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我也幫你吧!”
“那我也幫你吧!”
下雨的時候,書頁散發出獨特的墨香,鋪滿書店的每個角落。
蘇非靠在書架旁,心不在焉地翻閱手裏的雜志。
“蘇非,我們來書店做什麽?”戴着紅帽子的小男孩仰頭,好奇地四處打量。
“當然是為了工作啊。”蘇非回答。
“你的工作不是畫畫嗎?”
“偶爾也需要從外面補充知識。”
“哦。”
男孩感到無趣,圍着書架走了一圈,又回到蘇非面前。
“蘇非,這裏有童話書嗎?”
“有。”
“安徒生童話有嗎?”
“有。”
“一千零一夜也有嗎?”
蘇非伸出手,捏住了男孩的小臉。
“小家夥,那裏是繪本區,所有你喜歡的都有,不要再纏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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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從蘇非的魔爪下掙脫下來,捂着臉逃跑了。
相處幾天,蘇非發現男孩擁有察言觀色的本領。
每次蘇非要帶他去找父母,男孩就會裝病撒嬌。可看到她心情好,又會黏糊糊地貼上來。
蘇非對他實在束手無策。只能任由他賴着不走。
手上的雜志翻到下一頁,一只叼着桉樹葉的考拉映入眼簾。
蘇非的心被猛地抓住。腦海裏又想起了何楚。
那個抱着考拉的飼養員,總是很耐心,對世界上的每個生命都很溫暖的樣子。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一想到何楚,蘇非便會出神。直到一雙小手将他拽回現實。
“你在看什麽?”男孩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踮着腳偷看到蘇非手上雜志的內容。
蘇非面無表情地合上雜志,說道:“沒什麽。”
“你在看考拉嗎?”男孩絲毫不在意蘇非的冷淡,繼續貼上來追問。
蘇非把雜志塞到書架最上層,說:“沒有,你看錯了。”
“灰色,眼睛小,就是考拉呀!”
“猴子也有灰色的,還有樹懶。”
“啊……是嗎?還有什麽是灰色的?”
經過蘇非的打岔,男孩忘記了她盯着考拉發呆的事情,轉而開始研究考拉的眼睛為什麽這麽小。
剛把男孩糊弄住,蘇非收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喂?”
“你好,是蘇小姐嗎?”
“是的。”
“你的記事本落在公園了。”
蘇非“啊”了一聲,趕忙拿起包檢查。果然,記事本不在裏面。她平時會将行程記在上面,丢了很麻煩。一般而言,她不會忘記記事本的存在,可是昨天實在太累,她也許随手放在了哪裏而不記得了。
“請來公園的失物招領處領取。”對方公事公辦地提醒道。
“好的。”
蘇非道了謝,然後挂斷了電話。
“怎麽了,蘇非?”男孩對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自然也不放過這通電話。
“我的東西落在情人公園了,需要去取一趟……”
說着說着,蘇非意識到不對,緊急停了下來。可男孩的臉已經耷拉了下來。
“你去情人公園了?”男孩質問。
蘇非對男孩無法說出謊言,只能沉默。
“你真的去了?”男孩不敢相信。
“我不是故意去的……”蘇非想要解釋。
“你不是答應我了嘛?”
蘇非不知要如何向一個七歲的小男孩解釋工作的複雜性。只好伸出了手,在男孩頭上輕輕撫摸。
可男孩在蘇非觸碰到帽子的一瞬間躲開了。
從未被男孩這樣對待,蘇非的心仿佛被針刺了一下。
“說話不算話的人!”
男孩瞪了她一眼,洩氣地在一旁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低頭抱着手臂,像只生氣的刺猬,把攻擊性暴露在外。
蘇非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坐到了男孩身邊。
“對不起,我錯了。”
男孩把頭扭了過去。
“對不起嘛!”蘇非又說了一遍。
這次男孩沒有抵觸的肢體語言,只是“哼”了一聲。
“不生氣了,好不好?”蘇非戳戳男孩的肩膀。
男孩臉色回溫,口氣卻依然不好:“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不要去雲山動物園。”
“動物園?”蘇非不解,“為什麽是動物園?”
“不要問了,總之不可以去!”男孩怨氣滿滿地說道。
“好!不去。我保證!”蘇非舉起了四根手指,“這樣行不行?”
