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看看你，真的要死了……”

“你看看你，真的要死了……”

蘇非已經記不清具體是什麽時候了。

某一天，她突然發覺班上的同學疏遠了她。最好的朋友不再與她一起上學，平時友好的同學也換上了冷漠的嘴臉。關于她的傳言漫天飛舞，卻從沒有人來詢問事情的真相。

她聽到他們在背後議論，叫她“瘋子的女兒”。

她試着解釋，卻沒有人願意傾聽。

她試圖反駁，帶來的卻是令人難堪的嘲笑。

她想要反抗，迎來的是變本加厲的捉弄。

某一天，男孩出現了。

他走到了蘇非身旁，對她說：有他在。

他幫她躲過了同學的捉弄，及時交上了作業。他幫她避開了潑來的污水，免得她在大冬天被凍感冒。他像一個騎士守護着蘇非，幫她找到了被藏起來的全家福合照，将始作俑者拉去牆角胖揍。

從那以後，大家怕她懼她，卻不敢再欺侮她了。

“我想起你了……”

男孩的臉與記憶中的完美重合，令蘇非熱淚盈眶。

他一點也沒有變化，多年過去，依舊保持着小孩的模樣。

“原來你真的是守護神啊……”蘇非哭了出來。

還記得，自父親死後，她再也不敢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是男孩鼓勵了自己。男孩陪她一件件收拾父親的遺物，陪她學習如何在生活中照顧自己，陪着她用畫畫消遣無聊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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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漫長的孤獨歲月中，男孩是她唯一的同伴。

某一天，她發現男孩的頭發總是亂糟糟的，于是從父親的衣櫃中翻出了一頂老氣的紅帽子戴在了他的頭上。

他很不喜歡這頂帽子，卻一戴就是這麽多年……

蘇非想要伸手觸摸男孩的臉，手卻忍不住顫抖。

男孩捉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蘇非，你還記得初中畢業的那天嗎？”男孩問道。

畢業的那天？蘇非開始回想。

那個時候，大家被要求選擇未來的方向，填在一張小小的表格上。同學們在輕松的氛圍中很快地交上了志願表，而她卻無從下筆。

他們都有方向，可她沒有方向。

男孩帶來了一本塗滿蠟筆畫的畫冊，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父親小時候教她畫畫的練習本。那時父親還很正常，會帶着她去動物園采風，會教她用簡單的色彩塗出驚豔的風景，他們還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你喜歡畫畫嗎？”男孩問。

蘇非想着記憶中的溫馨畫面，回答了男孩：

“喜歡。”

“那你猶豫什麽呢？”男孩又問。

“我害怕……”蘇非低下了頭，她怕變得和父親一樣。

“我會守着你的。”男孩看着她的眼睛說，“別怕。”

後來，她在志願表上鄭重地寫上了：藝術方向。再後來，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你是想說，讓我不要輕易放棄夢想嗎？”

回到現實，蘇非疑惑地問道。她想不通男孩為何突然提起她畫畫的初衷，更不知道與現在的她有何關聯。

她得了病，快要死掉了，夢想之于她已經沒有意義。

“不是。”男孩否認了她的想法，“我是想說：我會守着你的。”

“什麽？”蘇非沒有聽懂。

“我是說，”男孩又重複了一遍，“我會守着你的。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子……都別怕！”

沉默良久，蘇非輕輕從口中吐出了一句“謝謝”。

*

靜谧的夜晚對蘇非來說格外難熬。

周圍越安靜，那些微弱的聲音便會越發刺耳，一段蟲鳴，一聲鳥啼，都會令她如針紮一般難受。

房間內，秒針輕微的走動像撞鐘的聲音，不斷敲擊着她緊繃的神經。

蘇非打開了臺燈，靜靜坐在餐桌前。

門鈴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靜坐。

來得是她的學生盼盼。盼盼捧着一盒奶油布丁，乖巧地站在門外。

“老師，我要去國外讀書了，讀數字藝術專業。”盼盼分享了自己的好消息。

“是你喜歡的專業嗎？”蘇非問。

“是的。”一向沉穩的盼盼露出了微笑，“我很喜歡。”

“真好。祝賀。”

蘇非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走上去抱了抱她。

送她的學生走上了通往夢想的道路，算是又了結了在這世上的一件事。

送完布丁，盼盼站在門前不肯走。左看右看，卻不主動說話，表現的十分奇怪。

“怎麽了，還有事情告訴我嗎？”蘇非問。

“唔……”盼盼猶豫了好久，擡起頭說道，“老師，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告訴我！”

“是嗎？”蘇非強迫自己挂上微笑，“謝謝你，我很好，不需要幫助……”

“老師！”盼盼打斷了她，“我是真的想幫你。我經常看到你在路上對着空氣說話。我很擔心你的精神狀态。你是因為一個人在家很孤獨吧？如果你願意，可以随時來找我談心……”

“一個人？”

蘇非愣了。

她回過頭去看了看，男孩正對着大門，端坐在臺燈之下。

“我只有一個人嗎？”蘇非再次轉頭問道。

“是啊……”盼盼依舊肯定地回答。

蘇非的大腦再次出現空白的片段。她不記得盼盼是何時離開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餐桌前。

她看着男孩清秀的面容，産生了熟悉的感覺。

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挖了出來，連帶着波動了痛苦的神經。

那個時候，爸爸變了一副模樣。媽媽說他生病了，然後把精力全部給了生病的爸爸。

她将長長的頭發剪掉，幫助媽媽省掉梳頭的時間。

她學會了自己穿衣服，可總是忘記把領子翻出來。

她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所以大家都叫她假小子。

蘇非擡起頭去看，看到了男孩裝滿悲傷的眼睛。

“你是我嗎？”蘇非問。

“你看看你的樣子，真的快死了……”男孩哭了起來。

面前的餐桌上，擺放着一小堆白色藥片。蘇非以不睡的代價攢了許久。

藥片旁邊擺着盼盼帶來的奶油布丁，透過包裝盒，可以看到可愛的小熊露出微笑。

蘇非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影子被臺燈無限拉長。

左邊，右邊。

像紅色和藍色的藥丸，等待她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