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斷紅塵（七）
斷紅塵（七）
身世的秘密能與人分享，這對君岚舟來說，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一度因此困惑。
為什麽會是溫從嘉呢？把那天的人換成方瓷彥，或者換成三位師姐當中的任意一個，又或者是花山學宮其他人，君岚舟還會作出同樣的反應嗎？
答案顯而易見。
不會。
那個人只能是溫從嘉。
只有面對溫從嘉的時候，君岚舟才能遵從內心本能般的呼喚，并沒有什麽負擔地将秘密傾倒而出，也不用擔心溫從嘉因此對她做什麽。
什麽時候對一個人這麽放心了呢？
算起來，兩人的正式相識，還是去年成為首席弟子候補的那一天吧，或許在那之前，在學宮內某個地方有過擦肩而過、有過遠遠看見，但都未曾放在心上。
這世上人來人往，若無緣分，我怎麽會認得你？
君岚舟身上多少是有點自負的，這個她自己也知道，從小努力刻苦，修行方面一日未曾懈怠，将來成為首席弟子什麽的，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因此，在聽到“溫從嘉”這個陌生的名字時，君岚舟也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偷偷觀察，不是那種“我憑什麽與她為伍”的感覺，而是，這個人身上到底有什麽樣的優點？
她并不懷疑師姐們的眼光。
花山學宮的符修、法修、劍修三道，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方向，新弟子剛剛入門的時候會以基礎為主，之後再選擇修習方向，學宮長老也會根據每一名弟子的具體情況給出建議。
法修需要掌握名目繁多的基礎法術，并且要在這個基礎之上融會貫通，摸索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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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要求有一顆強大的劍心。
成為符修，則需要對天地之間的一切具備敏銳的感知，最好，能夠一眼看透事務本質。
面對符修的俞師姐，君岚舟就會産生一種自己已經完全被對方看透的感覺，所以，她其實莫名很期待溫從嘉的表現。
就是對這個人産生了濃厚興趣。
但是，溫從嘉似乎并不是那種強勢的人，竟然因為一群師妹就鬧得脫不開身，君岚舟實在看不過去就出手相助，結果溫從嘉就在她面前掉眼淚。
雖然君岚舟也知道自己或許有點古板嚴肅了，但是一上來就把人弄哭，這真的是始料未及。
對于當時的君岚舟來說，這未嘗不是個打擊。
三人當中，跟方瓷彥的相處沒問題，唯獨跟溫從嘉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有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
君岚舟有認真反思過，或許是她對溫從嘉過于關注了。
時間長了，即便是對人際關系算不上上心，君岚舟也逐漸注意到，溫從嘉對她是不一樣的。
溫從嘉在觀察君岚舟，一如君岚舟在觀察溫從嘉。
這是君岚舟得出來的結論。
或許，應該改掉身上的毛病。
君岚舟嘗試變得有親和力，首先，從改變稱呼開始，于是終于聽到了那一句“君道友”。
後來的一切，應該都是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在對溫從嘉坦白自己的身世後，君岚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新體驗，具體什麽感覺說不上來，但是高興這一點，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喜悅。
這次歷練，聽說有可能見到溫從嘉的父母，君岚舟稍稍有一點緊張，同時又期待着，對于父母雙全的人家，她從心底羨慕着。
在蒼奚原，看到明師姐跟她的母親、姐姐們相處的模樣，君岚舟暗暗學習着，盡管她連溫從嘉有沒有兄弟姐妹這件事都不知道。
如果單獨見到溫從嘉的父母，要怎麽應對呢？君岚舟看到明師姐帶着源師姐出去，心想這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參考，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單獨請教。
漆黑的通道裏，源師姐手裏的燈籠成為唯一的光源，照亮方圓數丈之地。
這裏，妖氣很淡，危險的氣息很遠，而且只有兩個人，不用擔心被溫從嘉知道了，是個很好的機會。
輕咬下唇，君岚舟終于開口道：“源師姐，能否請教你一個問題？”
“你說。”
那人的聲音溫和有力，就好像這世上沒有她解決不了的問題，也不用擔心冒犯什麽的。
“源師姐第一次見到明師姐的母親，是什麽感覺？”
前面的人腳步一頓，燈籠裏的火焰晃動幅度陡然變大，旋即又逐漸平複。
君岚舟及時停住，仍然保持着剛才的距離，她以為是自己沒有表達清楚，立刻補充解釋道：“是這樣的源師姐，我想這次應該會見到溫道友的父母，因為沒有經驗，我怕到時候失了分寸，思來想去，能請教的人，只有您了。”
前面的人肩膀似乎輕輕顫抖幾下，随即聽到她輕聲感慨道：“已經到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了。”
源實毓轉過身，目光平和地看着君岚舟，“君師妹，你知道自己在問什麽嗎？”
