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瓶湖川(一)
瓶湖川(一)
說着,大家便散開。
溫從嘉心事重重,現在她只要看到君岚舟的臉,就忍不住想起在那個二層小樓裏所見到的場景,明明衣服穿的好好的,她卻在想入非非。
實在是太羞恥了。
能夠獨自一人走開,溫從嘉現在是求之不得。
等她意識到包括君岚舟在內的所有人,都拉開了一段距離,忽然又有點心慌。
說不上為什麽。
臨別時父母那些話時不時出現在耳邊,溫從嘉一時情緒低落。
簡直是連續受到打擊。
今天的太陽躲在厚厚的烏雲上,天色很暗,明明是正午,乍一看好像到了傍晚太陽完全落山的時候,空氣裏滿是沼澤地那種特殊的味道,溫從嘉吸吸鼻子,試圖轉移注意力。
偏偏君岚舟跟了過來,她走到近處喚了一聲:“溫道友。”
跟這個人熟悉以後,你會發現她其實也可以很溫柔,那種古板更像是僞裝,不,是某種外殼、面具,當你觸及更深處的根本時,柔軟的一面便會向你自動打開。
溫從嘉不敢直面君岚舟,只能垂眸假裝不在意的樣子。
而君岚舟似乎也在揣摩人心,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問題:“溫道友,是那狐妖留了什麽手段嗎?”
溫從嘉承認,君岚舟絕對是在關心她,但是這關心未免來得太過準确,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揣測人心的君岚舟竟然也能一眼看透事物的本質?
絕對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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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從嘉首先說服了自己,然後定了定神,解釋道:“那狐妖的确有些手段,君道友以後要是遇到狐妖,也要特別小心。”
原本只是用來敷衍的話,說到後面,溫從嘉自己先緊張起來,那樣子好像是預見了君岚舟将來會被狐妖蒙騙。
君岚舟神色凝重,“溫道友說的對,狐妖詭計多端,的确是要小心對待。”
說罷,她看向那片沼澤地,“溫道友,你說,如果這裏有魔氣,根源會在何處?”
都說符修敏銳,那麽談論這個話題,應該能給對方足夠的鼓舞吧?君岚舟這樣想着,她其實也期待溫從嘉的回答。
果然,溫從嘉聽了這話以後,整個人都認真起來。
那一縷魔氣若影若現,認真觀察起來,只覺得像是無根的浮萍,找不到根源在何處,又如何能将之徹底揪出來?
是一件令人苦惱的事。
君岚舟卻笑了起來,“溫道友認真起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溫從嘉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詫異地扭頭看向君岚舟,正好對上那明媚的笑容,顯然,對方為了她甚至開始說鼓勵人的話了。
君岚舟會做這樣的事,而且還是為了溫從嘉,這當事人如何能不激動?
“溫道友,你在看什麽?難道是我臉上有什麽古怪?”
“沒……沒有。”
溫從嘉心虛地挪開視線,一顆心卻忍不住砰砰直跳,明明平靜地面對這些才是成熟的體現,偏偏她并不是那種冷靜的人。
“我們一起找找吧,沒有明确的目标,就把大致的方位找一找,比如,哪個地方讓人感覺不舒服,或者靈氣流動異常。”
“嗯,好。”
很自然地,溫從嘉就被君岚舟牽着鼻子走,她想起幼年還在家的時候,隔壁養了一只大黃狗,很威武霸氣,但是面對主人時就是乖順溫和,連“汪汪”的叫聲都不一樣了。
哪怕沒有用狗鏈拴着。
意識到将自己比喻成狗,溫從嘉臉一黑,要是成了狗,就更配不上君岚舟了,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她把這亂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腦後,将注意力集中到沼澤方向。
烏雲還在不斷彙集,幾聲悶雷之後,大顆大顆的雨珠從天上掉下來。
溫從嘉本能地使用靈力避雨,餘光瞥見君岚舟撐起了傘,傘面微微傾斜,似乎還能再容納一個人,于是她厚着臉皮鑽了過去。
君岚舟很自然地接納了這個不速之客,并且将傘微微向溫從嘉這邊傾斜。
溫從嘉腦子亂亂的,這麽近的距離,修士的五感又敏銳,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吐息、對方的體溫,整個人又忍不住燥熱起來。
君岚舟奇怪地看過來,“我聽說符修天性敏銳,溫道友,你是不是在無意之間已經受了魔氣的影響?”
要真是受了魔氣的影響,那倒好了。溫從嘉心裏這樣想着,面上卻作出驚訝之态,“應該沒有,就是我一個人慣了,很少跟人走這麽近。”
無意之間說出來的話,往往是最接近真相的,哪怕是用來敷衍的那些話。
君岚舟像是感同身受,“我也是這樣,所以,能遇到溫道友,是我的福氣。”
榮幸之至。
溫從嘉精神為之一振,思緒便飄遠了,“那個,君道友,龍,不,水族也怕雨水嗎?”
君岚舟先是奇怪地看了溫從嘉一眼,确定溫從嘉是在認真地提問,而不是在開什麽玩笑,甚至還避開了“龍”字,于是也認真地思考了片刻,“這個,我也不知道,按理說是不怕的,可我從小生活在人的世界,實在不知道……不知道水族是如何生活在水中的。”
後面的聲音壓得很低,雨勢越來越大,這聲音就只有近在咫尺的溫從嘉能聽到。
感覺君岚舟并不排斥這個話題,溫從嘉繼續說道:“傳說龍能掌控風雨,這天上的雨,會不會正是某一條龍在掌管啊?”
