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問嗎
問嗎
陳婧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低垂着頭。
長發從肩頭滑落,遮住陳婧兩邊臉頰。她沒有理會它們,只看着自己白色球鞋圓圓的鞋頭。
腳步聲是很早就聽見的:輕快,雀躍。那是裴南山一貫有的腳步。
陳婧知道裴南山走路時總有些輕微的踮腳尖,看上去無論什麽時候都有好心情。
想到這裏她錯愕一瞬,為着自己不過和裴南山見面第三次就能察覺甚至記住她走路的習慣。
臉頰有一點涼,陳婧不得不擡頭了。裴南山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純淨的讓陳婧每每對視時就想到山間的泉水。她的嘴唇長得也很好看,飽滿的弧度。陳婧知道裴南山在學校樂隊裏擔任主唱,她還搜索過有裴南山唱歌的視頻。裴南山的歌聲和她的嘴唇一樣飽滿,充斥着對世界的愛意。
“在想什麽?”裴南山在陳婧身邊坐下,黑色的風衣垂到地上,她把一角掀起來,掩到大腿上。
陳婧如實回答:“我生日快要到了。”
“這麽巧?我生日也快要到了。”
陳婧短暫的從即将見到陳昕怡的事情中抽離一會兒。她學裴南山欣喜地語氣:“是嗎?你是什麽時候生日?我給你準備禮物。”
裴南山擺擺手,“不用客氣。我是國慶節生日,十月一號。”
陳婧搜腸刮肚一陣子,終于成功地在臉上擺出和心裏一樣的驚喜:“真的?我也是十月一號過生日。”
“哇!!”對方的興奮喜悅遠比陳婧自己顯著的多,裴南山甚至抓住陳婧的手,不經意間兩人就十指相扣在一起,“這也太巧了!這也太巧了!”
裴南山連聲說了好幾遍巧合,陳婧的眼睛盯着裴南山的臉。她那麽開心,那麽快樂,臉頰都因為激動染上緋紅,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陳婧都被她這股勁兒傳染,伸開胳膊抱了抱她,“就是呢,我們好有緣分。”
裴南山幹脆一歪頭,窩在陳婧的頸彎裏不肯放她走。她側一點身,有些羞,小鳥依人的姿态:“那過生日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過呀?”
陳婧在秋風中很痛快的答應:“好呀。”
真正過生日那一天,兩個人實際上還是沒有在一起。
陳婧和蘇樂然定在學校附近的火鍋店,裴南山和她的朋友在家裏,哪兒也沒有去。
一紅一白的鴛鴦鍋在三個人中間咕嚕咕嚕冒着熱氣。
蘇樂然就算神經再大條也看出了這一桌上另外兩個人的異常。
陳婧一直面帶微笑的和陳昕怡有說有笑,陳昕怡也和從前一樣笑得爽朗,絕不讓任何一句話掉在地上。
可是蘇樂然就是知道不對勁。
她們三個人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一直是好朋友。
中途蘇樂然的初中和她們兩個不同,後來陳昕怡的高中和她們兩個不同,但是三個人從來沒有斷過聯系,更沒有斷過友誼。
陳昕怡第一次談戀愛是蘇樂然和陳婧幫她選的衣服;蘇樂然考砸了要挨打也是陳昕怡幫她求得情;陳婧的媽媽半夜發病,也是蘇樂然叫醒爸媽送去的醫院……她們三個人太熟悉了,未來的孩子認彼此做幹媽是不用刻意打招呼的話題,也沒有人會去想有一天她們的生活裏沒有彼此。
盡管現在陳昕怡和她們沒有考到一個大學,但是大家都在樟市,還是總會出來一起吃飯。
她們是已經生長在彼此骨血裏的關系,‘密不可分’這四個字用來形容她們都過于單薄。
趁着陳昕怡去上廁所的功夫,蘇樂然拉住陳婧的衣袖,“你和陳昕怡,你倆怎麽了?”
陳婧遲緩的眨着眼睛,微笑都是浮在臉上,虛假的:“啊?我們沒有怎麽啊。”
“不是,你們倆有事兒,你們倆不對勁。”
陳婧壓下了她虛假的微笑面具,讓它嚴絲合縫的貼住自己的臉孔,不被多年的摯友看清面具下面的真實神情:“沒有,你想多了。”
蘇樂然仍然抱有疑惑,只是不再追問陳婧。等到陳昕怡落單時捉住她。
張口問的也是那麽一句:“你和陳婧怎麽了?”
陳昕怡倒是比陳婧坦誠,她很乖巧地吃着蝦滑說:“應該是因為之前的事情。不過沒關系,我們已經處理好了。”
蘇樂然驚奇:“你們還有什麽事情是瞞着我的?”
陳昕怡吃掉了碗裏的蝦滑,皺起一邊的眉毛來有些為難:“這個事情……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為什麽?”