“嗯。”男孩撅着嘴答應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麽不讓我去這些地方?先是公園……又是動物園……”蘇非發出疑問。
男孩認真地看着她道:“因為你會死的!”
“……”
她就不該問!
她将男孩的話視為童言,可男孩卻真的認為自己是預言家。
蘇非有些無奈,不知道男孩這個守護神的游戲還要玩多久。
但如果能讓他不生氣,她不去好像也可以。
畢竟她沒什麽理由要去。
回家的路上,蘇非抱着手臂,兩只鞋子在地上踏得很響。
男孩歡喜地捧着手裏的彩色蠟筆,屁颠颠地跟着後面。
狡猾的小鬼!蘇非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
在她道歉過後,男孩趁勢敲詐了她一盒蠟筆,還是最貴的那種,讓她本不富裕的錢包開始滴血!
“蘇非啊,你回來啦?”
迎面走來了鄰居阿姨。
蘇非趕忙放下手臂立正打招呼:“阿姨好。”
“今晚別忘記來我們家啊!我買了好多菜,給盼盼上完課順便在家裏吃飯吧!”阿姨囑咐了一句,側身走過。
課?
蘇非心驚。她光顧着生氣,差點忘了正事。
阿姨口中的盼盼是個學美術的小姑娘,成績優秀,人也聰明。剛一上高中,就被家人安排了家教。
父母對她期望很高,所以給她安排的家教課也很多。蘇非幾乎沒看到盼盼有過什麽娛樂的機會。
她十分心疼這個小女孩,雖然課越多蘇非賺到的越多。
鄰居阿姨離開後,蘇非拉起男孩的手快步回家。
男孩雙腳離地,幾乎被蘇非拖着走,可卻閉不住好奇的嘴巴。
“蘇非,盼盼是誰?”
“是一個很忙的小女孩。”
“為什麽很忙?”
“因為她要考試。”
“什麽是考試?”
“是一種令人痛苦的東西。”
“令人痛苦?”男孩的眼神迷茫,“那為什麽她還要考試?”
蘇非回頭看了一眼男孩,說:“沒有為什麽,世界就是這樣的。有些痛苦是無法逃避的。”
男孩沉默了,似乎在思索。
“蘇非,我也要考試嗎?”
“要的。”蘇非露出了過來人的眼神。
可憐的小孩,未來的考試遠超你的想象。
“你可以幫我嗎?”男孩問。
“不可以。每個人都只能獨自面對考試。”
“幹嘛這樣。”男孩撅起了嘴巴,“如果你去考試,我一定會幫你的。”
“是嗎?”
蘇非無聲地笑了。剛剛那句話,她有被男孩可愛到。
“那我也幫你吧!”
把男孩送回家中,蘇非快速收拾東西,将教材和紙筆扔進背包,換上正式場合所穿的衣服。
男孩默默站在一旁,像動物幼崽一樣,用眼神将蘇非送到了門口。
蘇非想到什麽,蹲了下來,将男孩叫了過來:“我要出門工作了,冰箱裏有吃的,餓了就去吃,飽了自己玩,玩累了就睡覺,等我回來。知道了嗎?”
“你要去那個鄰居阿姨的家裏嗎?”男孩問。
“是的。”
“我如果無聊,可以去找你嗎?”
“不可以。”
“那如果我害怕呢?”
“……我很快會回來的。”
男孩沉默了一會兒,看上去不太高興,但他說出口的卻是:“好,你去吧。”
不哭也不鬧地接受了安排,反而讓蘇非感到歉疚。
男孩背對着蘇非坐了下來,拆起了蠟筆盒的包裝紙。
“我不會去很久,大概兩三個小時……”蘇非解釋着。
男孩并不回頭,而是留給蘇非一個酷酷的背影:“知道了,你快走吧……”
一堂課結束。蘇非與鄰居一家人告別。
今天她有點兒不在狀态,學生畫錯了兩處也沒有察覺出來。
盼盼看了出來,卻沒有拆穿,而是安靜上完課後,跟着她走到了門口。
“怎麽了?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蘇非奇怪。
盼盼歪了歪腦袋,問道:“老師,你今天不舒服嗎?”
