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侍寝前必須給您洗幹淨
第1章 侍寝前必須給您洗幹淨
荊州別駕從事史崔衍奉旨入宮面聖,竟被一頂軟轎擡進了司禮監浴房,剝了個精光。
“公公,徐公公……崔某今日晨起便已沐浴更衣,不必再……”
屏風外站着的老閹人懶洋洋地尖聲打斷他:“崔大人莫怪,宮裏的規矩,侍寝前必須得咱們給您洗幹淨,您自己洗的,不算。”
侍寝?!
崔衍震驚之餘,心裏那塊大石頭也落了地。
接旨以來這半個多月的疑惑和憂慮,終于有了答案。
所幸這答案,崔衍倒也不難接受。
吳郡崔氏是沿襲數百年的世家大族,前任家主崔亮官至尚書仆射左丞,卻英年早亡,留下嫡子崔衍,和妾室所生的一對雙生子姐弟。
崔衍天資聰穎,六歲就能讀詩書,善談時事,在其他世族纨绔的映襯下,簡直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行弱冠禮後,才學家世俱佳的崔衍,就被中正官察舉入京,在殿試中脫穎而出,不久便補了荊州長史的缺。
可世人談到崔衍,最津津樂道的,其實是他的容貌和癖好。
他老爸崔亮就是著名的美男子,母親更是仙子下凡一般的美人。
崔衍十五歲那年第一次逛南風館,頭牌相公拒收他的銀錢,撫着他的臉說:“谪仙一般的人兒,你常來看看我,我便不枉此生。”說着還抹起了眼淚。
崔衍心想,哈,原來崔某憑這張臉就能睡到美男了!
從此他便開始了四處與人分桃斷袖的不羁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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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仕為官後,崔衍這無傷大雅的“公子病”也傳遍天下,畢竟他從不遮掩。
前年初到荊州任上不久,刺史薛護邀崔衍去督刑,要砍一個偷盜軍糧的軍士。
崔衍押着囚車行到半路,見那死到臨頭的軍漢生得濃眉俊眼,寬肩長腿,上去搭讪了幾句,竟犯起了毛病,非要薛護把人送給他。
薛護當場翻臉,崔衍卻面不改色:“刺史大人送給崔某的那箱銀錠,崔某還好好收着,等着哪年巡察使大人路過荊州,再做計較。”
薛護只得吃癟,一行人掉頭,回牢裏重新揪了一個殺妻吃絕戶的犯人來砍。
次日崔衍便差人将那一箱銀錠送回刺史府。
這事兒傳出去後,說什麽的人都有,竟沒影響崔衍的風評。
老太監徐公公就着嘩嘩水聲說道:“聖上不願婚娶,選秀也一拖再拖,太後甚是憂慮。如今點了名要見你,誰勸也不聽。太後她老人家說了,見就見吧,只要不影響龍嗣,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請太後娘娘放心,若聖上垂憐,能聽得進臣一言半語,臣定勸聖上以龍脈為重,早日大婚。”
“嗯,”徐公公滿意地笑了:“外頭的人說,崔大人是個聰明人,咱家就不羅嗦了。”
崔衍由內侍官帶着,在迷宮一樣的亭臺樓閣裏繞了好久,終于來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大殿。
他按照內侍官的示意,先在門外磕頭問安,再緩緩推門走進去。
案前坐着的人站了起來,是個纖細少年。
小皇帝正處于變聲期,嗓音微啞。
“孤久聞崔卿大名,今日得見,甚喜。”
崔衍趕忙俯身又拜,被小皇帝伸手扶了胳膊一下,他順勢起來,垂手而立。
小皇帝司馬廉今年才十四,是先帝唯一的皇子。先帝暴斃,司馬廉順理成章繼位。
他的生母劉太妃是前朝皇室,身份尊貴,娘家實力雄厚,他十一歲即位,能撐到今天,全仗幾個舅舅勉力支持。
流程走完,小皇帝遣走殿內服侍的閹人,看着崔衍笑起來,語氣變成小孩:“他們說你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
崔衍愣了一下,也陪着哈哈笑了兩聲。
“可惜我這兒沒有這樣的人。你還喜歡什麽別的?”
崔衍聽他“你”呀“我”呀的,知道這小皇帝不喜歡繁文缛節,于是也不說那些官話了。
“今日蒙聖上召見,臣得見天子風姿,已是心滿意足。”
這小皇帝眉眼生得好看,卻長了個寬寬扁扁的塌鼻子,毀了一張清秀的臉。
崔衍心想,可惜可惜。
不過,還好還好。
小皇帝見崔衍豐神俊朗,說話也好聽,不像那些渾身酸腐味的老頭子整日咬文嚼字不知所雲,心裏歡喜,更沒了分寸。
“崔卿,此番把你大老遠叫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請皇上吩咐。”
崔衍未料到這小皇帝竟如此平易近人。想是困在這深宮,着實寂寞吧。
“如今我大炎雖暫時安穩,但北有軍閥虎伺、胡人騷擾,南邊那些皇親貴胄,欺我年幼,都在暗中蠢蠢欲動。這些我都是知道的。”
崔衍心裏暗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怎麽進入正題,這還迂回上了。
這時,司馬廉挺直腰杆,雙手背在身後,鄭重說道:“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我們的革命要有不錯的領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團結我們真正的朋友,以攻擊我們真正的敵人。”
崔衍從小會讀書,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讀的書多了,語感自然好,他很快意識到,剛才這幾句,是小皇帝在引用他人的語段。
可他從未讀過這樣的文字,這裏面的用詞和句法,既非古文,亦非今文,卻又流暢融貫,很是奇怪。
更何況你都坐擁天下了,還要革命?小孩子過家家吧。
“陛下,恕臣愚鈍,請問,為何要‘革命’?”