君岚舟詫異道：“知道啊？”
因為提問的人是源師姐，就連君岚舟的自信也在動搖，不由反思自己剛才的話裏有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看來還是不知道。”源實毓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要說經驗，其實也沒什麽，愛屋及烏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吧？”
君岚舟一頭霧水地跟上，聽到“愛屋及烏”幾個字後，她神情一松，“明白了，多謝源師姐。”
明師姐的姐姐因為喜歡這個妹妹，可以善待她的同伴、她的貓，那麽以此類推，溫從嘉身上發生同樣的事，也是在常理之中。
溫從嘉很好，能生養出那樣的女兒，想必她的父母一定會很好相處，這樣一想，君岚舟心底的擔憂去了大半。
又走了一段距離，前面有個障眼法，稍微花了點時間，清理之後，才發現還有十幾個凡人，男女老少都有，還活着，只是看樣子應該被困了不少時日，沒什麽精神，模樣也狼狽。
君岚舟揮動袍袖，靈氣散入那些凡人之中，一對夫婦引起了她的注意。
總覺得有點眼熟。
确定是從來沒見過的人，就連氣息也很陌生，為什麽會覺得熟悉呢？
“這身衣服……你們是花山學宮的？”夫婦中的妻子顫聲問道。
“沒錯，我們是花山學宮弟子。”君岚舟點頭回應，心中隐約升起一個猜測。
“太好了……我女兒也是學宮弟子……得救了……大家不要怕，我們得救了！”夫婦中的丈夫激動地喊道。
原來是這樣。
經過一番簡單的詢問，便帶着這些凡人回到約定的集合地點，不一會兒功夫，另外兩隊也過來了。
劍修一脈的二人，做師姐的神采飛揚，做師妹的也是一臉笑容，倒是符修那邊，隐隐沾了血腥氣。
君岚舟看過去的時候，溫從嘉正好看過來。
“吧嗒”一聲，溫從嘉手裏拿着的死狐貍掉在地上，臉上紅得像是發了燒，眼眶同樣紅潤。
原本只是想看看那藏在暗處的家夥能玩出什麽花樣，沒想到直接挑戰她的底線，沒辦法，溫從嘉只好将之手刃，也就是手上這只成了精的狐貍。
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吸食多少人血，死有餘辜。
可即便師出有名，溫從嘉依然心虛的很，她下意識地認為自己的出手，是包含強烈個人好惡在其中的，如今見了君岚舟，忍不住想起那狐貍精化作君岚舟時的模樣，一時如遭雷擊。
我這龌龊的心思，終究是要被君岚舟發現了嗎？
我怎麽可以對君岚舟有那樣的想法？
我的确是喜歡君岚舟，喜歡得不得了，但——
一定是合歡宗的妖術！
溫從嘉一時忘了言語，明明處在人群之中，卻好像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幸好，一個聲音将她喚回現實。
“從嘉，真的是你？”
“？”
溫從嘉循着聲音找過去，才注意到那一群凡人，熟悉的身影跟記憶中的重合。
“父親！母親！”
得到回應之後，溫從嘉再也忍不住，沖過去撲進二老懷裏，由此擺脫了之前的糾結。
将三支隊伍的所見所聞彙集在一起，基本上還原了事情經過。
原來，這片區域不止有邪靈，還有狐妖作祟，隔三差五地引誘路人過來，将之殺害，若是衆人此行先去溫從嘉家裏拜訪，說不定反而錯過了救人的時機。
至于一切的根源，還是因為這裏陰氣彙聚，容易招納邪祟，所以衆人連夜施法，超度亡魂，又掘地三尺，驅散陰氣，算是暫時解決了此事。
之後，溫從嘉護送父母回家，猶豫着要不要住幾天。
“如今這世道漸漸不太平了，我們也就幾十年壽命，而你不同，你是修士，仙凡有別，不可能相伴一輩子，只希望你以後好好的，走自己的路，能護佑更多的人。”
溫從嘉抹着眼淚，拜別父母。
另外幾人分別将受到驚吓的凡人送回住處，因為這些凡人都是瓶湖川上的居民，距離不算太遠，所以即便親力親為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七日後，瓶湖川北面的沼澤地。
“這幾天打聽了一圈，據說瓶湖川這個名字，是因為這裏曾經有一個形狀像瓶子一樣的湖，當地人稱之為‘瓶湖’，不過時移世易，當年瓶湖早已不見蹤影，如今只剩下這個了。”
明師姐指着面前的沼澤地，這片沼澤方圓十幾裏，視野範圍內飄着某種苔藓類植物，部分區域仍然是河道，還能看出行船的痕跡。
俞師姐幽幽道：“把這裏作為歷練之地，不知道長老們安的什麽心。”
源師姐問：“你可看出有什麽古怪之處？”
俞師姐道：“護送那些凡人回去的時候，偶然間聽到一些傳聞，說這裏的沼澤地吃人吶。”
沼澤地本來就危險，這裏還有人活動的痕跡，出現什麽意外是有一定概率的，不過這樣的話從俞師姐口中說出，肯定是別有用意。
溫從嘉試圖尋找答案。
她現在心情複雜，急需一件可以轉移注意力的事。
明師姐随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單手擲出，石頭在河道上滑過，點了水面三下，這才落入水中，“表面上，看不出什麽，難道又要掘地三尺嗎？”
俞師姐托着下巴，環顧衆人，忽然問：“你們覺得，這樣的地方，能養活多大的妖怪？不止是妖怪，惡靈什麽的也行，總之就是那種邪惡的東西。”
明師姐笑道：“這東西怎麽比大小？”
源師姐道：“這裏的靈氣不純，其中不止有濁氣混雜，似乎還有魔氣。”
方瓷彥驚道：“魔氣？”
在這個人族、妖族、魔族并立的時代，魔氣出現在人族地盤，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俞師姐興奮地說道：“嗯，是有魔氣，這樣吧，我們一起把那家夥找出來，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