着些,同沈老夫人一起坐下,“我一個人待着無趣,叨擾老夫人吃杯茶。”
“今個兒是中秋,人多才熱鬧。”沈老夫人笑道,阿彩在旁邊坐下,目光卻是止不住的往那位觀主看去。之前她不曾多想,只以為對方是在山上清修的出家人,可方才她聽祖母稱呼對方為殿下,又觀對方模樣,不施粉黛,便連頭上也只簪了一根木簪,眉眼卻是好看的緊,又聽對方提起小皇子是侄兒,那對方應當是當今陛下的姐妹。
她心下猜測,又叫青陽觀觀主抓住了她偷看的目光,觀主卻也不生氣,只笑道:“原以為我們沒甚緣分,卻不想今日還得見,若是有空,我請你喝茶,不知你可答應?”
阿彩抿了抿唇,不大好意思,連忙道:“觀主有請,阿彩卻之不恭。”
沈老夫人在旁聽着,心下想什麽不說,面上笑容卻真切了許多,“她年紀輕,能得觀主指點一二,是她的福氣。”
“我也不算得修出了多少大道理。”
阿彩清清楚楚看見在旁喝茶的小道童年紀小小,神色卻充滿了無奈。
在此喝了小半個時辰的茶,忽而外頭想起了悠長的吹角之聲。
禦駕到了。
衆人就不再說話,皆是起身往外走去迎駕。
阿彩隐在人群中,随着人群行禮,起身後,她擡眼看向那位随之淵帝行在紅毯之上,衣着華貴,妝扮豔麗無雙,自有一番風華的公主,對方口脂紅潤似血,唇邊含着一絲笑意,她的眼睛在笑,卻又是冰冷的,她輕漫的從緩緩起身的人群中掃過,看過阿彩時,唇邊的笑意仿佛多了一絲真切的愉悅。
阿彩徒然握緊了手,克制着自己千萬不要顫抖露出端倪。
淵帝奉太後于上座,而後自己落了座,方才讓衆人都落座,沈老夫人位次很靠前,就在淵帝右手旁往下,坐在了青陽觀觀主身旁。
阿彩位置稍次,坐在了沈老夫人身後不遠,天色逐漸暗下,禦前卻是亮着燈,燈火通明,如遇白晝。這倒是給了她一個可以安全探看着天家人的視角。
淵帝看向了沈老夫人,笑道:“老太太,您瞧着今日精神不錯。”
沈老夫人起身,客客氣氣應了一句。
阿彩就看着上座的太後,聽說年紀是和她祖母差不多大,但明顯看着保養很是得益,連一絲白發都不得見,明顯不高興了,她開了口,“哀家的小孫兒在何處?還不抱來給哀家看看。”
沈老夫人輕輕點了頭,奶娘方才動身将方才已經睡着的小皇子抱起往禦前去。
只是這小皇子可不管眼前人是不是他親祖母,奶娘剛剛走近,太後才伸手抱過,一摸着小皇子的臉龐,小皇子忽而驚醒大哭了起來。
太後原也不為真想看孫子,她孫子孫女一堆,也不見她喜歡過誰,此刻就不喜起來,又不想落了臉,便嘆道:“可憐見兒的,将養了這許久,還是如此病恹恹的。”
“不哭了不哭了。”
奶娘戰戰兢兢跪下,也不敢開口。
淵帝已有幾分不喜,他已看過自個兒的小兒子,這時吩咐身旁,“将小九抱下去,莫擾了母後。”
“母後不必為此憂心,他是朕的兒子,自不會連一點病痛都挨不過去。”
宮人伸手将小皇子抱下,奶娘忙跟上去。沈老夫人轉過身去,示意阿彩也跟上。她養了小皇子一月多,知道今日來一場,勢必是要哭的,這時卻也見不得他哭得可憐。
阿彩起身跟上,繞過殿後出去,“我來抱吧。”她伸手接過小皇子,就着燈籠的光,瞧見小皇子臉上多了一道嵌進去的指甲印。
重鹿宮原本就為宮廷宴席所修建,傳聲極佳,小皇子的哭聲響了極遠。
沈昭正與陳王一道走來,聽見了小皇子的哭聲,順聲看去,只瞥見了一抹裙邊,他一眼認出是阿彩,于是就停下了腳步。
陳王還不解,也看了過去,“這婦人是誰,怎得還有帶奶娃娃來赴宮宴的。”
“那是臣的內子。”沈昭神色淡淡。
“你們何時有的孩子,本王竟然不知,不對,你們成婚不才半年。”陳王不解,沈昭心情煩躁,不大想理他。
他繼續往前,随着朝中大臣一并入了內殿,與淵帝行禮。
陳王終于收了不着調的心思,同淵帝行過禮,就與沈昭各自落座。
待到衆人皆是落了座,自有禮官開始喝唱。
冗長的流程開始進行,沈昭瞥了一眼淵帝右手邊的位置,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
重鹿宮地勢高,視野開闊,是賞月風華的絕佳位置。
今年中秋宴,淵帝要與百姓同樂,至宮門外大道之上兩側設下觀賞花燈并煙火表演的
宮廷樂隊在宮牆上演奏着悠揚的樂曲,飄蕩在空中。自有絲綢落下,有那伶人手牽着絲綢迎風而起,衣袂紛飛,水袖似流雲長飄于她的足下。
好似月宮仙娥踏月而來,驚起嘆聲一片。
宮牆下人潮擁擠,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人縮做一團躲在陰影裏。
他環抱着雙膝,不敢擡頭看,只有懷中露出一點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