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告別

告別

陽光灑在臉上,像只溫暖的大手撫過。

睜開眼,金黃的葉片慢悠悠飄過窗前。

好久不曾有過不被噩夢驚醒的早晨,蘇非感到了平靜的幸福。

廚房外的餐桌上,盒子包裝被拆在一旁,布丁碗裏空空如也。

昨夜,就着昏暗的燈光,她大口大口吃掉了布丁。布丁混着眼淚被吞進胃裏,也吞沒了她負面的、痛苦的、不安的情緒。

呆坐了很久很久,她将藥片包了起來,丢進了垃圾桶。

陰雨連綿的天空終于放晴。天高雲淡,風也變得很溫柔。蘇非搬了搖椅,躺在陽臺上看風景。

男孩蹲在她身邊玩着花盆中的泥土,忙得不亦樂乎,脖頸後露出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

她還記得那道疤痕的來歷。

那時她上學快遲到,父親将車騎得飛快,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汽車。父親在倒地的那一刻護住了她,令她毫發無傷,可他自己卻流了很多的血。為這件事,母親埋怨了父親許久。但抱怨過後,卻溫柔地為他上藥。

她喜歡那時的感覺。那時,她擁有很多很多的愛。

看了許久,蘇非突然好奇:

“你為什麽又回來了?”

她記得男孩離開時曾絕情地對她說,他們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她為此大哭一場,撕碎了所有他們一起畫過的畫。

明明說好不見,他卻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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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真的很讓人擔心啊!”男孩漫不經心地抱怨。

“我看到你像游魂一樣在雲山動物園門外徘徊。我看到你跑去情人公園,流幹了眼淚才回來。我看到你為了麻痹自己找了許多份兼職,把自己搞得又累又慘。我還看到你一直去和他分手的咖啡館,從清晨到日落,一坐就是一整天……”

男孩低着頭,蘇非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們分別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說你今後會好好生活,不再讓我擔心,可實際呢?你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

“我陪你學做飯,陪你重新養一只小鳥,鼓勵你去參加比賽,想讓你再次振作起來,可你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的苦心,你甚至想要喝掉那些藥……”

蘇非望着遠處的雲朵,露出釋然的笑。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蘇非道。

“以後不會了。”

男孩擡首将她望着,認真地問道:

“這次是認真的嗎?”

“是的。”蘇非也看着男孩的眼睛,“我保證。”

“你保證會好好保護自己,不随便任人欺負?”

“是的。”蘇非點點頭。

“你保證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積極養病?”

“是的。”

“保證努力忘記何楚?”

問到這裏,蘇非垂下了頭,沒有言語。

男孩沉默了很久,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蘇非,何楚很好,和他分開真的很痛苦。可你不可以再想他了……”

男孩的聲調稚嫩,語氣卻十分老成。

“你需要一個空間重新拼好自己。”

蘇非不言不語,躺回搖椅上靜靜地望着澄澈的天空。

在男孩沒有看到的另一側,淚珠從眼角滾落。

*

在無人的角落,蘇非重新拿起教程學習新技術。白天忙于兼職落後于人,只能晚上勤勉補足。

男孩像唠叨的老母親,一邊喊着讓她不要累到自己,一邊叮囑她按時喝藥。

某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她去探望了主編。

新聞上說醫療界研制了新藥,主編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主編開朗了不少,對她說了許多話。說後悔以前只關注工作,沒有關注自己的生活;說想好好談場戀愛,不要總是被工作打擾;還說以後要養一只小狗,為此要趕快好起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蘇非被以前拒絕過她的雜志社重新約稿。新的主編非常喜歡她的作品,将她的漫畫放在了封面。

蘇非賣掉了爸爸留下的房子,買下了一個能看到櫻花的地方。

搬家這天,男孩像管家一樣幫蘇非收拾行李,手腳忙碌不停,嘴上念念有詞。

“好的記憶留下。”男孩把獎章放進了行李箱。

“不好的記憶丢掉。”男孩把拒絕信丢進了垃圾桶。

蘇非覺得有趣,伸長耳朵去聽。

分到某樣東西,男孩的聲音突然消失。

蘇非心生好奇,伸出頭去看。只見他手捧一本畫冊,面色僵硬。看到蘇非在看,他飛快的将畫冊扔了出去。

“這是什麽?”蘇非把畫冊撿了回來。

翻開第一頁,裏面畫着熊、猴子和駱駝,形神兼具。

“別看了。”男孩飛一般地跳了過來,用手捂住了畫面,“什麽都不是……”

可是他擋不住蘇非的回憶。

蘇非想起了何楚第一次帶她參觀動物園的場景。

她記起了愛睡懶覺的熊,記起了調皮的猴子,還有垂垂老矣的駱駝,安詳地享受着歲月的侵染。

“現在它已經不在了吧……”蘇非喃喃道。

“誰?什麽不在了?”男孩問。

“沒什麽。”

蘇非用指腹摩梭紙張,畫中仿若有溫度傳來。

她記得她問過何楚:“動物的壽命比人短,你們将它們養大,又送它們離開,會不會很傷感?”

何楚搖了搖頭,對她說不會。

他說:“每個動物都免不了死亡。如果只盯着結局,何來純粹的愛?”

想到這裏,蘇非合上了畫冊。

“留下吧!”蘇非道。

“留下?”男孩十分不解,眼中滿滿的擔憂。

“留下!”蘇非十分肯定。

何楚是她永遠不會後悔選擇的人。或許有一天,她能夠清空身上沉重的包袱,能夠不再畏懼未知的未來,向他坦白自己的心。

貨車載着蘇非和男孩來到了新家。

這裏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能夠從早到晚都曬到太陽。

擺在陽臺上的空花盆發出了一枝新芽,令她驚喜不已。如何楚所說,下一個春天花會再次回來,不必哀嘆所有的逝去。

男孩在某一天進入了她的夢裏,對她說:他又到離開的時候了。

蘇非十分不舍,卻并不為離別而感到傷心。

她問男孩:你還會回來嗎?

男孩說他也想,但他還是希望不要再見面了……

蘇非釋懷地笑了,鄭重地與他告別。

春天越來越近,蘇非再也沒有産生過幻覺。

某晚臨睡前,她突然迸發出了熱切的期盼,期盼再次看到櫻花綻放。

心懷希望,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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