“因為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陳婧沒和你說,那就證明她不想提。你就讓它這麽過去吧。”
蘇樂然追問陳昕怡的時候,陳婧正在火鍋店外面和裴南山通電話。
這通電話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至少在開頭的前五分鐘裏,只是裴南山一味的在說。她先祝陳婧生日快樂,又說自己在家裏和朋友吃火鍋。當她聽到陳婧也在吃火鍋,立刻笑起來,說她們簡直合拍,是天生一對。
這句話落下後換得陳婧的片刻沉默。
很快裴南山不等她回答,語氣有點兒飄忽的問:“……晚上你有空嗎?我們可以一起吃蛋糕嗎?”
陳婧握着電話微笑:“好啊。”
回到火鍋店裏,陳婧坐到蘇樂然身邊。
蘇樂然用眼睛斜她:“裴南山的電話?”
“嗯。約我晚上和她一起吃蛋糕。我們兩個今天都過生日。”陳婧沒有瞞着,說話時看了陳昕怡一眼。陳昕怡并不疑惑,顯然是剛才自己接電話的時候被蘇樂然告知了這個人物。
蘇樂然誇張的搖頭,還捶捶她那扁平的胸部,“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陳昕怡猶豫着接了話:“這個詞兒不是這麽用的吧?”
蘇樂然一擺手:“這不是重點!根本不是!”
是不是重點也不重要了。
吃過飯陳婧和蘇樂然陳昕怡分開,陳婧去商場給裴南山挑了一個八音盒做禮物。
她拎着禮物袋子,走進裴南山給她的地址。
如蘇樂然所說,裴南山住在學校南門那片住着許多大學生和老人的小區裏。
陳婧問了一些人,找到了位于小區正中間的26棟。她還沒有踏上臺階,自上而下傳來輕快的腳步。
“是陳婧嗎?”
陳婧擡眼,不得不承認面前的場景略帶驚悚。
裴南山的臉出現在樓梯扶手的栅欄後面,她沒有紮頭發,長發披散,厚厚的齊劉海擋住眉毛,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白臉。
“是我。”陳婧向裴南山微笑,但願她沒有發現自己一瞬間的驚吓。
裴南山的臉從栅欄後面消失,取而代之是急促的腳步,“我還想下來接你呢。怎麽樣?我這裏難不難找?”
“不難找。”陳婧稍微加快了一些腳步,和裴南山在二樓站定。
她把禮物遞給裴南山,“送給你的,生日快樂。”
裴南山自然地挽上陳婧的胳膊,接過禮物袋子,用刻意裝出來的甜糯聲音說:“太好了,我最喜歡婧婧寶貝了~也要祝你生日快樂呀~”
裴南山的家在五樓,五零一,一個兩室兩廳,朝南的房子。
陳婧踏進門,首先看到的不是別的,是一個齊肩頭發,五官深邃的年輕女人。
那女人眉宇間凝着深深地哀傷,讓陳婧一看就感同身受的痛苦起來。
裴南山向她介紹:“這是我的朋友陸祺燃,也是我的室友。”
陳婧還在痛苦裏,對陸祺燃虛虛點頭:“你好。”
陸祺燃的話不多,打過招呼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陳婧終于得到片刻喘息,也從裴南山放低音量的話語中得知她痛苦的來源。
“陸祺燃就是我說的那個畫畫很好的朋友。她最近心情不好,女朋友前段時間剛自殺,她需要一段時間緩一緩。你別介意啊。”
陳婧坐在裴南山家的灰色布藝沙發上,屁股只占了小半個沙發,很拘謹的微笑:“沒關系。”
“你脾氣真好。”裴南山跪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的地上,小心翼翼的從盒子裏拿出蛋糕。陳婧彎腰去幫她,手和她的手虛虛的交疊在一起。
裴南山回過頭來,長發晃動,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沁入陳婧心脾。
陳婧這時才發現她們兩個人已經離得這麽近,裴南山整個人都被自己包裹在懷裏,她只要低頭就能吻上裴南山的眼睛。
裴南山擁有淺褐色的瞳仁,大多數時候眼神是靈動的,滿含千言萬語。她看向陳婧時,眼睛裏盛着滿滿當當的喜悅和情欲。
這份情欲是陳婧熟悉的,又是陳婧陌生的。它像是灼灼烈火,帶着一股吞噬彼此的氣勢将二人一道裹挾其中,不給陳婧退縮和猶豫的時刻。
陳婧對于愛向來有一些獨到的判斷力,可以在一眼就辨認對方對自己的情欲出自于何。
這是過往不好的經歷給她帶來的經驗。她現在用這樣的經驗來看裴南山,一面欣喜于她可能是真的單純喜歡自己,另一面覺得把這樣的經驗用到裴南山身上是一種對裴南山的侮辱。
可是說來說去,看來看去,陳婧沒有在裴南山的身上只看到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她愛自己。
現在,陳婧只缺裴南山一個問句或者一聲告白,她就可以确認自己的猜測。
‘裴南山會問嗎?’
陳婧迷失在裴南山的眼神裏。
‘裴南山會向我告白嗎?如果她告白的話,我要怎麽答應才不會讓她覺得突兀呢?’
可是陳婧的身體比大腦先行動。
她微微後仰,離裴南山遠了一些。
只這一瞬間,裴南山的眼神陡然清醒。她拿出蛋糕後對陳婧說:“快來,我們點蠟燭許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