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火燒雲

火燒雲

吉他握在手上,裴南山面對臺下熙熙攘攘,不緊不慢撥弦。

選給今天婚禮的是《yellow》,節奏輕快又适合這個場合。

唐清站在臺下,和裴南山面對面,裴南山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唱給她聽,令她不住微笑。

唐清身後,陳婧坐在桌邊,常堯安頻頻向儀式臺上側目,湊到陳婧耳邊,詢問臺上唱歌的人。他早上平白挨了一頓呲兒,現在已經對這女人有了那麽點兒陰影。

陳婧在給他盛湯,眼皮也不擡地回答:“裴南山。”

“以前怎麽沒有聽你提起過她?”

陳婧把湯碗放到常堯安的手上,敷衍着說:“你喝湯吧,別問這麽多。”

常堯安捧着碗喝了兩口熱乎乎的湯,眼神還直往臺上溜,“你別說,她唱歌還挺好聽。”

“那當然了。她以前是我們大學樂隊的主唱。”陳婧的語氣不自覺染上淡淡的驕傲。

“你還認識這麽厲害的人呢。”常堯安話裏的驚訝溢于言表。

陳婧不去研究他驚訝的深意,自己喝了幾口老鴨湯,在裴南山略微低沉的歌聲中被湯水膩的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次聽見裴南山唱歌,唱的也是這首。

裴南山好像很喜歡這首歌,那年彩排過後正式表演,她坐在聚光燈下握着話筒,惬意而自得,情歌唱出甜蜜,如戀愛中的少女。

陳婧當時坐在臺下,聽着她唱歌的同時已經想完了和她戀愛終老的全部經歷。

這是裴南山獨特的天賦魅力,用歌聲輕而易舉的操控別人的情緒,令人沉浸到她的歌聲裏。

常堯安看陳婧盯着儀式臺上的裴南山出神,湊到她耳邊說:“裴南山和她對象感情真好,你聽這歌唱的甜的。”

陳婧遲緩的轉過頭來,看着常堯安眼底下的黑眼圈,“什麽?”

“我說裴南山和她對象感情好。”常堯安以為陳婧真的沒有聽清。

陳婧遲緩的在臉上露出一個虛虛的笑容:“嗯,是。”

中午的婚宴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就散了席,裴南山困頓不已,唐清開着她的車送她回了家。

一踏進門,裴南山不管不顧,倒進床裏就睡。

這一覺睡到火燒雲。

唐清坐在床尾,捧着手機。裴南山睜眼時滿屋橙紅色的光,唐清側身坐在濃烈的橙紅之中,火色親昵的依靠在她的脖頸與指尖,它想獨占唐清,不肯叫裴南山察覺唐清的美好,因而奪走她的臉孔,只給裴南山留下一張橙紅中模糊的側臉。

裴南山盯着這張側臉輪廓,一覺仿佛白睡,重新開始天旋地轉,暈頭轉向。

她攤開手腳,任由這股眩暈帶領她去往不知名處。

“你醒了?”唐清放下手機,俯身趴下來,湊近裴南山。

裴南山的頭仍然在暈,鼻腔裏盡數是化妝品濃郁的工業香氣。她閉上眼,“噓,我們不說話。”

“嗯?又搞什麽。”

氣味不像,聲音也不像。只有被火燒雲故意留下誤導裴南山的輪廓像極了陳婧。

裴南山翻身抱住唐清。

‘我愛唐清。’她想。

唐清的唇軟軟的,裴南山貼上她的嘴唇,嘗到一抹甜。

裴南山像是在挑釁,挑釁那火色的火燒雲剛才掩住唐清面目給她錯覺。她在這持續盛大的烈焰之中脫下唐清暗紅色的長裙。縱使這份火色仍然可以包裹住唐清光裸的身體,但裴南山卻能抵達它所不能抵達之處。

唐清熱烈甜美,濕潤溫暖,生機勃勃……每一處都不同于火燒雲故意讓裴南山誤認的那個人。

‘我愛唐清。’

兩人緊密相連,難分難舍。

晚上參加蘇樂然特意組的年輕人的局,唐清沒有化妝。

不是故意不化,是來不及了。

素面朝天的唐清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長相,蘇樂然偷偷看了她很久,找不到她臉上有任何一點和陳婧相同的地方,而且蘇樂然個人認為,不化妝的唐清比化妝的要好看太多。

沒有了化妝品的遮掩,唐清獨有的飒爽氣質就顯現,一舉一動也不會刻意且做作。

唐清原本化妝的時候喜歡把自己往嬌柔優雅的女人方向化,可顯然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她拿着瓶子和常堯安對吹,笑聲震天響。

裴南山很安靜的坐在不遠處的角落裏看唐清揚起臉大笑。她也跟着微笑。

柑橘味又出現在鼻端。

裴南山沒有回頭,餘光也看見身邊一道灰色的影。

“你女朋友很漂亮。”

裴南山俯身,從前面茶幾上拿起剛才放下的方口杯,喝了一大口長島冰茶。她今天沒有開車,可以喝酒。

“你男朋友很有趣。”

陳婧把身上的披風整理了一下,窩進椅子裏。

“你一定很愛她吧。”

裴南山被陳婧的話逗笑:“難道你不愛你的男朋友嗎?”

