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用功
無用功
陳婧出事了。
作為陳婧目前的頭號追求者,裴南山知道這個消息一點都不晚,甚至她當時就在現場。
國慶過後,秋風帶來了更深的秋意。
樟市的香樟樹枝葉顏色更深,作為常青樹,它們沒有枯萎,但是裴南山看見枝頭有幾片樹葉邊沿泛出焦黃色。
她把這個消息帶給陳婧時,陳婧和她一起走在通往學校南門的林蔭道上。
陳婧說話總是慢吞吞的溫柔,而且情緒起伏很少,說什麽都是一板一眼,聽起來是十足十的乖寶寶,也是知心溫柔的大姐姐。
裴南山喜歡聽她的聲音喜歡的不得了,晚上做夢都是陳婧在喊她的名字。
可是陳婧這個人很矛盾。
她說話時的溫柔總讓裴南山覺得自己将要溺斃于水中,而不說話的時候又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
該怎麽評價陳婧的長相呢?
裴南山搜腸刮肚地想要調動自己畢生所學。可是想到腦力枯竭,她都沒有辦法準确的在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裏找到适合描述陳婧的形容詞。
陳婧比她要矮一些,但是也沒有矮很多,估計怎麽着也要有個一米六五左右。
她長得非常精致,五官除了眼睛之外都很小巧,像是女娲用了時間和精力仔細捏出來的人。
裴南山站在她身邊時常覺得自己是個龐然大物,從頭發絲兒到腳趾間都長得很粗糙,比不得身上永遠帶着一股清爽的柑橘味道的陳婧精致漂亮。
漂亮的外貌搭配溫柔的聲音,裴南山根本沒有辦法抵抗這種極致魅力産生的吸引力。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到陳婧出事之前,裴南山都找不出陳婧身上那股很古怪的氣質:乖巧溫柔和風塵妩媚結合的原因。
裴南山多次在心裏奇怪,陳婧說話做事分明都很低調,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謙卑,但總是給人一種低廉的風塵感。
她知道這麽評價陳婧不好,可是陳婧确實給她帶來了這樣的感覺,她沒法否認,卻也無法因此不喜歡陳婧。
裴南山曾經把這種低廉的風塵感歸結到陳婧用的化妝品上。
陳婧的化妝品都是學校外面小街上十幾二十幾塊錢的那類型,無論粉撲上沾多薄一層粉底,撲到臉上都是一抹濃厚的假白。
可是學校裏用這種便宜化妝品的不止陳婧一個人。
裴南山看過其他女生的妝容,沒有一個人和陳婧擁有同樣的質感。
她不明白,也不抵抗自己的心想要接近陳婧的念頭。
走在陳婧的身邊,裴南山的心又安寧又喜悅,連帶話也多起來。
她說過香樟樹的事情,再說自己的好朋友,陸祺燃參加的比賽得了一等獎。陳婧就跟着表達快樂的慶祝。她說昨天吃的炸串好吃,讓陳婧今晚一定要跟她去。
陳婧說“好呀”。陳婧很喜歡說“好呀”。說到“呀”這個字的時候陳婧的尾音總是上揚,帶着一點不屬于樟市本地的淡淡南方口音。聽上去像春日裏冒出來的新芽,嬌而嫩。
“你怎麽會這麽好。”裴南山挽着陳婧的臂彎,又一次發出如此感嘆。
陳婧只是微笑,不應答她的這句話。
裴南山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自己,但是裴南山知道她不介意自己把腦袋枕上她的肩頭。
裴南山倚着陳婧,無尾熊似的,膩膩歪歪和陳婧一起走到南門門口。
陳婧停住了,裴南山趔趄一下,跟着停下腳步,循着陳婧的眼睛去看她看的人。
不高的個子,利用防水臺超高的厚底高跟鞋來彌補她們之間身高的差距。大紅的波浪卷發火海似的鋪在腦後。沒有人會想到頂着一頭紅發去穿綠色衣服,但是裴南山和陳婧眼前的女人就穿着一身鮮綠色的緊身皮衣,用它的緊來突顯自己波濤洶湧的身材。
這個女人只憑穿着就能在所有場合獲得大衆全部目光,至于她長成什麽樣就根本不重要了。裴南山也沒有分出很多精力去看她的臉,因為她聽到那個女人用一種非常熟稔又帶着隐隐威脅的語氣喊:“陳婧。”
裴南山感到自己正貼着的身體在顫栗,輕晃一下之後陳婧的臂彎離開了她。
那女人的目光落到裴南山身上,從上到下的打量她一遍,很快又重新落回陳婧的身上。她又喊一遍:“陳婧。過來。”
這種喊狗似的語氣讓裴南山皺起眉頭,可是陳婧恍若未覺,腳步虛浮的朝着那女人走了過去。
“三請四請,你還挺能藏?”那女人挑眉,伸出一根手指勾住陳婧的衣領往她身前帶。陳婧被她勾了一個踉跄,但很快在她身前半步遠站定。
“跟我走。”那女人丢下這句不容置疑的話,抱着胳膊轉身就大步往前。
她根本不考慮陳婧會不會跟上來,仿佛陳婧一定會跟她走。
這個女人是誰?
