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朋友
女朋友
東臨大學在樟市的大學中不算頂尖的大學。
它坐落在樟市大學城南邊的一隅,是一所平淡到不值一提的大學。
既沒有什麽名氣,也沒有什麽特別厲害的專業。這所大學培養出唯一一位傑出校友是一位參演了爆火電視劇裏女三號的演員。
但有傳說這位女演員也只不過來東臨大學借讀過一個學期,根本不能算正經的校友。
不過歸功于人口基數,東臨大學再不起眼,也是一所擁有上千人的大學。
陳婧想到‘千’這個計數單位忍不住感慨,原來也沒有覺得學校大,但是竟然能同時裝下這麽多學生和老師。
這麽多的人,難怪從前在學校裏從來沒有和裴南山遇見過。
可是人一旦有心起來,人山人海也能相遇。
陳婧在上一次受涼之後學乖,吊帶裙改為袖口蓬松的長袖長裙,一身卡其色,長發披散垂在胸前。
她這時候剛上完課,捧着設計思維的課本從第一教學樓的二樓往一樓走。
蘇樂然一下課就着急忙慌的趕着吃飯去了,陳婧不着急,捧着兩個人的書走的慢吞吞的。大約是到了午飯時間的緣故,第一教學樓裏的人不多,陳婧感受着穿堂風,慶幸自己今天的選擇沒錯。
“好像每一次看見你,你都是在下樓。”
陳婧的腳步站定了,橫空出現的聲音主人正站在一樓的第一層臺階下面,仰頭看着她。
裴南山今天還是穿了一雙馬丁靴,只是換掉襯衫變成一件灰白拼接的連帽棒球衫,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裏。她的嘴角微微翹着,笑意不深,但透露出好心情。
陳婧沒有意識到自己嘴角上揚。她用很平和的口氣向裴南山傳遞偶遇的欣喜:“是呢,好巧。”
裴南山彎下腰,擡起腳,重重的踩上第一級臺階。陳婧看到臺階上的細小塵埃跳躍,聽到裴南山問:“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陳婧沒有回答蘇樂然有關自己是否是同性戀的問題。
她反問蘇樂然:“你說裴南山無縫銜接,她銜接的是男的還是女的?還是都有?”
蘇樂然詫異于發小的反問。她心裏陳婧沒有對什麽事情這麽執着過。
準确地說,陳婧連提問都很少,大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當一個通知欄或者背景板。她只負責接收信息和情緒,但是很少有人見過她提問和發洩。
“是女的。裴南山是個女同性戀,徹頭徹尾的,比蚊香還彎。”
蘇樂然盯着陳婧的眼睛回答,仿佛希望透過陳婧的眼睛看清她的想法。蘇樂然不知道一直跟自己長大的發小在什麽時候産生了變化,從一個異性戀轉變到喜歡女生。
陳婧能從蘇樂然研究疑惑的眼神中讀出蘇樂然的想法。可是她并沒有打算為蘇樂然答疑解惑。
畢竟陳婧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對裴南山的想法。
畢竟蘇樂然不知道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
陳婧的面前是仰着頭的裴南山,她沒有拒絕的意思,也沒有拒絕的習慣。可話到嘴邊繞了一圈,陳婧問:“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問完她自己就感覺到話裏不自覺帶着的淡淡不滿語氣十分不妥。
裴南山輕笑一聲:“誰說我有女朋友?”
陳婧搖頭:“我聽別人說的。”
裴南山伸手,那玉管似的手指在陳婧面前輕輕一晃,很自然也很熟稔的接過陳婧手上的課本搭到自己的左小臂上,她的右手牽住陳婧。
裴南山牽的不是陳婧的手,是指尖。
不是掌心貼掌心的被握住,也遠達不到十指緊扣的甜蜜。陳婧在這個瞬間觸電似的發麻,或許裴南山喜歡我。陳婧不由自主就那麽想。
一前一後走起來,陳婧時常察覺不到裴南山的手在牽着她。只有微微停頓,或者稍許加快腳步,轉彎的時候,指尖輕微的異樣感提醒着陳婧,自己正跟着另外一個人往前。
裴南山沒有帶陳婧去食堂。
東臨大學的南門外面有許多小店。正是午飯時間,這些小店裏全都熱火朝天,老板忙碌招呼客人,狹小的空間裏坐滿了嗷嗷待哺的大學生們。
裴南山熟門熟路的領着陳婧來到這其中一間麻辣燙。
陳婧知道這家店。
蘇樂然很喜歡這家店,奉它為‘麻辣燙之神’,每周至少來吃四次。月初生活費富裕的時候,蘇樂然還會去它邊上的店裏加一份麻辣雞叉骨,配着麻辣燙一起吃。
陳婧按照往常的習慣要了一點蟹排丸子,和裴南山面對面坐下。
裴南山雖然人坐下了,但是沒有和陳婧說什麽。她太忙了:一間最多十個平方的小麻辣燙店裏,一多半來吃飯的人都認識她。
每個人都來和裴南山打招呼,同時還不忘把好奇的目光溜到陳婧的身上。
陳婧迎上每一個打量的目光,對她們每一個人微笑。有一些比較外向的就和陳婧也打起招呼,交換姓名。
一直到麻辣燙端上來,裴南山和陳婧都沒有能夠向彼此說一句話。
麻辣燙鮮,香,辣。
陳婧能吃辣,要的是中辣。紅油和湯水分離,漂浮在最湯面上。陳婧用筷子尖輕輕一劃,油和水短暫相融,附在食物上。陳婧夾起蟹排往湯裏泡,蟹排上的紅油辣椒求生似的往湯面上逃,離開深海。
安靜的吃了一陣子,裴南山問:“你是大幾的呢?”