君岚舟同樣好奇地看了看天,又搖了搖頭,低聲道:“不知道啊,不過我沒有感覺到龍的氣息。”
她停頓片刻,解釋道:“那方面,我應該比溫道友更為敏銳,是血脈的力量。”
可以不用解釋的,道理是這樣,得到了解釋的溫從嘉心中歡喜不已,她發現君岚舟壓低聲音說着小秘密的樣子竟有幾分可愛,跟她平時古板的模樣顯然形成了鮮明對比。
君岚舟竟然可以跟“可愛”兩個字沾邊,溫從嘉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溫道友,你怎麽了?”
“啊……沒什麽……就是沒想到可以跟君道友聊這些話題。”
“我也沒想到能遇上溫道友這般投緣的人。”
四目相對,心照不宣,默契一笑。
傾盆大雨從天上落下,傘邊掉落的雨珠像是珠簾一般,地面上很快就有了積水,君岚舟一手撐着傘,護着傘下的溫從嘉,兩人并排沿着田埂往高處走去。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辦法,比如說一道法訣就可以直接趕到前面的涼亭裏,但是二人卻不約而同選擇了這種麻煩的方式。
當然,有靈力護體,再大的雨也不會落在身上,風裏帶着絲絲寒意,溫從嘉緊緊貼着君岚舟,二人幾乎保持着一致的步調,這會子倒是臉不紅氣不喘。
亭子建在路邊,那裏有一處高地,這種天氣能避雨,出了太陽還能遮陰,其餘幾個人早就坐下了。
明師姐看到她們二人過來,忍不住道:“哎呀呀,你們兩個真是麻煩,這是怕把人弄丢了?”
好不容易調整好心緒的溫從嘉此刻又有一點心虛,于是進入涼亭之後,故意跟君岚舟分開,君岚舟則忙着把傘收起來,正好當做無事發生。
“喵喵!”
亭子裏擺着石桌石凳,如今石桌上蹲了一只漂亮的大貓,身上的毛發以金黃色為主,脖子往下一直到肚子那裏,有一片白色毛發,四爪也是白色的,雙瞳淺綠,正好奇地盯着後面來的人。
“小從嘉,這可是我剛剛撿到的貓,叫小白,漂亮吧?”
“喵喵!”
一開始從明師姐口中聽到“小從嘉”三個字時,溫從嘉以為那只是前輩對于師妹的特別關懷,就當是滿足前輩師姐的喜好,她勉強接受了,反正鳴師姐也僅僅只是對她這樣而已,沒想到後來有了“小貍”“小橘”,現在又有了“小白”。
溫從嘉忍不住挑剔起來,“明師姐,你看這貓明明叫小黃更合适,怎麽叫小白呢?”
“小黃”那麽難聽,明師姐當然不會給貓取這樣的名字,溫從嘉就是故意的,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
“這個可不能冤枉我,當時拿出小黃、小金、小白三個名字,是這個小家夥自己選的。”
明師姐順手摸着貓的腦袋,為自己辯解,小白也配合地“喵喵”兩聲,仿佛在說的确是自己的選擇。
溫從嘉一臉的不敢置信,将視線投向源師姐。
明師姐無法讓源師姐幫着她說謊吧?
“溫師妹,這次你可想錯了,是真的。”源師姐肯定地笑着。
老狐貍。
溫從嘉暗暗産生了對師姐不敬的想法,不過并未将之付諸行動。
難得俞師姐出面解釋道:“這不是尋常家貓,而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天生對靈氣感知敏銳,我們在那邊的稻田裏發現了這小家夥,費了好大功夫才抓到。”
溫從嘉臉色一凝,說好了去找魔氣,結果你們在找靈氣嗎?幸好她也沒幹多少正經事,于是內心稍稍平衡,“所以,這家夥能幫助我們發現魔氣嗎?”
她蹲下去,剛好跟那只貓視線平齊。
小白被明師姐捏住後脖頸,貓眼被迫睜圓了,透露出一種清澈的愚蠢。
只聽明師姐道:“不用那麽執着于魔氣,出來歷練,就是體驗真實的世界,什麽事都可能發生,順其自然就好了。”
好像是這個道理。
溫從嘉還是有點生氣,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下巴,這貓毛發柔順,手感比小貍、小橘都好,她立刻就想到那兩只小家夥失寵的樣子,“是要帶着小白一起去歷練嗎?”
明師姐點點頭,“嗯。”
果然是喜新厭舊的女人。
溫從嘉站起來,看到君岚舟站在柱子邊上,正盯着稻田的方向出神,而方瓷彥則是靠着另外一根柱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三位師姐都坐在石凳上。
涼亭裏的座位是足夠的,溫從嘉便坐在貓的對面,看到明師姐給貓喂果子,就問:“小白也能吃我們的食物嗎?”
“可以的,就是這家夥很挑食,其實它已經可以辟谷了,靈智相當于十來歲的孩子,知道趨利避害。”
大概是因為明師姐這樣說小白,小白不滿地喵喵兩聲,連送到嘴邊的果子也是看了又看,才不情不願地咬在嘴裏,不過吃果子之後的神情又十分享受,顯然是喜歡的。
俞師姐單手托腮,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另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手指輕點,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貓尾上。
貓生氣了,又不敢對俞師姐發脾氣,只好回過頭喵喵叫,接着又被明師姐手裏的果子吸引,來回擺動,于是源師姐幹脆伸手去摸貓的背脊,輕柔地順着金黃色的貓毛。
溫從嘉忍不住在心裏感嘆:小白已經是三位師姐的掌中之物了。
雨停了。
沼澤地像是被大水漫灌,已經看不到那些苔藓類植物,只剩下一片澤國。
“咦?你們看,那邊是什麽?”方瓷彥忽然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