裴南山如果是一只貓,此時所有人都會看見她弓起的背和炸開的毛。
“陳婧,你別去。”裴南山邁開碎步,小跑着走到陳婧身邊拉住她的胳膊,“你別去,你和我走。”
那女人停下腳步回了頭,看裴南山的眼神饒有興致:“你誰啊?”
裴南山握緊了陳婧的胳膊。她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不抓緊,陳婧會像游魚一樣從自己的手中游到她不想去的地方。
“你誰啊?”裴南山皺起眉毛,讓自己的氣勢不輸給那女人。
那女人啞然失笑,看裴南山和看個小貓小狗沒什麽區別。她不和裴南山廢話,只看陳婧:“你李哥在那等着呢,你還不走?”
陳婧的唇角被女人這句話中無形的線牽起來,露出一個微笑。她對裴南山說:“沒事,我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你不能去!”裴南山在這一刻完全被沖動的本能牽着走。她不知道女人是誰,也不知道女人口中的‘李哥’是誰,但是她知道陳婧不想去,陳婧在害怕。
女人不滿的咂了一下嘴:“小妹妹,姐姐今天有事改天陪你玩,你自個兒回家玩去吧啊,乖。”
裴南山不再理睬她的态度,轉過臉呵斥陳婧:“我說了你不能去就不能去!”
陳婧沒動,側臉對着裴南山,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她們三個在校門口的争執已經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圍觀。
女人抱着胳膊,再一次看看裴南山和陳婧,又看了看邊上指指點點的大學生圍觀群衆,揚起笑臉,慵慵懶懶戳人心:“哦,我說你在躲什麽呢。原來你現在勾搭上女人,不陪男人了啊。”
裴南山在周圍低低的嘩然中确認了自己聽懂的話。
她看向陳婧——陳婧一動不動,連眼睛也不眨。
可是裴南山看見陳婧臉上一貫的微笑逐漸斑駁龜裂,裂痕從她的曈仁開始,是細細密密的,一直往她的臉頰蔓延,再攀上脖頸,直達胸腔。
“你要是早點兒和我說,我也犯不上來學校找你啊。這下好了,李哥還在那兒等着——你別整那一出,裝的不認識人似的。你都跟他多少年了,現在想到立牌坊了?”
裴南山看不到陳婧的內心正在崩塌。
女人的話猶如臺風過境,在陳婧心裏卷起軒然大波。她不願面對的夢魇,內心最深處的夢魇,無論怎麽樣都好像逃脫不了的夢魇,在誰面前重現都可以,她都能直視這夢魇都能泰然微笑着跟女人走。
可偏偏在這時候,在身邊是裴南山的時候,夢魇重現在她的面前。
陳婧的脖頸凍結,全身凍結。她不能轉頭,無法呼吸,裴南山溫熱柔軟的手掌在此刻變成鋼釘紮進陳婧的骨腕裏。
陳婧痛不欲生,也痛不堪言。
裴南山禁止那個女人繼續說話。可是陳婧知道裴南山只是在做無用功。
陳婧擡起胳膊,很重的拍到裴南山的手背上,貼住裴南山光滑的手背,陳婧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可以過去,可以過去的。但是我——趙佳,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以後不能來找我。”
那女人,就是趙佳,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啊,是,是說過。但你忘了?你上次和陳昕怡一起跟我談的時候說過了,如果我需要還是可以來找你幫忙的。你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我親自過來不是很正常?”
“上次說的是我可以幫你最後一次,”陳婧的牙根咬在一起,摩挲着口腔中的軟肉,“不是一直幫你,也和陳昕怡沒有關系。”
裴南山沒有忽略陳婧話中咬着的重音,也沒有忽略從趙佳身後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另外兩個女人。
其中一個女人裴南山認識,也知道。那是陳婧的朋友,叫做蘇樂然。她和樂隊裏的鍵盤手是好朋友,也經常來樂隊玩。
另外一個裴南山不認識的女人從趙佳身後跑上前來,擋在陳婧的身前,大有一副老鷹捉小雞時雞媽媽的氣勢:“趙佳,我上回就告訴過你了!你們之間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趙佳揉了揉耳垂,越過那女人的肩頭去看陳婧:“看起來你最近混的确實比當年好多了,這麽多人都願意為你出頭。哦不對,你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就是你身前這位‘好閨蜜’的‘功勞’嗎?”
陳婧的臉已經不能夠用‘慘白’形容。她像是被活着灌了水泥做成藝術品的雕塑,矗立在南門前,她的好閨蜜身後。
裴南山在這十月金秋看見陳婧的鬓角邊全是細密的汗珠。她的鬓發承不住這些汗珠的重量,沒一會兒它們就順着垂落的長發悄然墜下,一顆顆從陳婧的發間滾落到裴南山的喉頭,落進她的心間。
‘不能再等了。’裴南山心想。
她拉起陳婧的手,從擋在她面前的人身邊繞開,在路過趙佳的時候說:“你不用威脅她,她不會再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