陳婧每說話前必微笑。此刻她微笑着說:“大三的。”
“那是學姐呀。”裴南山吃的重辣,濃濃一層的紅油浮在湯面上,她吃的神色如常,仿佛那一層紅油是番茄,“我大二,學編導的。”
陳婧很輕快的“嗯”了一聲。她有些懷疑裴南山沒有聽見自己的應答。因為自己的聲音實在是太輕了,在這熱鬧到聒噪的麻辣燙店裏無異于往海中投石。
她放下筷子上的丸子,擡高一點聲音。陳婧的聲線本來就偏柔偏低,每每到大聲說話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嗓子裏有一根繩兒勒着她的脖頸,很不好受。
“我學産品設計的。”
裴南山的上半身貼前一點,靠近桌子。陳婧下意識伸手把裴南山那碗麻辣燙往裏面端了一些,免得湯汁沾上裴南山的衣服。
她聽到裴南山說:“那你很會畫畫啦?”
陳婧笑着搖頭:“我都是随便畫畫的。”
“我有個朋友。”麻辣燙店是長椅,裴南山大概是嫌吵,幹脆站起來到陳婧身邊,和她胳膊挨胳膊的貼着坐,“她也很會畫畫。她還參加了一個比賽呢。”
陳婧睜大眼睛,極力表現出她的興奮:“哇,好厲害,我都不敢參加比賽。”
“就是呢。”裴南山擡了擡下巴,很得意似的,“不過比賽結果要下個月才能出來。但是我看她肯定能得第一。”
陳婧用力的點頭,跟着附和:“肯定能。”
下一秒,裴南山溫暖的胸膛貼上了陳婧的胳膊。陳婧穿的單薄,胳膊壓到裴南山的胸膛中間,趕走她棒球衫裏多餘的空氣讓裴南山的身材被迫展露出來。
陳婧的胳膊兩側能感覺到裴南山柔軟的□□和她密不可分的親近。這種親近讓陳婧本能的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裴南山混合着麻辣燙香味和自身皂角粉味的香氣在陳婧耳邊。陳婧後知後覺裴南山講話帶着一股很軟糯的南方口音:“真的是朋友,不是女朋友哦。學姐,我沒有女朋友。”
裴南山在向陳婧傳遞的信息,再簡單清楚不過。
可是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些呢?她有沒有女朋友和我有什麽關系?難道她真的喜歡我?
陳婧充當了将近十年通知欄的腦袋裏一下子湧入無數個問題。
這些問題太多太雜,争先恐後地逼着她去解答。
陳婧沒法區分自己應該先回答什麽,她在滿腦袋的問題中手足無措。
裴南山若無其事地遠離,再靠近時是胳膊和大臂輕貼。裴南山側臉靠近一點點,越過兩人界線的是她手中的手機,“學姐,我可以要你的□□號嗎?”
“好啊好啊。”陳婧的回答是本能,況且這也是她當前唯一能抓住答案的問題。
她舉起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念出自己的□□號碼,很快在對方屏幕上看到熟悉的自己的頭像。
裴南山添加,陳婧通過,不過一瞬間的事情。
兩人分開後不到一個小時,陳婧就收到了裴南山發來的消息:學姐,你在幹嘛呀?
陳婧正在給蘇樂然化妝,騰不出手來,她的消息是蘇樂然代為回複的‘在幫朋友化妝呢’。
蘇樂然摸索到桌子,放下陳婧的手機,她和陳婧的距離近在咫尺,說話時暖烘烘的氣全噴到陳婧的臉上:“我和你說過了吧?你對誰起心思都行,就是裴南山不行。”
陳婧抿着嘴給她畫眼線,沒接話。
“你這人的眼光一直不大行。回回談戀愛回回遇渣男。你要是現在轉型喜歡女的,我倒不歧視同性戀,可你也不能選她。”
陳婧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語調仍然很溫柔:“來,寶貝,擡一下眼睛。”
蘇樂然順從的向上看。眼線筆又輕又尖的劃過眼周最嫩的皮膚,蘇樂然本能地顫動睫毛。
下一秒就被叮囑:“不要動哦。”
“我跟你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啊?”
“嗯,聽進去啦。”陳婧輕快地答應。
蘇樂然反倒嘆氣:“你這個語氣肯定是沒聽進去……算了算了,我也搞不懂裴南山有什麽好的。不說了。國慶節你生日,我喊了陳昕怡來,嘶——”
“啊,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弄疼你了嗎?”陳婧撇下眼線筆,湊近了去看蘇樂然的眼皮。
一條黑色的線長長的從蘇樂然的眼皮上延伸到鬓角。陳婧一邊道歉一邊幫蘇樂然擦拭幹淨。
蘇樂然連聲說沒事。
陳婧局促地說:“不疼就好不疼就好。那陳昕怡……她來嗎?”
“來啊,她說有空。”
陳婧重新為蘇樂然畫好眼線,直到去塗口紅的時候,她才有些勉強地說了一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