“沒有啊……”蘇非愣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
“你看上去有點憔悴。”
“是嗎?”蘇非摸了摸自己的臉,“可能最近工作有點兒累。”
盼盼像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牛奶。
“老師,送給你。”
“給我?”蘇非不明白這盒牛奶代表了什麽,不敢收下。
“我很喜歡你。”盼盼說,“希望你保重身體。我想一直上你的課。”
蘇非盯着牛奶愣了一下,接了過來。
這個小姑娘總是不聲不響,文文靜靜的樣子,實際上卻在默默地關心着周圍的人。
蘇非晃了晃手機的牛奶:“我會好好喝的!”
回家的時候,男孩也在畫畫。小小一團坐在落地燈下,用蠟筆在白紙上塗抹,十分認真。
本以為家裏會被搞得很亂,可是目光所及之處卻保持着蘇非臨走時的樣子。
好乖!蘇非感嘆了一下,來到男孩背後。
男孩沉浸在畫畫中,沒有察覺到蘇非回來。
白紙中央,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站在一個四四方方的房子前,房子旁有一個秋千,男孩正在給秋千上色。
“你在畫什麽?”蘇非突然發出疑問。
男孩吓了一跳,回頭發現是蘇非回來了,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你怎麽回來沒有聲音?”男孩責怪蘇非。
“是你畫得太認真了。”蘇非說道。
“這是什麽?”男孩對蘇非觀察地很仔細,身上多了什麽都能一眼看出。
蘇非擡起胳膊晃了晃手裏的盒子,道:“牛奶。”
“這是哪裏來的?”男孩十分好奇。
“盼盼送給我的。”
“盼盼送的,為什麽?”
“因為她喜歡我。”
“喜歡一個人就要送牛奶嗎?”
“當然不是,可以送別的東西。”
“沒有的東西也可以送嗎?”
“也不行,只可以送自己有的東西。”
男孩坐了起來:“蘇非,我也喜歡你,我想把這幅畫送給你。。”
男孩争風吃醋的表達方式逗笑了蘇非。
蘇非笑了一會,開始仔細欣賞男孩的畫。
男孩的畫上有三個小人,在同一所房子裏,周圍有花和樹,看起來很溫馨。兩大一小三個小人,像是一家人。
“這是你嗎?”蘇非指着畫中小一號的小人問。
“是呀。還有媽媽。”男孩把手放在大一號的小人上,又指了指另一個大一號的小人,“這是爸爸。”
蘇非發出意味深長的一聲“唔”。
“怎麽了?”男孩不解。
男孩的畫上,一大一小兩個小人被塗成黃色,另一個大號小人被塗成藍色。剛開始,蘇非以為顏色是來區分性別的,黃色代表爸爸,藍色代表媽媽。可男孩卻說那個黃色小人是他的媽媽。
“為什麽把爸爸塗成藍色了?”蘇非問。
男孩撇了撇嘴,說道:“因為他就是藍色的啊……”
“為什麽?”蘇非更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男孩撓頭,“因為媽媽說他和我們不一樣,大家都說他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黃色的,他只能是藍色的了!”
好奇特的說法,蘇非想。
藍色?黃色?男孩口中的顏色在大人的世界代表了什麽呢?
是皮膚的顏色?男孩難道是混血寶寶?
又或者男孩的爸爸做着特殊的工作,和常人不同?
會不會是他的爸爸不常陪伴他們,所以男孩不喜歡他,故意将他畫成藍色?
可是男孩明明喜歡他爸爸送的帽子,日夜不離地戴在頭上。
蘇非想了想,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小家夥,你喜歡畫畫嗎?”蘇非選擇不再想下去,換了個話題。
“喜歡。”
“為什麽喜歡畫畫?”蘇非又問。
“因為沒人陪我玩……”男孩眼神失落,“畫畫不需要人陪。”
聽到男孩用平淡的語調說着令人難受的話,蘇非忽然心生憐憫。
男孩身上完全沒有小孩子的任性。雖然不開心,但卻不說給人聽,只是默默地壓在心底,把懂事的一面露在外面。
唉,還是不要急着趕走他了……
蘇非突然靠近了男孩。
“怎麽了?”男孩沒見過蘇非這樣,表情十分緊張。
“不怎麽。”
蘇非伸手,将男孩睡衣的領子翻出來,理好。
男孩雖然會自己穿衣服,但卻總是忘記翻領子。
就像他在大多數時候都像個成年人,但偶爾還是會在小細節裏透露出小孩子的天真與稚嫩。
“以後要記得,穿好衣服後,把領子也翻翻好。”
蘇非輕聲囑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