司馬廉一愣,幹笑了一聲:“呵呵,革命……革命,就是謀大事!崔卿可願助我?”
“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司馬廉招呼崔衍上前,神秘兮兮地說:“眼下就有件事,要崔卿去辦。”
崔衍将耳朵湊上去,聽見他一字一頓地說:“八,王,之,亂。”
司馬廉說完,瞠着大眼睛看着崔衍。
崔衍腦子轉得飛快,壓低聲音道:“陛下是說,有八位宗室王,作亂?”
司馬廉點頭如搗蒜。
“陛下可是收到了密報?”
崔衍突然警醒,難道這小皇帝不是在跟我玩君君臣臣的游戲,是真有大事?
司馬廉卻又搖頭。
“沒有,沒有密報。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異動,就是想讓你幫我查嘛!”
崔衍思索片刻,問道:“可是術士們報的?天象有異?巫祝推算?”
司馬廉支支吾吾,最後答道:“也不是。但這事兒,肯定是有的!”
崔衍見他言之鑿鑿,不像胡鬧,可這消息既非來源于線報,也不是占蔔的結果,久居深宮中的小皇帝,為何憑空懷疑宗室謀反?
可他又不能強要小皇帝說出消息來源,只得先應下此事,再逐步追問。
“事關社稷,臣自當盡心竭力。陛下可知是哪八王?”
“不知道。”司馬廉一臉尴尬:“崔卿,說來你可能不信,孤真的只知道‘八王之亂’這四個字。”
崔衍沉思許久,實在想不出在什麽情境下,這麽大的事,他會“只知道”這四個字。
“陛下恕罪。該不會是陛下……夢到的吧?”
要真是,那可真是太胡鬧了。
可司馬廉聽了這話,都急眼了,伸手抓住崔衍一只臂膀,嚷了起來:“不是不是!是真的!史書上寫的!正史!”
“哪本……史書?”崔衍更糊塗了。
“哪本都有啊!這事兒肯定會發生,而且沒幾年了!崔卿,你要救我!相信我!”
小皇帝拽着崔衍死命搖晃,把他寬大的袍服領口都扯歪了,露出中衣。
随即又意識到這樣不太體面,竟伸手上上下下幫他理起衣襟來。
殿外伺候的閹人聽到裏面嚷了起來,大着膽子推開門,一看是這場面,趕緊低頭退了出去。
司馬廉卻毫不在意似的,又攬住崔衍肩膀,把他拉到幾案前。
“你看!我把二十八個王,和他們的封地都列出來了!就在這些人裏面!崔卿幫我挨個查查,看看哪些是要作亂的,哪些是可以團結的力量。”
崔衍低頭細看,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司馬廉這筆字,真是太奇葩了。
這寫的都是什麽呀,照貓畫虎好歹畫個全虛全尾吧,可他寫的字,大體框架還在,裏面的筆畫卻都偷工減料。
比方說這個司馬的馬,框框裏的兩橫一豎居然給省掉了!
這可是你家的國姓啊!
崔衍不由得偏頭看了看這個小皇帝,覺得他荒唐得竟有些可愛。
“陛下恕罪,臣可否請賜此書,帶回去好生研究研究……”
“可以可以!給你!”
小皇帝把他寫的這張名單拎起來折了兩折,伸兩支手指勾開崔衍的衣襟塞了進去,又在崔衍胸口拍了兩下。
崔衍雖不是什麽冰清玉潔的正經人,但好好的就在大殿上被拉扯推搡,勾肩搭背一番,不禁暗笑這小皇帝辦事也太沒章法了。
司馬廉退回案前坐下,盯着崔衍上下打量了一番,神秘兮兮地問:“崔卿,你是攻是受?”
崔衍頭一回聽人把這事說得如此直白粗蠢,實在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司馬廉也笑了,笑着笑着,留意到崔衍越來越浪蕩的眼神,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慌忙擺手道:“诶诶,崔卿你可不要誤會啊!我可不喜歡男的!你也不是什麽男的都喜歡吧,跟喜歡女的一樣,也得看緣分,對吧?”
崔衍已經笑得說不出話,只能不住點頭。
“陛下恕罪……”崔衍終于勉強止住笑:“只怕旁人誤會了……臣來的時候,他們給臣裏裏外外洗了個幹淨……哈哈哈哈……還說……要臣為龍嗣着想,不可做出……”
司馬廉氣得大叫一聲:“艹!什麽東西?”
崔衍笑出眼淚來了,反問他:“陛下既不好男風,為何不願大婚,亦不肯選秀?”
“我才多大呀!我還是個孩子!”司馬廉雙手叉腰,理直氣壯。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崔衍這輩子沒被逗得這麽開心過,居然是被當今聖上逗的:“那陛下為何偏選中臣?臣不過是一小小長史……”
“你以為我找你來是……”司馬廉一臉驚恐:“我不是!我沒有!我是在書上看到你名字的!”
崔衍笑道:“又是史書嗎?”
“不是!文言文閱讀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