白色的披風,和昨天一樣的毛茸茸的披風外套,蛇一般纏繞在陳婧的身軀上。裴南山終于轉過頭看她。

不,不像蛇,像狐貍,像夜上海的舞女。

又來了——裴南山受不了自己總用這樣的形容詞代入陳婧,顯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要去救風塵。

陳婧根本不是所謂‘風塵’,她也根本不需要她去救。

就算她需要,那個已經喝到兩頰泛紅的常堯安才是她的大少爺。

又來了——她總認為陳婧是風塵。

真是夠了。

到底哪兒來的這種多餘的傲慢?裴南山企圖用酒精麻醉自己。

‘我還愛她嗎?不,我愛唐清。’

酒精帶來的興奮讓裴南山漸漸清醒。可是酒精多半又是用來麻痹神經的。

裴南山的腦子裏有兩個聲音在打架,但是她不覺得它們在打架,她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腦子裏有兩個聲音。

她暈暈乎乎的清醒,沒有在等陳婧的回答,也一直沒有發現陳婧到現在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杯子裏的長島冰茶還剩下最後一口,裴南山手腕擡起杯子,玻璃沾到嘴唇上,有絲絲縷縷的涼意,和手腕上的涼意有幾分類似。

視線落到那只握住手腕的手,那只手上今天沒有戴戒指,是光滑的。順着手往上看,啊,狐貍,狐貍毛又來了。

裴南山呆呆的看着陳婧。陳婧今天和從前一樣化了妝的,法令紋和眼角的紋路都很明顯。裴南山想叫她別再化那麽濃的妝了,可是嘴巴沒能發出聲音來。

她的手腕被陳婧牽制了,往陳婧的唇邊挪。

剛才她嘴唇沾過的地方,現在貼在陳婧的唇上,嚴絲合縫,沒有偏差。

“你……幹嘛喝我的酒。”裴南山聽到自己扁平幹巴的聲音。

陳婧微笑:“我有點兒口渴了。”

裴南山又開始頭暈目眩了。傍晚那場火燒雲似乎還沒有結束,可是裴南山分不清它藏起來的到底是唐清還是陳婧的面目了。

裴南山上半身晃了一下,手上杯子輕輕磕到面前的茶幾上,很快身體又被陳婧扶穩。

她的手掌貼在裴南山的大臂內側和腰間,軟軟的,掌心上有厚厚的繭子,磨在皮膚上,會有輕微的疼,和唐清的手不一樣。

唐清的手保養的很好,一點繭子也沒有。‘柔若無骨’這四個字時常被裴南山用來形容唐清的手。

“我、我給你去、去倒點水。”裴南山開口的時候也沒有料到自己會變得這麽結巴。

磕磕巴巴說完,她看到陳婧的眼睛在燈光下閃亮。

“不用了。”陳婧說,扶着裴南山胳膊的手離開,指尖輕輕點上空了的方口杯杯沿,這時候裴南山才發覺杯子上留下陳婧的口紅印,“我已經不渴了。”

陳婧留下柑橘味和一道口紅印給裴南山。

對着燈光,裴南山把那道口紅印看了又看,它好像在說什麽,可惜裴南山沒有聽懂口紅的語言。

茶幾上沒有餐巾紙,如果讓唐清看見必然會是一場軒然大波。裴南山再次把嘴唇貼到剛才的位置,試着用自己的嘴唇沾掉口紅印。

事後想起來,自己當時真是喝多了。分明放下杯子換個位置坐就好,卻要一遍又一遍做這個蠢動作,好像一遍又一遍與陳婧接吻。

唐清那天最後喝的很醉,常堯安也好不到哪裏去。

裴南山和陳婧各自架着自己的戀人,離開前彼此對望,都從對方眼裏看出無可奈何。

唐清走的時候還對常堯安叫嚣:“你你等着,下,下回,再喝!”

常堯安一手摟着陳婧的脖子,另外一手指着唐清,站在原地晃着說:“別別下回!明天!明天再戰!”

“好了!別戰了!”裴南山第一次聽見陳婧這麽不高興的說話,腳步也放慢了一點,看陳婧皺起眉頭,吃力地架着酒鬼。

常堯安不自覺,摟着的動作都快變成勒。陳婧在他腋下變成一個無力的布娃娃。“我,不行!得戰!男人!尊嚴!知道吧!”

“尊嚴個屁!”

陳婧和裴南山異口同聲,罵完常堯安之後又彼此對望一眼。

陳婧先挪開視線,盯着腳下的路叮囑常堯安看路。

裴南山也收回視線。唐清比常堯安乖的多,靠在她肩膀上嘟嘟哝哝,說要回裴南山的家去。

她們各自架着自己的另一半,在巷口一左一右,分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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